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21.

雖然，江眠已經不大在意他父母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那些人還能逍遙快活，他就恨。

恨意從十二歲那年紮根，到現在，穩穩當當地長在他心裏。

他很清楚怎麽讓這些東西消失，只有那一家子倒黴。他內心的恨才能消弭。

他想：這是他們應得的。

他和他們直接本該互不相欠。那對父母欠了他八年，又讓他深處痛苦接近十年。

更何況，他們本性惡毒不已。

弟弟可以成為賺錢的工具，兒子可以成為一件完美的商品，哥哥可以變成惡毒不已的小人。

他們不該嗎？江眠想，惡人自有惡報。

那一切的一切，都會反噬在他們身上的。

到那時候，長達十七年的痛苦，都會不見的。

他這樣安慰自己。

他的手中被塞進來了一張白色的紙條。江眠看見微微回神。

他下意識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小江眠——你叔叔這麽叫你啊。

他知道這是誰送的，也只有他，費盡心思的讓他高興，把他拉出低迷的情緒。紙條上的字跡嚣張極了，一如那個人對自己的笑。明亮肆意，江眠很喜歡。

他轉頭，看向那個人。

此時，他正在跟他的奶奶說這話，他的眼眸灰色流露出溫柔，而那位老太太只是一遍又一遍揉着他的腦袋。

江眠羨慕極了。

但是他又恍覺，正是這樣的家庭，才能養出商末這個小太陽來。讓他一個孤身的旅者心甘情願地停留。

早在之前，他就清楚自己對商末什麽感情。可是他想，還不到時候。

江眠的手攥緊那一張紙條，手心微微浸出的汗沾染上。他在心中一遍遍描繪着他的模樣。

陽光，天真。

有時候放蕩不羁，有時候乖巧不已。

但是面對他的時候，這個人永遠細心。一輩子的耐心仿佛都放在他的身上一樣。

江眠微微笑了，那邊手機傳出來的聲音開始向他身後飄去，他對着趙平安道一聲“老板，我還有事情，端午節安康”。然後，他極速将紙條塞進褲兜，手裏攥着手機。

他面對着商末，道：“商末！”

商末轉頭，眼睛裏迸發出令他不知道怎麽描述的情感。熱烈，如同夏日驕陽。

商末很快沖過來。如同一只大狗狗一樣。

如果他有一雙耳朵，此時一定豎起來了。江眠心想。

江眠對着面前這個人，聲音很低，在周圍面對比賽的吶喊、河上時不時響起的鼓聲、老太太的笑聲中顯得那麽輕。

可是商末還是聽清楚了。

他說：“一起去許願嗎？商末，我還有一個願望，那天晚上沒有許完。今天補上。”

商末：“好！我叫上奶奶！我們一起去。”

商末語氣激動：“那一定會實現的。你的所有願望，都會實現的。”

“誰會替我實現呢？”江眠輕聲發問。

商末擡手指了指天空。

天空上沒有飄着一朵雲彩，碧藍如洗。

他語氣輕快，道：“它說的。”

江眠內心軟成了一灘水，那種滿足仿佛快要溢出來一樣。

他擡眼看去，穿過人群。

河岸邊矗立這一棵梧桐。

梧桐樹上挂滿了紅色的紙條，随着風輕輕揚着，梧桐樹下的攤販大聲吆喝着什麽，面對一對又一對客人的到來他們看起來欣喜不已。

江眠猜，他們會說——

“挂上去吧。”

“把你的願望寫在紅紙上，挂上去。”

“老天爺會幫你實現的。”

“因為它都看在眼裏了。”

*

邢澄薇開口打斷了他們：“孩子們，快點去許願吧。不然人要多咯。這比賽，快要比完了。”

周邊的吶喊聲确實開始變低。

江眠碰了碰顯然還處于激動狀态的商末。他此時耳朵尖鮮紅欲滴，臉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

邢澄薇看着商末這一副魂兒快飄走了的樣子，微微嘆氣。

她沒說什麽，給這兩個孩子留足了時間。

剛才，她去了橋頭的攤販那兒，她看見了一個平安符。

那樣式讓她很熟悉。她忍不住拿起，手慢慢摩挲着。

攤販老板看着她輕撫平安符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推銷：“這些都是我的妻子親自繡的，針腳沒有任何問題。買一個吧，女士。”

“平安符寓意着平平安安，送給你的丈夫，我相信他會很喜歡的。”

老板說到這兒，微微笑了。

他眼中充斥着滿足和幸福：“我的妻子曾經給我的兒子繡了一個平安符，那天我的兒子遭遇了很大的危險。進了醫院，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他救不了了。”

“結果當然是好的。”老板手指着平安符，“我的妻子在我兒子發生那件事情之前給他繡了一個平安符。我的兒子出事的時候手上緊緊攥着，好幾個人才把他手指扳開。那時候他大出血。幸好搶救及時，也幸好他身邊有人。”

“所以，買一個吧，保佑你的家人。”

“一切都會平安的！”老板語氣篤定。

邢澄薇臉上的苦澀已經藏不住，那個需要平安符的人，早就死了。

只不過她還是對着老板說：“我買一個。”

她想：下次去看他的時候，送給他吧。

既然這一輩子，他因為意外而亡。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那他一定要平安順意。

那再好不過了。

*

他們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棵樹下。

商末捏着錢去買了三張紅色的紙條，紙條上還系着細繩。

“來來來，咱們寫吧。”商末一手拉着一個，速度算不上慢，但是考慮到自己家老太太的體魄，稍稍地降低了一點。

雖然他早已迫不及待。

江眠順從的順着他走着，手指捏着細繩，紅色的紙片在他手上微微晃動着。

夏季的風最是燥熱，但是現在卻吹着絲絲清涼的風，夾帶着不遠處賣小吃的商販那邊傳來的香氣。

江眠這才感覺自己有點餓了。

他想：等下去吃，拉着商末和他的奶奶。

他們都低頭認認真真寫着。

無論是商末江眠這兩位年輕人還是已經年逾古稀的老太太。

邢澄薇本來不想寫的，但是當她看見自己的孫子和将來的孫媳婦，她內心還是冒出一絲渴望來。

就寫這一次，最後一次了。她想。

她拿起筆，花白的頭發垂在她眼前，遮擋住她的視線。她擡手把頭發向後抹，筆下寫着——

下次再見。

商末拿着手圈在自己的紙條前，生怕別人看到了似的，他其實寫的很快，倒是這兩個人都盯着紙條不知道想什麽。

他奶奶的事情他從小就聽說了。只知道他的爺爺去世的很早，三十歲的年紀就去了下面。

那麽江眠呢？他又有什麽願望？

他忍不住暗戳戳地想。

“咔擦”，江眠蓋上了筆蓋，他垂眸，眼底閃過一絲絲喜悅，這個願望，這麽看着就讓他欣喜不已。

他知道，這會是他最有把握實現的願望。

商末看着他們都寫完了，招呼着去梧桐邊把紙條挂好。

挂好之後，他懶懶地把手搭在江眠的肩膀上，老太太也擡頭看着。

此時，三個願望被藏匿在這棵樹上。

終有一天，都會實現。

他和她會再見。

而他們，自然有他們的奇遇。

他們三人離開後，江眠提議去小吃街逛逛。

邢澄薇表示自己有事就先行離開。

江眠就和商末并肩着，兩人的頭是不是挨在一起說些什麽。

他們腳下的影子短小，分開又彙合。

他們身後的梧桐樹始終枝繁葉茂，上面的紅色紙條随着微風輕輕晃蕩。嘩啦嘩啦的聲音時不時響起。

有人離開，有人再來。

無秋河邊的梧桐樹上的願望從來沒有少過。

那是人們或絕望，或幸福的生活中的另外一絲挂念。

有的願望看起來難以實現，有的願望那麽輕易。可是對于不同的人來說，簡單的願望難，難的願望簡單。

求姻緣是梧桐樹上最多的願望。

新添上去的兩張紙條在求姻緣的願望中顯得微不足道。

但是兩個願望如此一致，甚至于寫的話沒有任何差別。

——【我愛他，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簡單樸實，話語中還可以窺見少年內心的不平靜。

愛這個字，對于他們來說，一旦說出口，那麽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他對他上瘾，他被他吸引。

這仿佛是天生注定的事情。

他們彼此堅信，但是又都在等着最好的時機說出：“我愛你。”

他們笑着看着餘晖下的無秋河，他們肩靠肩互相傾訴着心中的憂傷和喜悅。

商販早已離去，夜晚，藍黑色的天幕上綴滿了星星，璀璨的吸引住來來往往人們的目光。

江眠擡頭看着天，嘴角始終含着笑。

“今晚的小吃都很不錯。”

确實，很美味。江眠格外中意，但是，美味的東西不只是滿足口腹之欲。它還有另外一個優點。

“下次我們再一起來？”江眠問。

商末看着身旁人清俊的面龐，他淺棕色的眸子裏盡是星光，好看迷人。

商末呆住了。

不管身邊人說什麽，他的大腦仿佛已經停止了運轉，嘴上只能呆呆地回答一個“哦”字。

等他反應過來——

這不是，下一次約會嗎？

他的喜悅充盈着大腦，語氣也有止不住的歡愉。

“好啊，下次我們還來。”

“我們兩個人？”

身邊人微微笑着，他終于不再看那星空。

轉眼溫和地看着他，笑道：“是啊，我們兩個人。”

*

商末回到家的時候，大腦仿佛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今天一天的喜悅都快把他的腦子沖破了。

他打開被他冷落了接近一天的手機。

內心的激動告訴他要找個人傾述。

他點開李子銘的頭像，手指飛快。

——

［sleep：我跟他約會了！］

［sleep：還有下一次！］

［sleep：我真的，李子銘！］

［sleep：他肯定也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