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天色愈晚, 一彎殘月爬上夜幕。
陸雪坐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等沈知夏回來,下午沈知夏突然說自己要回公司開會。她便先回家做飯了。
許久後, 陸雪看了看時間,估摸着沈知夏快回來了。她關掉電視, 起身去廚房熱菜。
沈知夏打開門,看到滿室亮着燈光,心裏的煩躁散去了一些。她換好拖鞋, 一言不發的站在餐桌前,看向在竈臺上忙碌着的陸雪。
陸雪熱好最後一道菜, 她往餐桌上端菜的瞬間, 才看到沈知夏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笑着望進沈知夏的眼底, 發現她琥珀色的眸子裏漾着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緒。她陡然臉色微變,唇角的笑容凍了兩秒,她下意識地湧上一絲慌亂。
幾秒後,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聲音極輕的問:“沈知夏,你怎麽回來也不出聲啊?吓我一跳。”
沈知夏回神, 她斂起思緒,淡笑着打趣道:“我想偷偷欣賞一下自己的賢妻呗。”
陸雪笑了笑, 将菜放到餐桌上,雙手環上沈知夏的腰,沖她撒嬌道:“你啊, 整天就會說好聽的哄我。”說完她嘟起嘴,作勢就要親沈知夏。
沈知夏微擰眉, 不着痕跡的避開,轉移話題道:“我幫你端菜吧, 我餓了。”
“好吧。”陸雪被拒絕,癟了癟嘴。
飯桌上,沈知夏看向陸雪想了想,她咬咬牙,裝作不經意的問:“你最近在工作上有沒有遇到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啊?”
陸雪以為她是在問自己教舞蹈的事情,想也不想答:“沒有啊。一切都很順利的。”
沈知夏哦了一聲,埋頭吃飯。
次日,沈知夏全天沒課,吃完早餐她便開車前往公司。
辦公室,她翻閱着陸辭整理的關于秦朗的文件。
她越看神情越凝重,眉頭越蹙越緊,她震驚于會有這種事在學校裏發生。她更厭惡秦朗為人師表居然會做出如此禽獸行徑。
沈知夏看了兩頁就看不下去了,“砰”的一聲,她将文件狠狠砸在桌子上,胸口劇烈起伏着。
溫辭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小聲問:“沈總,您查秦朗幹什麽啊?”
沈知夏頓了頓,咬牙切齒道:“他最近在追求陸老師。”
溫辭怔住,陸老師不是沈總的媳婦嘛,老板這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半分鐘後,她還是沒忍住飙了句國粹,臉上的憤怒毫不遮掩,她陡然揚聲罵道:“這種垃圾,居然也敢打陸老師的主意。”
沈知夏咬緊後槽牙,視線緊盯着文件上标紅的“私生活混亂,多次騷擾女學生,學術造假,暴力傾向…”等字眼,眸底騰氣火焰。
幾分鐘後,沈知夏看向溫辭,問:“他品行如此不端,為什麽還能繼續當老師?”
溫辭聳聳肩,嘆氣道:“學生大多都比較在意名聲,在意前途,不會輕易去舉報所以他才會有恃無恐吧。我查了一下,有個別學生曾經舉報過秦朗,但最後都不了了之了。而且他的導師呂浩在建築圈裏比較有名,他應該是秦朗的後臺,我發現這些爛事大多都是被呂浩給壓下去的。
沈知夏蹙眉沉思,雖然秦朗目前沒有騷擾陸雪,但是以後還說不準。再加上他曾經傷害過那麽多無辜的學生,他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她沉了沉眸,看向溫辭,冷聲說:“這件事你盡快去處理一下,我要讓這個人在京北市無法立足。”
溫辭聞言撸起袖子,對她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放心吧,沈總,我這就去辦。”
接下來的幾天, 沈知夏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晚上照常抱着陸雪睡覺,白天和她一起去學校上班。
她發現陸雪顯然還不知道秦朗的真面目,她想了想,這樣也好。她的愛人是一個表面明媚內心卻一直藏着傷的人,她不想讓這種敗類影響到陸雪的心情,一丁點都不可以。
入秋以來,京北連續多日都是萬裏無雲的晴天。今天的天卻陰沉沉的,像是有一場大雨将要降落,空氣低壓到令人躁悶。
沈知夏下午去公司裏開會了,中午出門前她特意叮囑陸雪下午可能會下暴雨,讓她下班了就早點回家。
下午六點,天空陰沉,烏雲翻滾,冷風刮的外面的樹葉瑟瑟作響,壓抑的氣息籠罩着整個城市。
陰雨天的氛圍讓陸雪也有點煩躁,她一下班就大步往教師公寓走。走到單元門口,突然有人從身後拉住了她。
她回頭看了一眼,怔住了。
只見昔日西裝革履的秦朗,此刻正蓬頭垢面的站在她身後,身上的西服皺皺巴巴的,他臉上也胡子拉碴的,一副落魄消沉的模樣。
許久後,陸雪才回過神,輕聲問:“秦老師,你這是怎麽了?”
秦朗看了看四周,抿了抿自己幹澀起皮的嘴唇,撲通一聲直挺挺的就跪在了陸雪面前。
陸雪被他這個動作吓懵了,足足呆滞了兩分鐘,她發現下課陸陸續續回來的同事們都站在不遠處,眼神直往她這邊飄。
她咬咬牙,伸手去扶秦朗,小聲說:“秦老師,你這是在幹什麽?有事好好說啊。”
秦朗默了幾秒,啞聲道:“陸老師,我求你了,您讓沈總放過我吧。”
陸雪一怔,半晌,她眨了眨眼,疑惑道:“沈總?”
秦朗耷拉着腦袋,無力的點了點頭。
這些天,學校先後收到了大量關于秦朗的舉報信,他花了許多錢才找人把舉報信壓了下來。沒想到,緊接着很多微博大V突然就曝光了他性騷擾學生和學術造假的新聞。慌亂之下他再次找自己的師父出面幫忙,沒想到他師父也被牽連,已經自身難保了,呂浩狠狠地罵了他一頓。
秦朗托人四處打聽這才得知,整件事都是億禾金融的沈知夏在背後做的推手。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沈總,他急忙去找沈總,可對方不僅拒絕與自己見面,還讓保安将他趕了出來。後來還是他師父查到,沈總和陸雪是戀人關系,他這才知道沈知夏為什麽要整自己。
秦朗沒想到陸老師居然是同性戀,怪不得她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他還是覺得真可惜,好好的漂亮女人怎麽就成了變态呢。
秦朗回到家思量了許久,他明白現在能救自己的只有陸雪了,所以他決定在下班高峰期這個時間段,拉下臉面來賣慘,當衆下跪求陸雪。一方面他覺得陸雪熱情單純,女人應該都心軟,比較好騙,另一方面他是想趁這麽多同事都在場看着,可以在無形中給陸雪施壓,讓她不得不幫自己。
秦朗斂起思緒,咬了咬牙,開始哭着裝可憐:“陸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當時只是太喜歡你才會追求你,我不知道你是沈總的人啊。不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追你啊。我求求你了,你讓沈總高擡貴手放過我吧。再說,當時你拒絕了我以後,我真的只是把你當做同事,沒有半分僭越之處啊。”
陸雪心裏咯噔一下,所以說沈知夏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她為什麽一直沒問自己呢?所以,這些天她對自己冷淡也是因為這件事吧。
她的內心被厚重的陰影籠罩着,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她看向秦朗說:“你先起來,我回去問問沈總。”她聽到周圍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咬緊牙,微彎下腰安撫秦朗。
秦朗見她态度保持中立,眼珠子一轉,猛的連連在地上給陸雪磕了三個頭。
他聲淚俱下道:“陸老師,你一定得幫幫我啊。沈總揚言要在京北市封殺我,我父親去世的早,我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全家就靠我一個人賺錢糊口。我真的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啊。”
陸雪聞言心情仿佛被情緒潮水淹沒,她覺得秦朗這副樣子實在可憐,她想了想,點頭答應道:“好,我答應你。你快點起來吧。”
秦朗用手掩唇,不露聲色的勾唇笑了,他裝作顫顫巍巍的樣子,站起身,又對着陸雪連連鞠躬。
陸雪見他這副落魄的樣子,忍不住的對他産生了更多的同情。
晚上八點,醞釀了一天的一場瓢潑大雨忽然就落了下來,吞雲卷日,席卷天地。
沈知夏自從和陸雪在一起後,下雨天已經不會再影響到她的情緒了。她開完會腳步輕盈的趕回家。
客廳裏,她看到陸雪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望向窗外發呆。她走上前,淺笑問:“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陸雪回頭看了她一眼,壓着情緒問:“你是不是要逼秦朗辭職?”
沈知夏倏然一愣,幾秒後她臉色突然變了,臉上的笑意全然不見,她冷聲問:“誰告訴你的?”
陸雪見沈知夏神情嚴肅不禁抿了抿唇,她沒想到秦朗說的居然是真的。她腦海中不斷閃過秦朗跪在地上哭着求自己,和周圍同事們小聲議論自己的畫面。
她陡然站起身,用寒涼的目光死死盯着沈知夏,“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你就回答我是,還是不是?”聲音帶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沈知夏對視上她清冷怒地眼神,用舌尖頂着後槽牙,“是。”她說完垂了垂眸。
空氣瞬間就緊繃了起來。
陸雪面色凝重,她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氣,微抿着唇,“沈知夏,他只不過是追求過我幾天,你大可不必對他趕盡殺絕啊!”
沈知夏默了幾秒,退後一步,與陸雪拉開距離,嗤笑出聲,“你現在想起來告訴我他是你的追求者了?”
陸雪自知理虧,手指不由得蜷起,她眸光閃了閃,喉嚨發硬,“對不起,這件事是我不對。”她聲音裏帶着真誠的歉意。
沈知夏秀眉緊蹙,低聲道:“你總在為自己對我的不坦誠而道歉。”
陸雪一瞬不瞬的看向沈知夏,深深地嘆出一口氣,她盡量放緩聲音解釋道:“我沒早點告訴你這件事是我的不對,但秦老師他是無辜的,你別為難他了,好不好?”
為難?原來在陸雪心裏,我是一個會無故為難別人的人啊。
沈知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突然就很難過。她想到陸雪從自己回來就拉着一張臉為秦朗求情,心裏的火氣突然就湧了上來。
她雙手環胸,眸光發沉,眉頭緊蹙,冷聲呵斥道:“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在跟我談話?秦朗的心上人還是我的女朋友?”
陸雪無措的看着她,聲音揚起,“當然是你的女朋友啊。”
沈知夏心底克制不住地醋意翻湧,她冷笑一聲:“你還知道自己是我的女朋友。”
陸雪聽出她話裏的醋意,很想哄一哄沈知夏,她滾了滾喉嚨,卻沒能張開嘴。
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沈知夏是真的傷心了,而且越想她越覺得心寒,她死咬着嘴唇裏的軟肉,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沉默片刻後,沈知夏打算告訴陸雪關于秦朗的事,她不願意因為一個衣冠禽獸和陸雪吵架。
可是不等她開口,陸雪再度戳她的心。
“沈知夏,你就放過他吧。他真的挺不容易的。”
沈知夏話音一滞,卡在喉嚨裏解釋的話盡數堵了回去。
她眸光陰沉的看向陸雪,拔高聲音道:“他哪裏不容易了?他這種敗類就應該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陸雪僵愣在原地,視線怔怔地盯着沈知夏,像是有些不認識她了。
半晌,她讪讪道:“沈知夏,你怎麽可以詛咒別人啊?”剩下的話被她陡然卡在喉嚨裏了。
“你還想說什麽,想說我惡毒?”沈知夏唇鋒繃成了鋒利的直線,放在胳膊上的手緊緊掐着自己的胳膊。
陸雪別開視線不願再看沈知夏,她太陽穴猛然跳了跳,她咬咬牙,壓着火氣,“我沒這麽想,你不要無理取鬧。”
沈知夏緊抿着唇,不吭聲。
屋外電閃雷鳴,屋內的空氣也壓抑得讓人呼吸困難。
小團子似乎感應到了她們之間的龃龉,它也恹恹的,耷拉着腦袋,發出輕輕的一聲“喵嗚”見沒人理自己便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
陸雪越想越氣,她心裏蹿了一晚上的怒氣添了把油,火燒得更旺,她氣得不知怎麽眼睛也跟着紅了。
她壓着嗓子吼道:“你能不能別整天亂吃飛醋,我已經解釋過了,人家只是追求了我幾天,在我告訴他,我有喜歡的人之後,他就沒有再出現過了。你沒必要這麽小心眼吧?”
沈知夏垂眸看向地面,“對,我小心眼,我惡毒。他大度,他善良,行了吧。”她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陸雪眉心擰得愈緊,心頭忽而蔓延開密密麻麻的窒息感,她胸口起伏了兩下。
兩分鐘後,她嘴唇翕動:“我可沒說你惡毒哦。秦老師今天下午跪在我面前求我幫他。當時那麽多人都在看着,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被同事知道咱兩的關系。你難道就不怕他把這事抖出去嗎?”
沈知夏聞言瞬間回想起,自己送陸雪花卻被她責備,想牽手被她拒絕,在學校得和陸雪保持距離,以及別人都誤以為秦朗是陸雪男朋友的事情。
她積攢了一個多月的委屈與怒火頃刻間爆發。她冷眸看向陸雪,怒吼道:“我和你是什麽關系?你的同事們不都認為秦朗是你的男朋友嗎?”
陸雪一噎,愣了愣,眼眶開始蔓起薄薄的水霧,“不在學校裏公開關系,你不是也同意了嗎?”她抱臂而立與沈知夏對視,臉上是極其委屈的神情。
沈知夏看到她一副要哭的樣子,心裏發酸,她咬緊牙,別開視線,“所以呢?你就可以接受別人送的花,和別人傳緋聞?”
陸雪陡然睜大眼睛,急忙解釋道:“他送的花我都扔了啊!我更沒有和別人傳緋聞啊。”
沈知夏足足停頓了三秒鐘,她冷漠地掀了一下眼皮,“我明确的告訴你,我是絕對不可能放過他的。”她嗓音裏盈滿了深沉銳利。
此刻陸雪理智是什麽全抛到了腦後,她咬着牙,“你簡直不可理喻。”聲音裏帶着重重的鼻音和一絲顫抖。
“我不可理喻?”沈知夏指着自己難以置信地望着陸雪,她壓不住火氣的提高聲音吼:“陸雪,你到底有完沒完了?你今天非要為了一個人渣跟我吵架是嗎?”
陸雪紅着眼睛,煩躁至極,一時口不擇言道:“沈知夏,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啊。你不也是貧苦出身的嗎?你不能仗着自己現在有權有勢,就随便欺壓別人吧。”
話音剛落,沈知夏身形一震,緩緩睜大了眼睛。她備受打擊胸口劇烈起伏了數下。
沉默良久,她指甲死死摳着掌心,憋紅了眼睛,氤氲的水光裏含着絕望,“原來你是這麽想我的,我現在才知道。”
陸雪意識到自己失言,說:“我…”她火冒三丈地想:這都是些什麽破事兒啊!
沈知夏緊咬着後槽牙,仰頭把眼淚倒逼了回去,她不能哭,也不想哭。
她心裏一陣悲涼,她說不清楚這一刻她心裏是個什麽感覺,難過,傷心,或是從難以置信到恢複平靜過後的失望。
這個女人恐怕打心眼裏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沈知夏轉念一想,還不如哭呢,起碼能夠稍微緩和一下她們之間現在劍拔弩張的氣氛。
可她終究還是沒有哭,她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底一片冷然。
沈知夏深深地看了陸雪一眼,聲音輕顫道:“秦朗這事沒得談,你不用再浪費口舌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說完她拿上外套,徑直往門口走。
陸雪看向她的背影,心口突然一空,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我不是…”
沈知夏已經嘭的一聲摔門而去。
陸雪腦海裏只剩兩個字,完了。
她無助的蹲下身,把臉埋在手掌心,沉沉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