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心論之間的一種鬥争,看的是我們選擇哪一方。作為一個虔誠的共産黨員和解放軍軍官,我們當時的選擇應該非常明确,但是實際上,當時的焦慮卻絲毫也不比普通人少,反而中間還摻雜着一種複雜的情緒。
如此說說你也許無法理解我們的苦悶,因為單純從幾個男人的角度,特別還是我們這種農民階級出身的窮苦人家的孩子,在一個有屎尿臭味的封閉空間裏,待上幾小時,并且餓着肚子,其實并不算什麽大不了的。
事實也确實如此,如果說這件事情有一個期限,比如說一天,或者一個星期,我并不會覺得這有多困難,更何況這樣的事情還被冠以任務的頭銜,那比拖到印度去打仗要輕松很多。
但事實上,讓我如坐針氈的是,我們在這裏的困境是無限期的,也就是說,只要你不打開那扇門,這一切就将繼續,直到我們死亡。
這實在是要讓人發瘋的事情,一想到這個我就感覺渾身的毛孔都要炸掉了,而我煩躁到這種地步是非常少見的,在這之前就幾乎沒有發生過。
我們一開始先是讨論,然後坐立不安,安靜一陣子,然後又煩躁一陣子。我和馬在海都輪流去看看孔窗,又去摸摸鐵壁,做着很多毫無意義的事情。副班長則坐在那裏,閉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思索什麽。
這種令人窒息的煩躁與抉擇,我們整整坐了大概七小時,最後,是副班長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氣閉門的邊上,一下抓住了輪盤門闩。接着就往外開始擰。
副班長當時的表情,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很想形容那是鎮定與坦然的革命大無畏精神,但事實上,我知道他也和我們一樣,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極限。他們這種戰場下來的人,看慣了生死,在某些關頭往往更容易作出決定,所以他第一個作了選擇。
輪盤門闩彎到一半,我們那時才意識到他想開門,我做了一件相當窩囊的事情,竟然想沖上去抱住他阻止他,不過還沒有動作,副班長卻自己停了下來。
他的表情很冷靜,轉頭對我們揮了一下手,說讓我們靠到內壁,如果有不對,他還可以馬上關上門。
馬在海這個死心眼就是堅持要和他在一起,副班長說他這是上過戰場和沒上過戰場的區別,凡是上過戰場的,都不會去幹那些白白送死的事情,因為活下來才可能對祖國有價值。馬在海不聽,被我死死拖住,副班長後來煩了,呵斥一聲別吵了,馬在海才安靜下來。
我和他退到內壁,看着副班長,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沒有猶豫,猛地一轉門闩,從門內發出一聲相當輕微的“咯吱”聲,氣閉門四周猛然一縮,門悄然就開了一條縫隙。
我其實還沒有做好準備,當下整個人就一震,那一瞬間三個人都僵硬了,時間凝固了一樣,而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然而,似乎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切和開門之前沒什麽兩樣。
我屏着呼吸又等了好久,發現似乎真的沒事了,突然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對了。
我松了口氣,馬在海和門口的副班長也長出了口氣。我剛想說謝天謝地,突然副班長整個人一松,一下子軟倒了在地上,接着門被他一帶開了大半。我一驚,看到外面一股洶湧的霧氣瞬間湧入這個鐵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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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子嗡的一下,心說我命休矣。
那一剎那,半掩着的氣閉門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濃烈的霧氣從黑暗中迅速湧了進來,然後發散騰起,就像一只巨大的軟體動物正在侵入這個鐵艙。
我的神經一下子繃到了極限,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死定了,背後鐵壁冰涼,退無可退。
也許給我更多的時間,我還會覺得後悔和氣憤,因為自己一點根據也沒有的推論,一下把自己和戰友推入到了十死無生的境地,這幾秒的恐懼遠遠大于死亡最後帶來的傷害,我應該會狠狠甩自己一個巴掌,然後抓掉自己的頭皮。
然而,根本沒有時間,在我意識到不妙後十秒內,湧入的霧氣已經逼到了面前。
馬在海早就沖進濃霧中想去扶副班長,我知道這是徒勞的,霧氣撲面而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用力往鐵壁後壓去,想要再多活哪怕一秒。
這同樣是徒勞的,我聞到了一股冰涼的味道,接着整個人被裹到了霧氣裏。
三十九、霧氣
我閉上了眼睛,腦子一片空白,感覺自己應該摔倒,或者口吐白沫死去了,這種感覺現在想來非常奇妙。死亡降臨的那一剎那,想的東西倒不是死亡了,這很讓我很意外。
當然,我最後并沒有死去,既然我在這裏把這些經歷寫出來,想必大家都會意識到這一點。我之所以把這段經歷寫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這段經歷對我的成長或者是蛻變起了相當大的作用,不能說是大徹大悟,但至少是讓我成熟了。事實上,經歷過這種事情之後,我才能理解修煉出老貓那種人的沉穩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那麽,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我為什麽沒有死?
我在霧氣中等死等了十幾分鐘,覺到了一些異樣,那是寒冷開始侵襲我的身體,我的毛孔開始劇烈收縮,熱量極速被抽走。
我一開始以為這是死亡的前兆,但當我越來越冷,甚至打了一個噴嚏之後,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接着我張開了眼睛,發現濃烈的霧氣竟然在面前稀疏了,我能夠大概看清前面的情況,馬在海背着副班長站在門邊上,也是一臉疑惑。
沒有毒?這是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接着突然感覺太可笑了,怎麽會這樣,難道我們一直在和自己的臆想作鬥争嗎?
但這裏的霧氣卻很稀薄,而且冷得要命,感覺又不對。
門口顯然相當的冷,馬在海縮着身子,看了我一眼,緩緩将氣閉門完全拉開來,接着我們的手電都照到了門口外面的空間。
霧氣騰騰,手電光什麽也照不到,只有滾動的霧氣,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霧氣确實無害,副班長似乎是因為力竭昏倒了,一路過來,他一直是精神壓力和體力透支最厲害的人,又受了傷,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問題,終于昏了過去。
馬在海背着他,我們收拾了裝備,一前一後踏出了鐵艙,踏入到了霧氣之中。
我無法形容看到了一個什麽景象,因為前後左右全是霧,朦胧一片,手電照出去沒幾米就看不見了。此時我們的手電已經只能勉強使用,事實上在這種光線下,就算沒有霧氣,我們也看不到太遠。
這種霧氣大部分積聚在我們膝蓋以下,白而濃烈,再往上就迅速稀薄下來。我們一動霧氣就開始翻滾,好比走在雲裏。而且鐵門外極度的寒冷,冷得才出來幾秒,我就感覺下肢無法靜止,冷得只有動着我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這種冷已經不是寒冷的地下河水所能比拟的,我們縮起身子,有點惶恐地看向四周。
冷卻的氣溫讓我很快恢複思緒,我已經發現這種霧氣并不是早先看到的那種沉重的灰霧,而是冰窖中常見的那種冰冷的水汽。并且這裏的溫度應該遠遠低于冰窖,因為在太冷了。
我們取出睡袋披在身上,勉強感覺暖和一點,我跺了跺腳,似乎腳下是鐵絲板,很滑,凍着一層冰。而我跺腳處,竟然有回聲,顯然這是一個比較空曠的空間。
這裏是哪裏?我越來越迷惑,大壩的底部應該是什麽,不是應該沉着發電機的轉子嗎?怎麽像是一個巨大的冰窖?
我們小心翼翼朝前走去,腳下的鐵皮和鐵絲板發出有節奏的震動聲,越往前走,霧氣越稀薄。很快我就看到了腳下,那是一條類似于田壟的鐵絲板過道,過道的兩邊是混凝土澆的類似于水池的四方形巨大凹陷,有點像燒石灰的工地,只不過修築得正規了很多。凹陷裏應該是冰,冰下黑影綽綽,一個一個有小牛犢子那麽大,不知道凍的是什麽。
手電根本照不下去,我踩了一下,完全凍結實了,水深起碼有兩米,看樣子不可能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了。
繼續往前走,越走越冷,大概走出去有五十米,我都想回去了,馬在海也凍得直哆嗦,這時候我們看到前面的“田壟”盡頭,出現了在上頭看到的同樣的鐵壁,同樣有一道氣閉門開在這鐵壁上。
只不過,這扇門上結滿了冰屑,厚厚的一層,地上有大量的碎冰,還有一根撬杆靠在那裏,想必是短時間內有人用這樣的簡易工具打開過這冰封的門。
我上去看了看碎冰,确定是不久前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