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堅持
“醜八怪你對噗叽大人做了什麽！！”第一騎士陷入了瘋狂之中， 要不是領主之手眼明手快， 死死纏住，大概就已經飛身踹上了人偶。
不過這種時候大領主已經根本沒有精力去計較這種小事了， 滿心都是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不過是暫離了一會兒， 糾結了好久的模型拼圖就被人給拼完了？
雖然從結果上來說都是一樣的， 幫忙的家夥拼得比自己要快要好， 甚至還做了完美的後期處理。
可所謂拼圖不就是享受這種細水長流的成就感嗎？更何況她都快拼完了啊？啊？
這一刻， 林有種吃蛋糕留草莓結果被人一叉子給搶了的感覺。
萬般失落中，大領主抱着最後一絲期許，對着美少女人偶開了口：“你還能說話嗎？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雖然聲音平靜， 但嚴重搖曳着的靈魂之火還是洩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別說話。
她想。
千萬別說話。
“PaPa， 我是伊格娜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聲音清甜，吐詞清晰。
大領主眼中的靈魂之火潰散了。
……
于是等到衆人鬧哄哄地散去， 林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腿上的挂件依然在，她卻無心理會，其他人也不好強行拽下， 只能就這麽走了。
“你怎麽了？”等所有人散去， 哈爾便開口詢問。
領主的情緒不對，領主之手負責安撫可謂責無旁貸。
“已經修複好了不高興嗎？先前你不是一直抱怨說難拼來着？”
到手的鴨子——不， 到手的拼圖被搶了， 能高興才怪好麽？
大領主沒吭聲。
哈爾沉吟片刻， 恍然：“你是覺得這個魔偶活過來了讓你非常難受？啊對， 你之前是不是還想操縱那個魔偶來着？當成替身來用？這很簡單，我可以幫你把它那點靈魂抽取出來，然後你就可以用了。”
“不，還是算了吧。”
“怎麽？不喜歡這個樣子？要不換成那個剛來的女法師也行？放心吧，靈魂抽取雖然有點麻煩，但我還是……”
“我說不用了。” 依舊是硬邦邦的回答。
“你……”灰霧形态的哈爾在半空嘭地漲了下，顯然是要爆炸的前兆。
看在大領主剛醒來的份上，他難得說話态度良好，結果對方根本不買賬。
“我怎麽了？”豬精巫妖眼中的火焰噌地一下蹿了起來，“我不過就是要一副像樣的身體……不行麽？我就是想走路輕盈點，行動方便點——當然要是能好看點就最好了——怎麽就這麽難？”
“在深淵恐怖才是最重要的，你要那麽好看做什麽？”哈爾不屑，“只有歡愉之城那群家夥才喜歡養些華而不實的寵物——利維坦也沾了那裏的習慣，然後呢？你看看他現在的處境，再看看那群只能打掃房間用的廢物。”
“你這骨頭架子懂什麽？”
“骨頭怎麽了？”哈爾莫名其妙，“骨頭哪裏不好了？不用洗也不會臭，行動方便——你不是也用得很開心麽？”
林還想要再辯駁的，但想了又想，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地咽下了。
那個想要漂亮身體的願望，她根本就不想說的——說出來的感覺實在是太糟了。
簡直買玩具未遂就同家長耍賴打滾一樣，幼稚得要死。
哈爾說的沒錯，這裏是深淵。
談論審美什麽的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她也早就做好了成為怪物的心理準備，所以糾結外貌什麽的，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又不是沒了人形的身體就不能活不能通關，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挫折就這樣，可心願在達成前一刻被掐滅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那種巨大的失落感讓她着實抓狂，甚至有點口不擇言。
對，口不擇言。
那句骨頭架子剛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把氣發洩在別人身上，尤其是親近的人身上真是最差勁的事情。
她想。
想到巫妖對那副小皮毛的重視模樣，林只想把剛才的話吞回去。
——他怎麽可能喜歡一天到晚頂着一副骨架？
林想。
希望巫妖不會聽懂自己那句過于尖刻的話。
“我只是……”
她看了眼自己只有四根粗壯骨爪的手，又看了眼摟在她腰上那如同鮮花一樣的雙臂，終于還是沒說什麽。
同樣沒有意義的話，不會因為多重複幾遍就變得有意義。
見林一直沒反駁，哈爾倒是有些不安起來。
他本來預備着大領主和以前一樣直接頂回來，也做好了對大領主洗腦再教育的準備。結果——什麽都沒有？
這讓領主之手很是不舒服。
他居然有種做了壞人的感覺——雖然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這種壞到欺負了大領主的感覺實在是有點奇怪。
“唔，”哈爾試圖随便說點什麽，好打破沉默，“你幹嘛對個人類的身體那麽執着……”
目光落到林身上，看着她一直盯着魔偶的樣子，再想到曾經剛見面時候靈魂洞察的結果——雖然很模糊，但那應該是個人類……
靈光一閃，巫妖突然就悟了。
“你……以前該不會是個雌性的人類吧？”
“……”
“我說中了？”
“……”
得到默認，巫妖只覺得有點頭疼。
說實在的，要不是今天這一出，他根本不會想到這一點。
據說人類的雌性是一種需要精心養護打理的生物——來深淵的本來就少，跟別提會跑到會血森林這種地方，因此實在缺乏實驗體和養護經驗。
當然大領主以前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類似的需求，除了今天。
根本毫無準備好麽？
巫妖想。
這種事情難道不該早點說麽？這樣他雖然做不到利維坦或者歐若博司那樣一天到晚頂着張随時準備求↑愛的人臉，但好歹稍微溫和一點還是能做到的——就是，不那麽粗暴。
領主之手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小心措辭，順着大領主的意思來：“……我的建議是，你有時間糾結這種事情，不如考慮多花點心思在其他事情上——比如治治你這奇怪的執着，或者說潔癖？我早就想提醒你了，這個人偶的中樞部分雖然有嚴重破損，但基本還算完整，修好以後正常醒來，部分失憶降齡降智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
“不，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畢竟當時你那麽高興……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用的話，你可以信任我的技術，她不會感到任何痛苦——我會找個好的容器保存她，保證無損——但是如果你不打算用的話，她就毫無用處了……甚至可能會是一種隐患，你懂我的意思吧？”
“伊格娜不是廢物。”一旁一直安靜地趴在林腳邊的少女人偶突然擡起了頭，臉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只是格外認真地解釋，“伊格娜很厲害的，只要是Papa說的，伊格娜都會努力去做。”
“包括讓出這個身體？”哈爾冷笑。
“當然，”伊格娜回答得十分幹脆，順勢又抱緊了豬精巫妖粗壯的脊椎，“伊格娜的一切都是Papa的。”
“行了，我知道了。”
林嘆了聲氣，擡手理了理人偶略顯蓬松的金發，別到耳後。
被那樣一雙藍得毫無陰霾的眼睛注視着，任何傷害的念頭都像是犯罪。
——做壞蛋真難。
她想。
“所以你的決定是？”哈爾問。
“伊格娜——你先出去找歐若博司好不好？就是那匹大馬，讓他帶你出去玩會兒？”
“Papa……”
“聽話。”
雖然Papa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溫和，但少女人偶還是直覺地感到了語氣後的不容拒絕。
不是非常願意，但少女人偶還是遵循了Papa的意願，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注視着那輕盈的聲音消失在走廊盡頭，林只覺得心中有一點點遺憾，還有一絲莫名的如釋重負。
“我會打好烙印的——不放心的話，你可以……”她同哈爾解釋。
“不，能從第拉法教室裏出來的，不可能是個連烙印都做不好的廢物。”
雖然決議被否，但巫妖并沒有多少生氣。
事實上，對于這一點，巫妖自己也感到有些驚奇——他應該惱怒，甚至充滿懷疑，為這樣一個從深淵的角度來看有些過于心軟的大領主，還有她的執着。
奇怪的、毫無意義的堅持。
既然想變成人形，吃幾個人類的靈魂——想辦法找幾個沒用替身的人類，都是解決辦法。
然而直覺的，他并不想提這樣的建議，也知道提了不會有任何用處。
一想到剛才她摸着那個玩偶的樣子——雖然頂着那個可笑的豬精腦袋看不出表情，但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似曾相識之感，讓他總覺得有點……心軟？
呸。
想到這裏，哈爾被自己惡心到了。
一定是大領主的行動太奇怪，所以他才變得那麽奇怪。
一時之間雙方各想着心事，沒有說話。
半晌，還是巫妖先開了口：“其實如果你只是想變人形——不是變成人類，也不是沒有辦法。”
“變形藥水對我沒用。”
“我當然知道那個。”哈爾沒好氣，“事實上，先前拿到了你身體上的樣本以後，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就發現其實你構成你身體的東西活性很高，對魔力的感應尤其敏銳——也就是說可塑性和融合性很好……所以問題就是，你有沒有試過自己塑造自己的形體？把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經哈爾提醒，林确實想了起來。
距離最初那次試圖塑造自己的身體，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很久。無論是身體的可塑性還是自己對身體操控，和先前比都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
然而一路下來不是忙于應付戰鬥就是處理領地事務，加上先前對魔偶一直抱有很大期待，也就沒有再考慮自行變形成人類的樣子——畢竟巫妖的外形也能湊合着用。
可現在既然哈爾提了起來，加上剛才瑪什瑪洛對伊格娜損壞的魔偶外殼的處理似乎很方便的樣子，林那顆沉寂已久的、想要變回人形的心又開始死灰複燃。
這樣想着，林先使用了恢複咒語，變成一把亂須的樣子。
然後試着擡起了大概屬于手的那一把觸須，想象着他們像血管經絡那樣絞在一起，覆蓋在堅硬的骨骼之上，然後變得平坦而纖細……
仿佛感覺到她的意志，在她的注視中，觸須确實開始如同血管那樣蠕動起來，接着是肌肉的纖維散開又合攏，覆蓋在正中最粗、最堅硬的那根觸須之上，一路倏然向上生長，在最頂端的地方倏然散開，然後以同樣的、但更加細膩的生長方式塑造出了五指。
在無數次戰鬥中錘煉的身體已經能夠很好地聽從她的指令，變為她想要的樣子。
而那只手的樣子，她已經在心裏描摹了無數遍，現在重新塑造起來幾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于是當那如同百合花一樣的右手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林還有一絲恍惚。
“很好。”哈爾肯定。
手成功了之後，林果然是大受鼓舞，接着便一鼓作氣，閉着眼從頭到腳試了一遍——只是因為經驗不如之前的豐富，有些細節在腦中顯得格外模糊。
睜眼的時候，林第一反應就是問哈爾，半是忐忑半是興奮：“怎麽樣？”
巫妖沒答，眼中靈魂之火閃爍不定，看起來有些奇怪。
“怎麽了？”
“你要聽實話？不如自己看？”
“……說吧，我先做個心理準備。”
“我想對于一個雌性來說——可能強壯了點？”
——如遭雷擊。
林低頭一看，果然人形是有了，但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個真·玩偶一樣的粗胚，除了右手之外，其他都粗壯得沒處下眼。
“其實我個人覺得很好，看起來很強大的樣子，但我不是非常确定，這是你要的樣子，看着有點像嗯……戰鬥人偶？專門負責為法師們分擔傷害的那種。”
巫妖補上了一刀。
“……”
“不過其實到這步已經夠了，”哈爾沉吟了一下，開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從頭到腳修一下？雖然我接觸人類的樣本很少，但應該是大同小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