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死鬥

火妖精的身體很輕, 随手一抱就知道,幾乎沒有什麽重量。

原本漂亮而又熱烈的身子接觸到了水之後, 開始慢慢變成和眼眶一樣黑洞洞的顏色,就像是被澆滅的火焰,無可遏制地顯出其下的灰燼。

能夠讓元素保持在“活着”的狀态而不消散,除了意志也實在想不出別的什麽東西了。随着意志的消散,任何奇跡與術法都無法再附着。

明明只是失去了眼睛,但這只頗為稀有的火妖精就已經不行了。

幾乎完全由最純粹的魔力構成的生物就是這樣——既美麗, 又脆弱, 虛幻得像是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

但凡稍微有一點點不适, 就不可遏制地走向消散。

魅魔感到十分可惜。

水底的生活到底不夠熱鬧,有這樣一只火妖精會好很多。

然而不管是“熱鬧”還是“珍稀”顯然都不是厄運之母所看重的。

在送她徹底解脫之前, 魅魔特地把她的眼睛給蒙上了。

不是出于什麽“憐惜”一類的可笑情感,只是因為這樣看起來更好一些——更美一些。

作為天身對“美”最敏感的種族之一, 這種執着哪怕稱之為強迫症也不過分。

而在蒙上眼睛之後,原本還有些輕輕抽搐的火妖精,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包括她那一路上都在不斷開阖的唇, 也終于閉上, 呈現出姣好的形狀。

——意料之外的效果。

雖然魅魔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是哪裏安慰到了她,但這樣的結果總歸是令人難滿意的。

畢竟當初見不過是因為一場巧合, 那麽現在這樣平靜地道一聲分別, 也算是一種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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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滿是美的。

這個想法取悅了魅魔。

為了表示感謝, 在送她進入深澗之前,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就像對待一位天真的小女孩那樣,然後道了聲晚安。

聲音低沉如琴弦。

配合女孩徹底平靜下來的表情,簡直堪稱完美。

很好。

非常好。

再見了。

心滿意足的魅魔就這樣送走了火妖精,轉身離去。

……

她在下沉。

冰冷的水包裹着她,但她卻已感覺不到難受。

——多麽奇怪啊。

她想。

明明她最讨厭的就是水。還很小的時候,她和梵尼不顧母親的勸阻,特地跑到很遠很遠的孢子森林玩,結果淋了一場黏糊糊的雨。那樣難受的感覺,讓她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敢再随意亂跑。

可她現在居然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意識随着身體一點一點剝離開去,連同她喜歡的,她愛戀的,她讨厭的,她憎惡的,一同變得微不足道。

——啊,還要多久呢?

她想。

還要多久才能墜落到底,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呢?

在逐漸熄滅的痛苦中,她下意識地想要尋求最後那一點安心的感覺。

然後她出現了幻覺。

她看見頭頂有光像是雨點一樣漫天墜落,帶來熾白色的天空,看着溫暖極了。

雖然是奇怪的比喻,但她就是這樣覺得。

她總是喜歡豔麗的、明亮的東西,所以哪怕那樣的東西如同雨一樣,也能夠讓她感到歡欣。

——真好。

她想。

在走之前能被這樣溫暖的東西擁抱。

然而這個微弱的念頭剛起,所有的光就在一瞬間被吞噬,仿佛昭示着她終歸要帶着痛苦和遺憾離去。

她沒由來地感到難受:

在自己生命裏最後的時刻,哪怕是在幻覺之中,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然後她落入了黑暗的懷抱。

溫暖的黑暗,伸出了樹枝一樣密密麻麻的手臂,環抱住了她。

溫柔的黑暗,張開了深紅色的、如同岩漿一般的眼睛注視着她——她應該是看不見的,可她就是這樣覺得。

有那樣溫柔的懷抱的黑暗,一定有着一雙同樣溫暖的眼睛。

火妖精最喜愛的眼睛。

這樣想着,她忍不住微笑了。

啊,你還活着。

黑暗回應了她。

我本來想吃了你的。

黑暗這樣告訴火妖精,

因為你看起來很好吃。

不,沒有火妖精能夠在心碎以後活下去。

她想要告訴它,卻發不出聲。

這樣啊。

出乎意料的,黑暗理解了她的意思。

是的,所以吃吧,沒有關系。

她告訴黑暗,

你還有……什麽心願嗎?

黑暗問她

啊,有的。

她說。

如果可以的話,請吃得快一些,因為我有點冷;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全部吃完,留一點點帶回家鄉去吧;如果可以的話,請吃之前再抱抱我吧……

是不是很啰嗦?

她問。

黑暗用行動回答了她。

它抱緊了她,以熾熱的、溫暖的懷抱回應了她的請求。

——啊,謝謝。

她說。

謝謝,你真的很溫柔。

……

回到靜流之間後,歐若博司總覺得患得患失。

魅魔在離開前告訴他,整座宮殿只有一條主路,只要找對方向了就能出去。再不認路的話,可以問問路上的娜迦侍衛,他們會告訴他怎麽出去。

而且根據厄運之母的意志,當他離開正門的時候,侍衛長維蒙特就會為他取下禁魔手環。

——可以出去了。

夢魇感到如釋重負。

拘束是他最厭惡的東西之一。

夢魇本就該自由自在,如同夢境般無拘無束。

一想到那個在額心的奴隸印記,歐若博司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不過,說起來那個印記什麽的,好像從打上以後開始試驗的那兩次以後,就沒有任何效果。他和“主人”分開得已經夠久了,到現在還一點動靜也沒有。

——該不會已經消失了吧?

歐若博司忍不住惡意猜測。雖然他了解過,奴隸印記消失的時候會有非常明顯的感覺,但依然忍不住這樣想着。

所謂主人什麽的,根本就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存在。

包括厄運之母。

歐若博司想,他本來就是打算去掉印記,然後順便呆一陣子。

本來這裏一切看着都不錯,包括厄運之母。

雖然樣貌比起他來說,還差了那麽一點點,但好歹是比爛泥巴要順眼一點。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真正接近以後,渾身上下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都非常難受。就好像……有什麽在警告他一樣。

而他哪怕被那團爛泥巴這樣那樣羞↑辱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歐若博司雖然擅長于記憶,但卻并不習慣于太麻煩的思考。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這不對勁的感覺從哪裏來,便決定放棄。

啊,還是跟着感覺走好了。

歐若博司頗為遺憾地想,在靜流之間那柔軟的貝殼床上又使勁滾了滾。

等離開這裏以後就沒有這麽柔軟的床了呢,不管怎麽想都是一件悲傷的事。所以趁現在不趕時間,歐若博司決定再好好享受享受。

——本來沒有這個什麽禁魔手環就更好了。

歐若博司咬了咬手環,紋絲不動。

這樣他就可以趁機再享用點好吃的。

唉……

歐若博司讓自己的身子盡可能地陷入柔軟的床裏面。

其實要收養他也很容易啊,一張十分柔軟的床,一個愛睡覺的主人……就夠了。

偏偏命運送給他的都是多麽不解風情的主人啊。

一個只會讓他記一些亂七八糟的完全用不上的東西,然後回答一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蠢問題——美其名曰是幫助他思考。

另一個就更過分了,只會使用暴力,完全無視歐若博司大人那藝術品般的軀體,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過分,真的很過分。

就這樣歐若博司帶着怨念慢慢地阖上眼睛,打算再最後享受一陣屬于床的無限溫柔。

不過雖然閉上了眼睛,但他卻無法入眠。

因為夢魇的魔力和夢境緊密相連。

既然魔力都被封了,那麽想要進出夢境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只能閉眼過過幹瘾。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和巫妖無異。

他閉着眼,開始思考出去以後要怎麽和哈爾交代。

畢竟出去一趟把主人都弄丢了實在不是一件什麽好事。而且哈爾看着和主人的關系不錯,對主人十分在意。

以他對那群冷血巫妖的認識,這群家夥對自己在意的方面總是格外執着,如果沒有什麽好的理由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唔……分頭尋找魚人,自己先回來了?

不好,時間久了就會被拆穿。

要不夢魇大戰娜迦三天三夜?

不行不行,對方數量太多,細節不好編。

唉,要不合在一起說好了——就說尋找魚人的途中被娜迦大軍沖散,忠心的歐若博司為了尋找主人始終不曾合眼,最後無功折返。

這個好。

歐若博司不由自主地竄了起來,決定就用這個理由回去交代。

然而他剛一動作就感到有什麽不對勁。

一個身量纖長的人魚少年正站在床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三叉戟高高揚起,對準了他的腦袋。

“去死吧,叛徒。”

人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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