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貴妃
阮亦約她去賞花。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穿着嫩的滴出水的粉色衫裙,腰間系着白色束腰,打成對稱的蝴蝶結, 下面淌着很長的帶子。
阮央想起自己, 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好像在念初中。每天素面朝天, 紮着高高的馬尾,走起路來能帶起一陣風。
阮亦坐在涼亭裏,身邊的小丫鬟拿着扇子給她扇着風。她面前放着瓜果點心,刻着青花的茶杯裏倒滿了茶,冒出陣陣白氣。
見阮央慢慢吞吞地走進亭子裏, 阮亦臉上揚起笑, 行禮道:“姐姐今日身子好些了嗎?還疼嗎?”
她彎着杏眼, 面容真誠, 語氣關懷備至。
阮央覺得,阮亦這樣的,不去做演員可惜了。
“挺好的。”阮央漫不經心的應道,她不怎麽想和阮亦答話, 經過昨夜, 這姑娘看起來并不像表面上那麽單純。
阮府是真的奢華,涼亭建在小湖邊, 盛夏時湖裏的荷花已經開了, 粉色的荷花襯着粉色衫裙的美人,賞心悅目的美景。
阮亦拿起桌上的茶,淺抿了一口。她身後扇風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茶杯輕輕碰上桌子, 發出輕微聲響。阮亦的手指搭在杯壁上,指尖蔥白,一看就是從沒幹過活的。
“姐姐如今在宮中似乎很得陛下喜愛。”她擡起眼,直視着阮央,不疾不徐的說出這句話。
阮央沒搭腔,反問:“那又怎樣?”
她已經帶上了一點敵意,這小姑娘太美,而且心思難猜。
“沒有女子願意和別人共享丈夫的。”阮亦肯定道:“所以姐姐一定是不願意我入宮的。”
阮央心思被人戳被,一下子不知說什麽,只好将視線放在湖面上的荷花上。
荷花花瓣從白到粉,荷葉青綠,兩相得宜。
“姐姐……”阮亦輕聲喊她,她眨着圓圓杏眼,低聲哀求道:“如果姐姐你在宮裏很得寵,那可不可以……”
她頓了頓,低下了頭。
“不可以。”阮央拒絕,簡單直白道:“你不是說了,知道我不願意讓你入宮嗎,為什麽還要來找我說這個?”
阮亦趴在桌子上,臉擱在手臂上,苦笑道:“姐姐誤會了,我是想請你和娘說,不讓我進宮。”
“啊?”
阮央詫異。
她看了一眼小姑娘可愛動人的樣子,問:“你昨天不是說……陛下是人中龍鳳,你樂意伺候他嗎?”
阮亦輕嗤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那是騙娘的啊!”
阮央啞然。
她又說:“你真以為你妹妹像你一樣是個直腸子?我要是直接說我不願意,娘她能今天就把我綁進宮。”
阮亦嘆着氣,表情苦惱。
阮央試探性的問:“你是說,你昨天是在做樣子?”
涼亭裏沒有其他人,阮亦說起話來也不怎麽忌諱,更何況阮央從小疼她。
她點頭,又問:“姐姐,你能幫幫我嗎?”
這事情是阮家的家務事,阮夫人想怎麽對阮亦,和她其實沒有什麽關系。
可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體,而且血契完成後,她還能得到原主的全部氣運。
阮央覺得,對于原主疼愛的妹妹,她不應該袖手旁觀。哪怕她覺得這小姑娘心機深沉,也不該将她往火坑裏推。
“可以啊。”阮央笑着眨了眨眼,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阮夫人送你入宮的。”
阮亦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從桌上直起身,眼睛亮亮的看着阮央,感激道:“謝謝姐姐!”
阮央自覺對于阮亦的“謝”字,受之有愧。她幫她不僅是為了阮亦,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她在阮府待了整整五天,寧钰謙都沒有來。
這幾天她幾乎見了阮府的所有人,只除了那位阮尚書。
阮尚書似乎很神秘,據阮亦所說,她也是只有旬休的時候才能偶爾見到阮尚書,其他時候她那個爹爹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事情發生在第五天後。
阮央睡得正沉的時候,院子外面響起一陣陣厚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整齊,像是那些人都受過特定的訓練。
阮央從夢中驚醒,她胸口捂着被子,沒來由的心亂。
耳邊響起尖叫聲,此起彼伏,聲聲凄厲。
她驚魂未定的拉開了房間門。
屋外一個人都沒有。
事情詭異的讓人不安,彎月冷寂,樹影綽綽。
院子被人圍住了,她打開院門的時候才看清。
院外站着許多穿着铠甲的士兵,他們舉着火把,神色嚴肅的看着她。
士兵站的極有規律,層層交錯。
從人堆裏走出來一個修長人影,他負着手,穿一身青衫,斯文秀氣的像個讀書人。
阮央記得他,兵部尚書,何止虞。
她站在門邊,靜靜看着他們,腦子卻轉的飛快,心也砰砰的跳。
何止虞在她面前跪下:“娘娘,臣來接您回宮。”
阮央試探性的看向身後,小核桃還有許多認識不認識的人站在她身後,他們閉着嘴,一句話也不敢說。
阮家舉家被抄了。
阮央坐在馬車上的時候才聽人說的。
小核桃抱着腿縮在她身邊,手死死地抓着阮央的袖口不放,她怕松開了,就被人抓去殺掉了。
阮尚書夥同守城的王副将設計了一場謀殺,謀殺對象是寧钰謙。
阮央想不明白,阮家都已經将女兒送進了宮,那為什麽還要去刺殺寧钰謙?
她更擔心的是,阮家沒了,阮馳會怎樣……他還會願意幫她解開血契嗎?
阮央身為阮家的女兒,這件事情她原本也應該被牽連進去的。
可是她的待遇,似乎和以前也沒有什麽分別。
她拍了拍小核桃的背,使這個身體發抖的小姑娘平靜下來。
小核桃擡起眼,眼底滿是懼怕,她顫聲問:“娘娘,我們怎麽辦?”
阮央很冷靜,她安慰小核桃:“別怕,死沒你想的那麽可怕的。”她被寧钰謙抹過脖子,利劍穿喉過,只疼了片刻。
小核桃用更恐怖的眼神看着她,同時将她的手緊緊握住:“娘娘!奴婢不要死……求娘娘救奴婢一命!”
天還黑着,馬車裏面只有微弱的光透進來,阮央勉強看清了小核桃的臉。
她低聲道:“我會盡我所能,但是結果怎樣,我也沒有把握。”
就像她也不知道,寧钰謙會将她放在阮家,同時抄了阮家。
她好像,一直都讀不懂寧钰謙。
他既然一直都想抄阮家,那麽對她好,是不是也只是來安撫阮家?
阮央什麽都不确定。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來,她和小核桃一起下了車。
迎上前來的,是寧钰謙身邊的一個小太監。
阮央看了許久,沒等到寧钰謙的人。
小信子恭敬地朝阮央行禮,“奴才恭迎貴妃娘娘回宮。”
“貴……貴妃?”
她身後的小核桃連忙開口:“我家娘娘升了貴妃?!”
小信子弓着腰,低聲道:“娘娘大義滅親,陛下提了您的位分。”
阮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所以……她升貴妃,是因為阮家沒了,寧钰謙來安撫她的嗎?
她想起那個低着頭不說話,給她喂紅糖姜水的人。
心底微微泛疼。
她不是阮央,對阮家也沒有那麽深的感情。聽到阮家被抄,除了有些唏噓,就沒有其他想法了。
她更擔心的是寧钰謙。
他會不會覺得阮家沒了,她會就開始怨恨他?
然後再一次把自己關進死胡同裏,豎起全身的刺,不讓人接近。
她回到皇宮時已經是深夜了,宮裏的大部分地方都亮着燈,阮央沉默的跟在小信子身後。
小核桃脊背佝偻在一起,躲在阮央背後,生怕被人發現。
他們在乾元殿門前停下。
小信子做了個動作,讓阮央進去。
她想了想,牽上了小核桃的手,問:“我能帶着她一起進去嗎?”
小信子猶豫了片刻,皺眉不知如何接話。
自家陛下從不許人随意進去,可……說這話的人是阮貴妃。
除了太後,這宮裏面位分最高的人。
阮央見他為難,便嚴肅了起來:“本宮說的話,你當耳邊風嗎?”
小信子哭笑不得的聽着眼前的人用軟糯的聲音,說出這樣剛強的話來。
被她護在身後的小核桃在發抖。
她親眼見到阮府的下人是怎樣被突如其來的官兵抓走,任他們如何反抗,都沒有絲毫作用。
她怕了,眼下能護着她的人,只有阮央。
阮央揚了揚下巴,擡起腳邁進了宮殿門檻。
她慢條斯理的拉起裙擺,用自己最優雅的動作走着步子,低聲道:“小核桃,還不來扶着本宮?”
她第一次說這種話,俨然就是電視劇裏那種恃寵生嬌的寵妃。
可她不是因為驕縱,而是因為,她想保護身後的這個小姑娘。
她雖然從一開始就是抱着榮華富貴的目的在幫她,可也只有她,處處都為自己找想。
“娘娘……”小核桃壓低了聲音,“您一定不要再和陛下甩臉子了……”
阮央重重點頭,笑着捏她的臉,“乖了,我盡量護着你。”
小核桃舒了一口氣,像打下了一針強心劑。
可阮央自己都不知道,寧钰謙究竟怎麽想的。
她沿着記憶,走到了寧钰謙房間。
殿裏亮着燈,她看了小核桃一眼,小核桃點頭,乖順的站在後面。
阮央對她善意的笑笑。
門前守着兩個小太監,阮央走上臺階,他們将門推開一點,只夠一個人進去。
她穿過門後,房門又很快被人帶上。
她愣在門邊。
屋子裏的血腥味兒有些重,點了很多的蠟燭,寧钰謙閉着眼,眉頭緊鎖的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很厚的被子。
臉色蒼白虛弱。
聽見聲音,他睜開了眼。
“來了?”
這一聲低啞暗沉,像是藏着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