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喜嬌愛俏之心
第五十章·喜嬌愛俏之心
邬落棠順着一個兵士指引,找到了正站在馬側整理馬鞍的邱致。
他一邊在整理馬鞍,一邊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叫了他兩聲,只是回頭淡淡瞧了一眼,又繼續整理起馬鞍,竟未理人。
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
邬落棠在自己那匹馬的馬鞍側邊抽出馬鞭,用鞭把捅了捅他後背,“邱老二!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邱致這才停手,嘆了口氣,回頭道:“這不是昨夜飲酒太多,頭腦昏昏,實在懶言。”
身為寨主,自然要體恤下屬,邬落棠貼心道:“要不便再在此多歇息半日?”
邱致忙道:“不必了,咱們這便上路吧。”
兩人上馬離開時,穆家軍還尚未離開。
卯時尚早,天色才初亮。山間寒氣頗重,又有風,行遠路的話随身包袱裏原就會備着披風,兩人下馬又各自系上披風,這才趕着出了山。
再往前行出幾十裏,有兩條岔路,一條往東南而去,一條則往北。
“籲~~~”
正分路時邬落棠忽然勒停馬匹,原地駐足了片刻,耳聽着身後隐隐有馬隊奔騰之聲靠近,她回頭望了望,知道那是穆九重的人馬,倒也未再等,繼而便又策馬繼續前行。
仍是來時那條路,一路有三州十八郡,大小城池近百,山脈河流連綿,田畝草舍不可數。
出門在外,萬事需當心為上。
那日夜間密林被不知深淺的馬如龍一吓,後面的路邬落棠和邱致自是再不敢托大,一路小心謹慎,絕不歇宿在野外,遇城便尋客棧住下,第二日再行。在第三日頭晌總算入了頃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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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州城的熱鬧仍舊一如往昔,想想之前還曾在這裏扮成嬌女子模樣混進司馬府,在劉柏手下救出了阮嬌嬌,算算時間也不過是兩月前的事,倒有一種過去了很久的錯覺。
兩人不欲在頃州城長久停留,便穿着直路要出城去。
路上行人頗多,還有兵差往來,邱致随口道:“怎麽頃州比前幾日有些不同。”
邬落棠也看出來了,街上這麽多兵差成隊游走,剛剛路過的靈工坊前面也有一隊兵差圍着,耳聽着似要個什麽坊內匠人名錄做州府匠人冊。
果然劉柏是領着皇命回來了,居然搞出這般大陣仗。
邱致不知此事,兩人行到僻靜處,邬落棠便将此事因由大致與他說了一下。
正說着時,又聽前面街道鬧哄哄的,許多百姓圍着看熱鬧,裏面一個頭發蓬亂的婦人在哭,嘴裏依稀在說着什麽,也聽不明白。倒是旁邊有人識得此婦人,便低聲與人說起來:“她的女兒相貌生得好,前年都議婚了,卻被人平白擄了去,兩日後回來便昏昏登登,身子都壞了,後來墜井了。她丈夫去年臘月時忽然就拿着把殺豬刀去了之前與女兒議親的那戶人家,倒也沒傷着人,就是報了官之後,他被逮進衙門裏一趟,沒隔幾日就死在裏頭了,說是牢獄中突犯心疾才死的。”
聽話那人恍然道:“可是那粟子巷陳家女兒?我怎生聽說這陳家的新女婿本就是個衙門吏,為了攀附上官,這才叫人把這未婚妻子拐送到雀兒閣做了“野雀兒”,還打量着經這一手輾轉便絕查不到他頭上,這事可是雀兒閣那裏一個人牙子說起的。那女婿實在可惡,若能殺了倒也是活該。陳家老丈既死了,這老婦為何不去官府告去?左不過一個小衙門吏,總大不過州府去,朗朗乾坤之下,總有說理的地方,怎就被人欺到這般地步!”
先前說話那人見這人也是個有些門道的,便起了争勝之心,再壓低幾分聲音,非要說出些他還不知道的內情來,“你可知他要攀附的上官是誰?可不就是咱們州府的那位劉司馬!還不止這些,這婆娘丈夫生前是個巧匠人,聽說昨日裏有些沒頭沒臉的人進她家宅院裏一通亂翻,鬧着在找什麽匠人圖紙,紙沒找出半張,倒把他丈夫生前藏起的銀錢俱掏走了。這不她一早就這樣了,怕是人財俱失惹得她得了失心瘋了。”
邬落棠和邱致在外圍聽了片刻,一耳朵的污糟事,這亂糟糟的世道啊,尋常百姓哪裏能讨出“公道”二字。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這頃州俨然已是左家的私地了,竟這般無法無天乃至到了惡貫滿盈的地步。
兩人牽着馬又往前走了幾步,邱致忍無可忍道:“狗官,當真該殺!”
邬落棠冷聲道:“确然該殺,可又怎能殺得盡。合天下之官,又可找出幾人不貪、不搶、不作惡,願為民争利而非争奪民利的。”
待剛行出十幾步遠,忽然便聽見後邊幾聲驚叫,有人喊着:“死了、死了,她撞柱死了。”
邬落棠想回頭去看,被邱致言語阻住了,“寨主莫看,橫豎這等事管不得,平白惹得心中不痛快。”
這天下弱者何其可憐,千籌謀萬打算,自以為男人謀得好差事、女兒覓得好夫婿,可到頭來,也不過是任人魚肉、人財失盡。
這邊出了人命,看熱鬧的人群越聚越大,邬落棠和邱致緊拽着缰繩只怕驚了馬,待到了人少處便立時上馬趕路,一刻都不願再耽擱。
出了頃州城路便十分熟了,馬跑得也比之前更快些,一路又過了幾座小城,皆有兵差索要匠人名冊之事,非但如此,頃州有大小江湖幫派十幾個,江湖幫衆近萬人,仿佛一夕之間都活躍起來,沿路遇到的便有幾場争鬥,這可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這樣到第五日的時候,兩人終于是入了邬寨。
進了寨子将馬拴下,打頭一件事便是将寨中兄弟盡數召集起來,邬落棠所囑有三:
一則這一趟昀京行入帳頗豐,只要緊守着些,可管邬寨一年多近兩年的吃用,不必再外出尋營生。寨中所有兄弟但凡離開山寨,無論在何處皆需要謹慎行事,不可托大、不可蠻橫、不可招惹事端。
二則遍查邬寨上下角落,所有涉及火器的物件,如流火丸、火杖、火撚子等物盡數合攏到一處,放置于安全之處由專人看管,不可私拿、更不可流于邬寨之外。
三則需二十幾名兄弟送一趟糧物于無名村中,不必急着回來,可多住些日子,順便将村外山中所設以避免外人進入的屏障一一查過,看是否有缺漏。
待這三樁事叮囑妥當,邬落棠又讓邱致先将銀錢入帳歸攏,自己去将千裏迢迢靠馬匹駝帶回來的包袱打開,寨中兄弟百十來人,裏面些零碎物件任他們挑選去,只把帶給阮嬌嬌的單獨取出來,是幾支好看的簪釵飾物。
自入邬寨兩月來,阮嬌嬌便似游魚入海,憑着過人武藝和廚藝,在邬寨混的是風生水起,一呼百應。
原本邬落棠是想要給她帶一柄造型獨特的殺手刀,可又覺得她定然不喜。自上次那件紅衣她便看出來,阮嬌嬌的殺手外殼包裹下,分明是一顆喜嬌愛俏之心。
阮嬌嬌歡天喜地地收了簪釵飾物入懷,一拍衣袖道:“勞寨主惦記,今兒我便做二十八道大菜,為寨主和二寨主接風!”
這寨中人人都喚邱致“邱老二”,便是為了拿“二寨主”這種話堵他,如今竟連新入寨之人都拿這話揶揄他。
邱致為人面矮,縱然心中氣堵也并不與人辯白,只轉身徑自走了。
邬落棠道:“莫要總拿邱致玩笑,赫連燦那厮皮厚,去逗他。”
阮嬌嬌笑道:“皮厚之人逗着甚無趣,這寨中百十來人,唯邱老二有趣味。怎麽寨主,不舍得我去逗他嗎?”
“與我何幹”,邬落棠道:“愛逗便逗,哪天将他惹急眼,橫豎拿他的雙钺跟你比一場。”
阮嬌嬌就愈加笑起來,“比就比,自是來者不拒。”
說完話她招呼着不遠處塗大雷與她一同殺豬去,塗大雷又要叫赫連燦,被阮嬌嬌一疊聲阻止了,“可莫要叫他,赫連燦那個慫人,抹脖不敢、放血不敢、連按着豬頭豬腳這種事還得歪頭閉眼,要我說寨主你還讓他當什麽土匪,合該攆下山找個寺廟送他做和尚去!”
阮嬌嬌說着話和塗大雷走遠,邬落棠原本心中還感嘆着,果然多了她寨中愈顯出了幾分煙火氣,比從前熱鬧太多。可突然她又覺不對勁,去年初寨中養了五頭豬崽,現下倒是都長大了,過年時曾殺了一頭,邱致說前些日子她又殺了一頭,今兒若再殺一頭,豈不是只剩兩頭豬?今日她剛說着緊守過日子,轉頭就少了一頭豬!
又想着算了算了,今日難得兄弟們高興,殺便殺了吧。
此次自昀京帶回的七七八八的禮都已送出,還有最後一份禮需送,是給石千山的。
只是回來好半天都不曾見石千山露面,正好茍勝打從面前路過,邬落棠向他問起,茍勝拿手一指遠處松風廳,道:“必又是在那裏比量着寫寫畫畫,咱們寨庫中的筆墨紙硯本就備得不多,以前原本只有邱二哥用,自這位石先生來了後,用宣紙比草紙還多,前幾日宣紙用完了,便真又打起了草紙的主意。連累得近日兄弟們上茅房都躲着他,生怕他厚着面皮上來讨要草紙。”
邬寨這些兄弟們都是些糙漢,所識得大字加起來也不見得有多少,見識更是大大的沒有。
不過是一些紙墨罷了,省錢也不當在此處省,她點點頭,對茍勝道:“回頭再下山時,到平安城中,将筆墨紙硯多買些就是。”
說罷便轉身,向着松風廳去尋石千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