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擅工者
第十七章·擅工者
這是何物赫連燦自然知曉,出自于無名村中,是由唐粟和孫二哥一同造出的叫做百靈球的玩意兒。
百靈鳥善鳴,聲音時有不同,這百靈球正因此而取名,內中機括精巧。将此球銜入口中,可變換原本聲音,或男女之變或老少之變皆可,甚或可模拟蟲鳥鳴叫以及各種口技之巧。
只是這物稀奇,造出後只在邬寨中有,外面是絕然沒有的,當時造出了七八只,但因唐粟和孫二哥自少時便未外出過,自然是沒有逛過城中的秦樓楚館,故而不知這所造出的百靈球外觀造型與某不可言說之物甚似,而邬寨這些男人們背着寨主所行之事可是葷得很,自然是有所見識的,頭一次見到此物時,除了邬落棠喜其靈巧稀奇之外,旁人神态俱都窘迫難言,故而此物除邬落棠之外,旁人也并不會随身攜帶。
赫連燦眼睛望着此物,又斜眼去瞥穆九重,心想此人當是有病,怎麽獨獨拎出這物來問,莫不是也将此物當作了某物,故意這般問。轉而又想,可他若真錯認了此物,又何必多此一舉來相問呢?
赫連燦有些犯了難。
像百靈球這種奇巧之物,內中雖并無匠人印戳和标記,但于當下世間本不多見,能造出來的工匠更是少之又少,斷斷不能被穆九重知道用處和來歷,若是被傳及有心人耳中,怕是要引起禍端來。
思及此處,他默默在心中念叨着,事急從權,不得已只能借寨主名譽一用,盼寨主一旦知曉此事後務要慈悲為懷,銀霜雙刀下留某一命。不管了,豁出去了!
心思急轉之間,赫連燦可謂用盡畢生演技,故意以一言難盡之神色眼睛瞥過那百靈球,再擠出一個“這你都不知道”的暧昧浮蕩的笑意來,道了句:“你猜?”
此物關系重大,寧可讓穆九重誤解,當真錯認成某物,也絕不可讓其發現此物機巧。
果然,穆九重提着銀線的手指略有凝滞,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頭,随後将百靈球重新放置到桌案上。
說來也巧,許是桌案略有不平整,那球體放下後便咕嚕嚕地向一側滾去,滾動中叮叮當當如銀箸敲擊瓷片,煞是動聽,直到碰到銀霜刀柄,方“哧”的一聲繼而又伴随着一聲呼哨兒,這才終于停下來。
穆九重視線随着它,口中慢悠悠說着:“我猜、、、”
手上已經又重新拿起它來,只是這次同時拿起的還有一枚飛花銀镖。
他先用銀镖手柄處輕磕銅球一側,銅球“铿”的一聲,與方才聲音又是不同。
随即穆九重用銀镖纖細的镖頭順着镂空的縫隙塞進去撬撥幾個銅片,竟發出咯吱之聲,仿似木門開合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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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九重似來了些興趣,幹脆放置于唇邊,輕輕吹氣,裏面便傳出一聲長調的鼾聲,十分逼真。
“妙啊,能造此物者,必是能工巧匠,可我記得,你邬寨本不該有這樣的人在。”
赫連燦很不服地哼聲道:“我邬寨裏有些什麽人,又豈是你能知道的。”
穆九重不甚在意地擡手指将百靈球彈到一邊再不去看,頭未擡,只似随口道:“當真是功夫差者兵刃多,縱使這花裏胡哨許多玩意兒,戰場上亦難當一用。”
話音落再擡頭看向赫連燦時,容色忽然便帶上了幾分冷肅和不近人情。
“說吧,你們邬寨匪衆今日為何出現在禹陽城,又有些什麽陰謀?!”
縱然知道穆九重強悍自己絕不是對手,此時赫連燦也有些壓不住火氣向上竄。
他道:“今日若非我邬寨兄弟們不顧性命拼死一戰,哪輪得到你們進城裏逞英雄,你是非不分好歹不知,反囚我們在此,又是何道理!”
穆九重冷笑,“你們邬寨往素打家劫舍,掉頭的勾當也是幹過,今日你們出現在此處,恰好南晏便潛兵入侵我北琰邊關,我有理由懷疑你們這些匪衆與南晏朝廷裏應外合!”
赫連燦的混性子能忍到此時已是不易,此時再也顧不得其他,破口罵道:“爾乃狗賊,少胡亂攀咬,我們邬寨兄弟素來打家打的是你們這種狗官的家,截舍也是截的你們狗官的舍,何曾欺辱過窮人貧戶,反倒是你們這些狗賊依着朝廷的勢作威作福,食人飯屙狗屎,所行皆是茍且龌龊事!”
穆九重“啪”地一聲手掌拍擊桌面,而後憤然起身,似被激怒般以指指向赫連燦,“所以你邬寨近百匪衆便潛入我朝于宿雲關外戰場,炸毀我朝攻城重器,再裏通敵國意圖攻陷禹陽城邊關,是也不是!”
赫連燦被怒火上了頭,便冷笑着答道:“炸那幾架破火噴何以用我們近百兄弟,僅二人足矣。”
話甫出口,他便隐約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只是怒氣正沖頭,不遐思索。
直到看到穆九重瞬息間已不複方才拍案時的威壓感,而只是面色輕淡地道了句:“果然。”
赫連燦方後知後覺,察出了不對,再想說句什麽,被穆九重擡手一揮,道:“将人拉出去吧。”
馬如龍和鞠如流瞬即上前,依舊左右架起赫連燦雙臂不由他再分說,直接帶出門去。
赫連燦被帶走後,穆九重重新坐于案後。
宿雲關外作為攻城重器的四架火噴被炸毀一事早已傳至北琰朝廷內部,穆九重自然也是耳聞了的,北琰大軍尚未攻克宿雲關,便折損重器,兵士死十數人,傷二百餘人,最多的便是耳力受損。
此行禹陽城,他實未想到會于此處遇到邬寨一行人,又更加未想到邬落棠和邱致二人竟也不知何故耳力受損,這事情未免太過于巧合,倒讓他始料未及,之所以這般試探赫連燦,不過是為了證實自己心中猜想。
然而還有另一件事,讓他心中更有懷疑。
穆九重再次拿起百靈球置于掌心中左右端詳了一陣,那上面镂空圖案精巧無雙,內裏機括嚴實缜密,确然非出自尋常工匠之手,偏偏卻又無匠名印記,再有方才赫連燦的反應也甚有古怪,而這天下有如此精工又不欲顯名于世者,又能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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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那時并不覺得,晚上被塗上傷藥診治過後,邬落棠才覺出肩膀上傷處的痛意來。所幸是左臂,養一陣子倒也罷了,并不影響持刀劍兵器,只是方才見醫士神情,這內傷怕是有些麻煩。
邬落棠用右臂撐着自己于床中坐起,看了下屋中簡陋布置,以及帳中所用被褥硬枕等物什,應是百夫長這樣的小差官所住房間。
她如今耳力不佳,聽不大到外面的動靜,屋中央那張有着厚重油層的簡陋圓木桌上蠟燭的燈芯只剩小手指肚那般長短,眼見着用不了兩刻鐘大約就會滅掉,可那人還沒有出現。
想起白日裏千鈞一發之際,穆九重手持橫槊踏馬而來的樣子,她便無來由的心中突突了一陣。“真是見了鬼了”,邬落棠心中暗啐一口。
正這時她忽然發覺桌上燈燭的火焰微微晃動起來,随即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
邬落棠擡頭看去,見從門外的夜色裏脫出一個人影正大步邁進門內。
這人身形高大,過門內拱梁時甚至要稍稍矮下身形方能進來,此時往屋中一立,光線便立時被他身上所着藏青色的袍子襯得又暗下去幾分。
是穆九重。
邬落棠一早就知道他今夜會來,果然他還是來了。
她半起身,看着他道:“穆将軍別來無恙。”
穆九重倒沒有跟她言語寒暄的意思,開口只一句:“你所行之事,我當殺你。”
屋中空間不大,前後也就幾步距離,他這話雖音量不高,但是卻頗沉厚,邬落棠非但聽見了,還聽得非常清楚。
不知是被外面襲入的涼風嗆的,還是被穆九重這句直截了當的話嗆的,邬落棠微微咳嗽幾下,随即輕笑道:“穆将軍不妨向前幾步,我縱然耳力受損,挨近了說話便是了,何必還要動用內力。”
先前軍中醫士朱迎過來診傷時,她便知道自己的耳傷無可遮掩,倒也不必遮掩 ,就算他知道又有何妨。
穆九重确然向前了幾步,不過也只是在圓桌旁站定,與她尚隔着兩三步的距離。
桌上那一豆燈燭晃動得厲害,被他用食指一彈,火苗徹底滅下去。
方才他說,她所做之事,他當殺她。
現下她與他只是一劍的距離,邬落棠忍着肩膀的痛意直起肩背,對他道:“在穆将軍眼中,我等本就是匪盜,性命随時可取,不值得半點憐恤,我等所為之事,亦都是無道無義之事,人人得而誅之。既是如此,那将軍還等什麽?這便出手吧!”
他拂袍坐于桌旁一張破凳上,慢悠悠道:“殺掉之前,有些事總要問明白。”
沒有了燈燭光亮,看不清對面那人的神情,邬落棠一時算不準他的想法,便只得以沉默相抗。
很快,穆九重再次開口,“說吧,你們毀掉火噴的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