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巍峨的紫禁城一如往昔，在暑氣蒸騰中似巨獸一般昂然矗立。皇帝似乎提前得了消息，竟帶了兩個小太監來到宮門口迎我。我飛身下馬，直直撲進他懷裏，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皇帝被我撞得踉跄了兩三步，他輕輕摟住我，摸了摸我的腦袋，笑道：“這不是打了勝仗嗎，怎麽還哭了？”我哽咽着：“我想你了......”皇帝一手抄起我膝彎，直接公主抱将我抱進了寝殿，他手臂有力，腳步穩健，心跳......還挺快。只是這一日夜跑馬着實耗盡了我的精氣神，我暗暗想着：“時間不多了......今日他若要......我就從了他吧......”

皇帝将我安置在梳妝臺前的黃花梨木椅上，我一擡眼，頓時被銅鏡裏的自己吓一激靈。發如雞窩，臉如花貓，滿身草屑......我不禁捂臉，太丢人了！皇帝在一旁忍笑忍到臉通紅，偏還一本正經地詢問：“愛妃一路風塵仆仆，可要沐個浴先？”

畢竟是小別勝新婚，我趴在浴桶邊緣，一邊驚奇于自己身上的傷口不知何時自愈了，一邊向屏風後邊的皇帝繪聲繪色地講述着自己這一路的豐功偉績，說到興奮處，更是忍不住手舞足蹈一番，濺了旁邊伺候的宮女一身水。但只一刻鐘左右，我這眼皮就再也擋不住困意，終于合在了一起。半夢半醒間，只覺身子輕飄飄暖融融的，仿佛要化作蝴蝶飛走了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耳邊隐約傳來各種細細碎碎的聲音，這些聲音吵得我頭痛欲裂，想張眼瞪視，眼睛卻不聽使喚，想張嘴怒斥，嘴巴也不聽使喚。突然，耳邊細碎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溫柔且熟悉的呼喚：“愛妃......別睡了......”

我心頭一酸，眼皮努力掙開了束縛，皇帝通紅的雙眸就這樣猝不及防的映入我的眼底。“你哭了？”我問道，嗓音十分沙啞。皇帝握着我的手，笑道：“怎麽會？那日你回宮，在浴桶裏睡着了，朕本以為你只是疲累，誰知竟是病了，且一病數日！今兒太醫說你病的愈發重了，把朕吓的連夜從西直門回的宮，你看看，這眼睛明明是一路風沙太大吹的！”我咳了兩聲，捧起他的臉，指着上面兩道淚痕笑道：“欲蓋彌彰，死鴨子嘴硬！”皇帝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你......不會突然消失吧？”我身子一顫，不知道如何作答，皇帝似乎了然了，又是沉默了半晌，道：“你離開這段時日，朕只覺得這皇宮沒了鮮活氣，甚至想不起來從前你不在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想來......朕是真的心悅于你了......今兒正巧是七月初七，朕也想與你夜半私語、許下誓言。”他微微一笑，在我耳邊輕聲道：“你出征前曾言想要明媒正娶做皇後，如今朕心甘情願予你這名分，我們生同衾，死同穴，恩愛不疑，可好？”我的淚水頓時濕了眼眶，輕聲應道：“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我願意的，我願意的......”

然而令我不曾想到的是，封後大典來的如此之快，也不知他廢了多少力氣才說服皇族宗室接受我這個來歷不明的漢女做皇後的。七月初九，也就是兩天後，我被宮女們攙扶着，穿上獨屬于皇後的朝褂、朝裙，佩朝冠、朝珠，戴披領、金約，只是我這支離的病體似已撐不住這雍容華貴的一身裝扮，耳邊恍惚聽到禮部念着的冊文：

“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于宮壸。芳流彤史、母儀用式于家邦。秉令範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咨爾皇貴妃佟氏、乃領侍衛內大臣舅舅佟國維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鐘戚裏，矢勤儉于蘭掖，展誠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稱，宜膺茂典。茲仰遵慈谕、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爾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蘋、益表徽音之嗣。榮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綏。欽哉。”

因我抱恙之故，封後大典從簡。打發走了前來朝賀的諸妃、公主，我歪在床上，捧着皇後的冊書寶印，摸了又摸，想到皇帝的那句“生同衾，死同穴，恩愛不疑”，不禁又傻樂起來。皇帝也換了常服，掀簾進來，湊我旁邊說道：“朕剛剛将部院各衙門奏章都交送內閣了，多陪你幾日，你可開心？”我這膽子好像随着身份地位的升高也膨脹了，于是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下，呢喃道：“玄烨，我好喜歡你呀！”誰知萬花叢中過的皇帝聽完，耳尖竟泛了紅，頗有點純情青年的意味。我頓時笑的前仰後合，他卻惱羞成怒，邊戳我邊念叨：“你好大的膽子，居然直呼朕的名諱......”我躲了兩下就有些喘不過氣了，只好順勢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沒力氣了......”皇帝見我确實虛弱，便不再鬧我，拉着我一起躺倒在床上，道：“其實......聽你叫我名字，我很歡喜......”他溫聲細語，開始述說着我們之間的種種回憶，我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臨睡前，我仿佛叮咛了一句：“玄烨，我不是佟佳氏，我的名字是......畢瑤......”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我的靈魂如一朵飄飄蕩蕩的雲，跨越千年歲月，卻怎麽也落不到實處。突然，只聽耳畔有一道聲音恍若驚雷炸裂：“畢瑤！回魂了！”我猛然睜開雙眼，一張熟悉的圓臉直直映入我的瞳仁，是唐亭！她是清朝長白山匪首唐亭，也是21世紀我最好的朋友唐亭！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襲紅裙配着一雙運動鞋，前世今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是了，我和唐亭相約來看故宮的清十二帝文物展，我手欠，摸了一把康熙帝讀書像軸，然後就被一股子神秘力量吸入了進去，我砸到了康熙，平定了長白山，頂替了佟佳氏，冊封了皇後......如今，夢醒了，我還是21世紀的畢瑤，可是，我愛過的那個鮮活的康熙卻已不在了......霎時間，我淚流滿面，再次擡手輕撫着面前的康熙帝讀書像軸，哽咽着笑道：“玄烨......我走了你怎麽也變醜了？”

唐亭滿臉疑惑，手背在我腦門上試了試溫度，自語道：“你個倒黴孩子，也沒發燒啊，咋開始胡說八道了呢！”我長嘆一聲，還沒答話，忽然聽到旁邊幾個女孩子談論道：

“聽說康熙對他的第三任皇後特別深情，佟佳氏去世後，他寫了四首悼亡詩呢！”

“我知道我知道，其中有兩句我超喜歡的：離愁逢葉落，別恨怨蛩鳴。你看這不就是藏頭藏了‘離別’倆字嗎？”

“對對對，我也喜歡這首，裏面還有兩句是：寂寂瑤齋閣，沉沉碧海橫。聽說有野史記載康熙給佟佳氏取了個小字，就叫‘碧瑤’呢！”

“哇！嗑到了嗑到了！與碧瑤離別，又含蓄又傷感啊......”

與畢瑤離別嗎？我想我還是願意相信這個說法的。就在這時，只見那幾個女孩子身後轉出一個男孩子，模樣神似年輕時的康熙。我呆若木雞，腦子裏靈光一閃，既然21世紀有唐亭，那是否也同樣會有玄烨呢？我的心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于是甩開奮力拽着我的唐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上前拽住男孩子的衣擺，在他身後顫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他目光微轉，帶着一絲訝異與我對視，熟悉的聲音仿佛跨越千年傳入我的耳中：“我叫......宣烨......”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