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見重器
第十章·見重器
被拎出來的這二位不是旁人,正是喬裝後的邱致和邬落棠。
原本二人裝死裝得正投入,打算将這些兵差耗出去便逃走,可突然聽說這些工造兵不止負責檢修護養火噴,還要負責操作,這就好比,天雨恰遇人送傘,剛要睡覺便有人遞枕頭。
校尉哪知她二人心中小九九,只作是天不絕人,這枕頭便是老天遞給他的,終究還有兩個沒有醉死,不然今日當真是要遭禍了。
恰在此時外面有兵差又過來,在門外一疊聲的催促道:“張校尉,前鋒将軍多番催促,工造兵可整饬完畢?”
校尉道:“馬上就來!”
這種情形下,他也顧不及追責這些,只問地上的二人道:“你們二人可會操作火噴?”
邱致連連點頭:“會的。”
校尉便招手道:“帶他二人出來跟上!”
邱致在混亂中看向邬落棠,外面火把的光亮漸盛,映出一片紅彤彤的夜色。
雖然已喬裝,但若放在平時,她那張臉定然要招人注意,只是此時兵荒馬亂的,并無人去仔細瞧她,只一徑簇着兩人往停放火噴的地方行去。
邱致看着邬落棠手快速探入懷裏摸出個镂雕的小銅球,又擡起手掌輕輕一掩便即放進自己口中。
她不動聲色地也看向他,眼中帶着點狡黠的笑意,邱致便将提着的心又放下幾分。
她放于嘴裏的那銅球叫做百靈球,百靈擅鳴,聲音多變。這百靈球便是唐粟所造,可以僞作數種聲音--風雨、鳥鳴、獸嘯等。
另亦可作變聲之用,男子可便作女子聲,女子亦可作男子聲。
北琰軍軍營甚大,工造兵的營帳已然是靠前的位置,可待他們行到停放火噴之處,也足足有裏許地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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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架火噴俱被錦苫布蓋着,只隐約顯出一片輪廓。火噴的輪廓之側立着一個身影,北琰人多半生來高大,那身影也很高大,背面看起來倒和穆九重狗賊有幾分相像。
張校尉隔着數步遠便停步向那人報道:“禀穆将軍,工造兵已到。”
乍聽此言,邬落棠和邱致俱心驚不已。
邬落棠用眼神拷問邱致:“你不是說穆家軍并不在此處嗎?怎麽他會在?”
邱致以無辜和震驚的眼神回答了她九字:“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邬落棠自相識邱致以來,這是第一次起了想要剮了他的心思,默默地用表情上的無語和眼尾帶出來的鄙視回複了他倆字:“蠢蛋!”
火把的光焰搖曳着,給那人籠罩出一層朦胧的光暈,其實看得并不是很分明,但那校尉方才既稱呼的是“穆将軍”,那這人除了他還會是誰呢?
正這般将心吊到了嗓子眼,邬落棠強使自己沉下心思,心想--此番大概當真是生死由命了!便看見那立着的身影驀然在火把的光影中回轉過身來。
待邬落棠看清那将軍面容,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便要從嗓子眼歸位,心裏還想着:“幸好此番沒有帶赫連燦那厮,不然這種緊要關頭他難保不會沉不住氣一驚一乍露出端倪來。”緊接着她便聽到一向最沉得住氣的邱致嗓子裏發出“嘎”的一聲兒怪叫。
邬落棠側頭瞪眼瞧他,眼瞅着他硬生生将差點漏出來的那聲笑又憋回到嗓子底,随之面上和脖頸瞬間便起了豬肝一般的顏色。
她拿威脅的眼神瞥他:“現在還不是喜極而泣的時候,給我憋住了!”
邱致便死命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根兒。
原來這前鋒将軍并非姓穆而是姓孟,張校尉口音不正,連累邬、邱二人出了這一身的冷汗。
孟将軍打量他二人片刻,似有不滿,問張校尉道:“怎麽就這二人?”
張校尉心中惶急,他總不能說餘下的十幾位都在帳中酒後酣睡呢吧。正不知如何應對時,倒沒想到僅帶來的倆工造兵還挺上道,一人主動開口道:“回禀将軍,火噴之器人力只是助推,只需将彈丸推入,調角、點火即可,區區四架而已,我二人足矣。”
邬落棠因口含百靈球,此時話音便是個十足的男子聲音,聽不出半點端倪。
行伍之人不懂工造,邬落棠仗着從前從長輩處聽來的幾句言語胡亂糊弄了幾句,倒也就這般糊弄了過去。孟将軍一招手道:“工造兵過來。”
邱致和邬落棠兩人便上前幾步,垂首拱手恭敬道:“将軍。”
姓孟的将軍擡手将苫布掀下,問他二人道:“這四具鐵疙瘩,當真威力那般強大嗎?”
以前只聽說朝廷自工造大家手中得了幾架了不得的重器,可堪稱為神物,非尋常刀槍劍戟這些可比拟,只是一直被皇族藏在皇城裏做寶貝,這次亦是第一次于戰場上見到。
乍一看見除了個頭笨重,倒看不出什麽威力,心中難免對傳聞有些懷疑。
邬落棠和邱致上前,近距離看着那幾架火噴冷硬的輪廓。除了在圖紙上,這亦是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東西。
其實黑漆咕咚的,并看不出什麽來。
但邬落棠縱然不好工造,終究是出自工造之家的唐家後人,比旁人對這些的了解要更多一些。想到這些鐵鑄的大家夥,內裏的機擴盡是孫、唐兩家先輩們用心血所造,原本只是出于工造師對新奇之物的鑽研之心,然而卻被用作戰争重器,不知道會枉殺多少性命。
這些年,北琰皇族不知道重新找了多少工匠,也只造出了一批又一批彈丸,卻終究無人再複刻出這樣龐大而又精巧的器物。
視線無法在黑暗中看清它們細致的樣貌,邬落棠狀似随意地擡手按在鐵鑄的器物上,手指卻在不動聲色中細細摩挲撫觸着上面的浮雕,她的心中是複雜難言的,手下這物曾是先輩們的心血,也是他們至死都不能消弭的心病,如今這些親切又可怕之物就在她的手下安然放着,今日或許也終将被毀在她這個唐家後人的手中。
縱然心中百感交集,她行止上卻不敢暴露絲毫,眼下事情進展到了這一步的關鍵時刻,簡直跟撞了大運般順利,所以愈加要小心,萬不能露出端倪才好。
她的手一觸既收,随即道:“禀将軍,這火噴之器,以熱量所驅,內送彈丸入筒,一架威力可抵百名精戰兵。”
孟将軍不置可否,只颔首道:“既這般威力,今日倒要讓本将軍見識見識。”
他随即命左右兵士道:“将火噴擡上輪車。”
當即有二十人出列,五人一組便欲擡火噴上車。
這火噴一旦被擡上車推上戰場,便當真再無可挽回,邱致心焦,手暗暗按在腰際,看向邬落棠。
再不出手,可真就遲了,可若這般出手了,他二人怕是也再無生機。
正是這般緊要關頭,邬落棠上前一步突然開口道:“将軍,等一等。”
那孟将軍側頭瞥她:“何事?”
邬落棠煞有介事道:“欲啓重器,先祭天,天既允之,凱旋便可期。此火噴之器,噴筒朝天,便是向天借勢,天地同壽,不可厚此薄彼,故而戰前必要再祭地。”
“如何祭地?”
“禀将軍,便是以倒立式将火噴噴筒沖地而放,再以彈丸入其中,首炮沖地虛發即可。”
她這番說辭不止那孟将軍愣了,就連邱致也愣了。
邬落棠這人自少時被看出不是工造那塊料,唐家長輩也曾着意尋先生教授她別的,可她又不擅女紅、不通文墨,不喜靜坐,性情大類其父,只願舞刀弄棒。
所以方才她硬诹出的這一套說辭,但凡是個略通曉文墨祭禮的,都會聽出蹊跷來。
孟将軍眼睛緊緊盯向邬落棠,借着火把的光去端詳她,她即使身上穿着的是北琰工造兵士的衣服,但那身型比之一般士兵要略顯瘦削。雖然一直低垂着頭,但看那耳垂和脖側露出的面皮,也确然過于白淨。
孟将軍眉頭縱起,眼神中含着幾分銳利地審視,一步一步行到邬落棠面前。
邬落棠雖默立着,然細看下其身體繃緊,是做好了随時交手的準備。
兩方位置過近,若真交起手來其實并無優勢,邱致放棄了腰間佩戴的武器,轉而從袖筒中順出了幾枚銀針,若那姓孟的此時膽敢發難,他便要立時将銀針抛出,無論如何也要盡力替寨主周旋一陣,就算拼掉了這條性命,也要助寨主将火噴毀去。
就在這般緊要關口,那姓孟的突然開口怒斥道:“既如此你們還等什麽!若耽誤了本将軍的前鋒作戰,必按軍法處置!”
邬落棠側頭與邱致眼神相觸,微微點了點頭,随即上前麻溜将四架火噴調整了方向,使噴筒朝地安放。
這些年北琰皇族四處尋匠人仿制火噴,可到底火噴沒仿制出來,反倒彈丸被造出不少,故而這被推上戰場的四架火噴,每架配了足有上百只彈丸,單看這彈丸數量,便知北琰破南晏邊關的決心。
四枚彈丸分別被推入噴筒,邱致從身後一士兵手中接過火把遞給邬落棠,在将要點燃引信之前,那孟将軍似有所覺,突然問道:“等等,這噴筒沖地,若點燃,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