第11章 .
11.
江眠不想自己的窘态暴露,他只能埋下頭,低聲地說:“商末,謝謝你。我知道了,下次會告訴你。”
跟好朋友說自己心中的難受,應該是可以的吧。
商末像是意識到什麽,他停住了自己還想說話的嘴,張張口沒發出什麽聲音。
他只能輕輕地“嗯”一聲。
等他們吃完,商末意識到什麽,他急切地道:“我不是想管你的意思,我就是怕,我怕你難受……因為……因為……”
商末道不出所以然,急的像是熱鍋上的兔子。
江眠知道他的關心,他起身,抽出幾張紙,對着商末道:“給你,擦嘴。我知道。商末,我知道。”
江眠看向門外,少年人兩三成群,勾肩搭背。有時,自己同伴說出什麽好笑的話,另一個就彎下腰笑個不停,嘴裏念叨,手上還不止地打着同伴的肩膀。另一個羞惱的轉頭,嘴上雖然埋怨,但是眼睛裏仿若承載着星光。
店內,商末認認真真地看他,仿佛眼前是什麽重要珍寶,需要好心呵護:“我們現在,那就算好朋友了。有什麽不開心都可以告訴我,難受也不需要憋着。”
他嘟囔着嘴:“憋着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然後,他站起身,扯着江眠的衣角,拽着他走向店外。
樹影縱橫交錯,夏日輕輕拂過的風也夾帶燥熱,只不過少年向來不怕這些,只是念叨着身旁人也多注意身體,下次吃飯被嗆到要幹什麽雲雲。江眠此時有些恍惚,他發現,被關心原來感覺這麽好。他內心的冰川也仿佛被熱流澆融,滴下水來,流淌成小溪。心髒裏,這塊常年冰凍的荒蕪土地,冰開始融化,就是不知何時——
他內心的春天才能到達。
心外已是夏季,他覺得,就算時差頗大,那春天有一日終會到達,那時,生機盎然。
江眠感覺自己眼眶逐漸濕潤,那些往日壓抑的暴躁早就無影無蹤,耳邊少年仍舊囑咐着什麽,關心像是一條江河,淹沒了他。
他現在,才真正暴露出自己的無措。
身邊人仿佛注意到他的情緒不穩,他把他拉到一個小巷處,關切問:“怎麽了,是不是我說的太多了……”
懊惱極了。
江眠唯恐暴露自己的脆弱,他只是搖頭。
因為他好像一說話,那淚水會止不住一樣。
他抱住了他。
然後,春天來了。
*
商末察覺身邊人情緒不對時,想也不想就拉着他走到了一個隐秘的小巷,外面看小巷不是很清楚。
他想想安慰人的妙招,但是當自己面對喜歡的人時,那些妙招好像都失去了作用。商末嘗試着張開手輕輕将面前的人擁入懷中。
抱緊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江眠太瘦了。商末內心不由得想,是不愛吃飯嗎?是跟那天的藥有什麽關系嗎?
商末知道自己現在并不方便問這些,他擡手一遍遍輕撫面前人瘦弱硌手的背,輕聲安撫:“沒事的,江眠。別傷心。”
*
江眠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冷靜了許多。只不過他還不敢擡頭。
這個擁抱太過于溫暖了,讓他耳朵開始充血變紅。
江眠不敢。
他其實沒有哭,忍忍還是忍得住。
但是他就是很喜歡這個抱。已經很久沒人抱過他叫他別哭了。
年幼時,老頭抱過他。
那年冬季,寒風呼嘯。小破房根本承受不了,破舊的窗戶透着風,老頭冷得直哆嗦。
他看見年幼的江眠冷得嘴唇都泛起紫意,嘴裏念叨:“好歹是我撿回來的,得養大啊。”
他伸出手,把小孩環在自己的胸前。
那是江眠記憶中第一次有人抱他。
那一晚雖然難捱,但是最後他和老頭總算是捱過了。第二天一大早,老頭就又去翻翻周圍的垃圾桶,看看有沒有人扔掉的紙箱或者破舊的大衣。如果翻到了,就足夠他們活過去了。
江眠依舊跑到街道上去撿拾瓶瓶罐罐,賣到錢他和老頭今天一天的飯就可以解決。
因為臨近除夕,學校寒假早就放了,江眠的作業也早就做完了。街道上也沒有多少人,很多都在家裏準備新年的東西。
年幼的他有時路過那些房屋,就渴望的看着裏面的飯菜,熱的。
幸好,今天的店面沒有關門,不然江眠真的不知道今天該怎麽過,又是餓一天?
可是今天太冷了,遲早撐不住。
江眠攥着一堆五毛錢,跑到店裏沖着老板說:“饅頭……”
老板是個好心人,他基本不會閉店,要是閉店他會給江眠和老人留幾個饅頭,告訴他們錢可以等他回來了之後給他。
老板看見他,招招手道:“小江眠,快除夕了啊,老頭不給你多點帶你去吃一頓熱的?”
江眠面對熱情是不知所措的,他只能慢吞吞地說:“老頭感冒了。得吃藥。”
老板像是知道了什麽,他遞給江眠幾個饅頭,再給他一個小口袋,裏面裝着兩三個小雞腿,還有幾個肉包子。
“昨天多做了。我家裏昨晚上煮的小雞腿,吃不完。江眠帶回去吃吧。”老板摸摸江眠在寒風中吹的太久顯得冰冷的頭發,“除夕快樂,新年快樂。”
江眠點頭接過,他退後兩步,然後對着老板鞠躬:“謝謝。”
老板:“回去找老頭吧。記得熱一下。不然冷得凍牙齒哦。”
江眠跑開了,邊跑他邊回頭看,老板就在他身後一直看着他,眼含笑意。
老頭沒有名字,他一個人出現在這座城市的邊緣,一個人踽踽獨行。後來他從不知道那裏抱到了江眠。
周圍人都叫他老頭,平時也對他們多加照拂。
老板會給他們留下饅頭,有時會塞給他們幾個包子。
直到江眠八歲,老頭沒有撐過去,在一場高燒中死了。江眠是第二天一早才發現老頭硬邦邦的。等他洗了帕子給老頭擦臉的時候,手指拂過老頭的人中,才發現老頭沒了呼吸。
他驚慌極了。
江眠想找人打120,但是他和老頭不可能有手機。他跌跌撞撞地爬起,然後跑過去找那個老板。
那時候他哭了嗎?江眠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在找老板的路上,他一直摔倒。最後找到老板的時候他已經快要站不穩,膝蓋青紫一片,滲出血絲。他慘白着臉,對着老板說:“老頭今早上起不來了。渾身硬硬的。”
老板像是明白了什麽,臉色大變,來不及收拾就抱起江眠跑到了他們住的那個小破屋。
老頭仍像他離開找老板的時候,眼睛閉上,了無聲息地躺着。
江眠的眼前一直都是模糊的,他想抹去這層模糊,好好看老頭,可是怎麽也抹不去。
耳邊只傳來老板的聲音:“小江眠,別哭了。”
就如同今日:“別傷心了,江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