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14.

江眠做了一個夢。

那是他回到江家的第一周。

江已在那天帶了他的同學,在江家玩鬧着,江眠本來窩在自己的屋子裏。

——因為江家父母勒令非必要不要出門,特別是江已待在家裏的時候。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江眠聽得清楚,那是江已。

他說:“我有個哥哥。”

言語間盡是輕蔑。

他的同學很驚訝,但是也順着江已的意思,聲音沒有絲毫放小:“你爸媽不就是有你一個嗎?”

江已的聲音再度傳來,一字一句,充滿着不在乎,以及語言中的不滿:“誰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沖着江眠住的房間說話。

刻意的聲音做作着,小孩子間針對“外人”的手段不多。

“但是他給我們家裏帶來了黴運。真是個掃把星。畢竟……”

“他一回來爸媽就忙起來了,公司也出了或大或小的問題。”江已說着,“當初,我一出生就虛弱無比,爸媽不得不将他安置在老家,他們為了我尋醫問藥,好不容易把我身體養好,江眠回來的那天,我就發燒了,你說神不神奇。”

他同學震驚地“啊”了一聲:“這就是掃把星吧?”

夢中,他看見“自己”貼在門邊,他理解江已的那些話是對他的惡意,是讓他自覺離開的提醒。

這些事在過去一周總是明裏暗裏發生許多。

他看見他自己倚靠着門,緩緩蹲下,他手裏原本拿着的筆也掉落下去。

他眼中的希冀漸漸的消失蹤影。

畢竟年幼時,他總是希望自己家人可以接納自己。畢竟,他們可是有血緣關系啊。

血濃于水,不是嗎?

自從老頭死了,老板在他回到“家”後也跟随子女搬離了這座城市。江眠和這座城市的牽連越來越少。唯一的,跟江家的幾根牽連的絲線,已經盡數被斬斷。

他們讓他走出了那條小巷,又讓他永久的被困在那個黑暗的、逼仄的倉庫。

*

江家父母把他領走的那天。天空陰沉,下着細密的雨。江眠的手被管家拉着,江父江母走在前面,拿着手機給誰打電話。言語間關切明顯。

他們都穿着得體,比起他自己這一身破破爛爛,不知道好多少。那時,江長和楊梅皺着眉頭,命令身後的管家牽着他。

江眠那時并沒有想那麽多。只不過他發現,管家的手也是溫暖的,不像自己和老頭的手,常常冰涼。

年少的他想到老頭,心中又開始悲切起來。

那是他的家人。

那是他第一次接觸死亡。讓他驚恐,讓他害怕,又讓他一個人不知道去向哪兒。

直到他們出現了。

那時,他想起老頭告訴他,父母會比老頭還要愛他。他信了。他想起剛才那通電話,江父江母言語中的關切不似作假。江眠想到自己也很快會擁有這些,那是除了老頭老板和街坊鄰居之外的關心,融于血緣。讓江眠滿懷憧憬,跟随着他們踏入江家大門。

洋氣的花園,永遠透着陽光香氣的被子。暖和的衣服,熱和的飯菜。

這些都是以前江眠不敢想的。但是他擁有了。

只不過後來,他發現自己如同一個外人一般。

他不明白父母為什麽不理他,為什麽總是誇耀弟弟。為什麽不抱抱他。甚至他渴望的那種關心,也未曾給予他一分。他是真的很好奇,老頭說的那種關心到底是哪一種程度,能比老頭更愛他。

于是他開始拼命學習。

因為,他看見有家長對着自己的小孩殷切道:“媽媽是很喜歡聰明的孩子……”

前半句堪堪入耳,江眠未來得及聽完,馬路上的喇叭聲就壓過那位年輕母親的聲音。

他也沒有機會聽到後面“但是,你只要不走歪路,不管你以後幹什麽工作,媽媽都會為你高興。”

*

十二歲那年。他的一場夢像是被人突然驚醒,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所有的一切都不屬于他,他也不屬于這個洋氣的小房。那天,他哭的很慘,淚水糊了滿面。他只能無助的蜷縮進被子裏,不住的抽咽着。渾身的青紫還是泛疼,但是那一巴掌和那些言語,更讓小小年紀的他如墜冰窟。明明是夏日,他卻從未這麽冷過。

即使是在和老頭一起住的房子裏,或許那都不算什麽房子,破舊的窗棂透着風,一到冬天就冷得讓人直顫抖。但是,江眠被老頭抱住的時候,身上卻是暖和的。如今,他擁有了曾經不敢想的一切物質,但是他卻渾身冰涼。

他終于悲哀地發現,自己是如此不受歡迎。

在這個家,對于他們來說。自己更像一個無關緊要,僅僅是身上這份血緣關系讓他們不得不把他帶回家的“陌生人”。

江眠知道自己要開始改變了。

*

看着這場夢,江眠沒有多大感覺。

那些強烈的不解讓他年少屢屢受挫,現在,他可以做到漠視。

只不過自從那天開始,他讨厭一切謾罵的聲音,他甚至極其容易被挑起情緒。但是他不能調節。

只能讓那些情緒在身體裏腐爛。最後變成心髒的“養料”。

日複一日,他越來越沉默寡言。有時候,他必須依靠藥物才能把那些強烈的感情壓下去,他很少說話,社交越來越少。跟江家的聯系也越來越淺。他的父母把他當做一個累贅,他的弟弟時時刻刻都不忘記嫉妒。

他不知道自己和世界到底還有什麽聯系。或許有,但是江眠苦苦尋覓五年也未曾找到。

這次轉學,就是一次江已對于他“不滿”發洩。

學校裏的傳言,江已策劃了很久,等到生日那天,他到學校的時候。身邊都是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眼神。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前面,江已站在陽光下,沖着他笑:“禮物,喜歡嗎?”

江眠瞬間明白了,這又是他的把戲。

“喜歡的不得了,弟弟。”他回答,“希望你可以考一個好成績。”

江已成績屬于中等偏上。而他作為一個好面子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外物裝飾,而成為一個“學霸”,就是江已最重要的一步。

可能就是腦子的原因,江已不管怎麽考,都屬于那個檔次。

江眠一步步湊近站在原地,面目變得有些扭曲的江已:“我的好弟弟,天天玩這些把戲,不無聊嗎?我的一切,哪樣不是你的?但是,腦子這個東西。”

他上下掃視着江已:“你可能沒有。”

*

他爽快極了,那是他對江已的一次反擊,很明顯,那個人氣的已經開不了口。他知道自己這次的話傳到江夫江母耳朵裏會被那個人扭曲成什麽樣子,但是他不在乎。

反正惡行已經累累,江眠也不在乎多幾件。

等放學回到家中的時候,江已就杵在沙發旁邊,沙發上江長和楊梅坐着,楊梅的肩膀上搭着江已的手。

他看見他們母子情深,楊梅拿着手輕輕地放在江已手上,嘴裏一直安慰着。

江已一臉委屈地控訴着他“欺負”他的事實。

江長聽着聽着,拿起的茶杯立馬“砰”一聲砸在桌上。江長看着走進來的江已,面目猙獰,嘴裏惡狠狠地說,:“江眠,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我和你媽媽告訴你什麽!那是你弟弟,你公然罵他蠢。”江長像是被氣到不行,動作間就要站起身。

那邊江已裝模作樣地拉住江長,輕聲道:“爸爸,哥哥他也許不是故意的。”

江已話音剛落,那邊楊梅冷哼一聲,“我還不知道他?”

“寶貝,不要關心他。”

江眠看着眼前一家人,惡心感一陣陣上湧。但是他卻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覺得精彩極了。這群人很适合演戲。

江眠的手指微微顫抖着,他還是習慣不了別人沖着他大吼,內心的暴躁上湧,他只能一口又一口深呼吸。

然後,他像是不想繼續看了,因為實在太誇張了。

一個要打他,一個裝模作樣的拉着,一個不斷給他上眼刀。

一直都是這樣,再有趣的戲份演了五年也該終止了。

江眠承認自己剛才的興致還是壓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

那些情緒緊緊地拉住他,讓他不得掙脫。

江眠打斷江長即将開口的第十句——“我要打死他”。

“演夠了嗎?”

江眠發問。

那邊三個人終于停止了你一句我一句的架勢,三個人扭頭盯着江眠,江已最先開口:“哥哥,爸爸媽媽都是……”

江眠沒等他說完:“都是為我好?”

他扯扯嘴角:“江已,你确定嗎?”

江已像是被哽住了一樣,他只能轉移話題。他緊緊貼着楊梅,口中委屈,眼睛裏閃過算計,“媽媽,我不想看見他了。”

楊梅頓時心疼:“那怎麽辦?”

那邊江長冷冷回答:“轉學吧,江眠。我們真的養不起你,就你這個性子……”

江眠再次打斷:“就我這個性子……”

他看着那邊三個人,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荒謬和好笑:“我這個性子,睚眦必報。”

他笑笑:“那你們可要準備好。”

“因為我是個什麽人,你們通過江已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不是嗎?”

“我可是會讓你們萬劫不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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