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次露面

第一次露面

衛槊口中的機會,很快便到來了。

這樣的機會,得益于一位故交。當年卧馬河之戰,衛濟與公主遭遇埋伏,戰死沙場,大将軍許勝和副将把他們的遺體背回大營後,自上書向皇帝請罪,并誓言剿滅突厥殘部的那一日,必當親自攜家眷上京,請求皇帝的發落。

自此之後,他卧薪嘗膽三年,才逐漸肅清了突厥殘部,并在玉門關一帶築起了一道堅固的防護,自此,邊關的百姓們才得以免遭突厥的侵擾,逐漸過上了安定的生活。皇帝念其有功,遂下旨将其召回京城,并委以左将軍之職。

許勝攜着妻兒老小回到京城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衛槊。

即便在多年以後,他猶自深深記得那一幕。時年衛槊七歲,正在演武堂裏揮舞着一根木棒,小小的人兒還不及手裏的木棒高,一招一式卻已有模有樣。旁邊看護的,只有一位老嬷嬷,見他練得滿頭大汗,忙不疊的拿起汗巾顫巍巍的走上前為他擦拭。

那一刻,許勝心下愧疚難當——若不是當初他上書陳情玉門關告急,衛将軍和公主又怎需千裏馳援,最終落得馬革裹屍還的下場?眼前這一幕,老的老,小的小,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将衛槊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導,盡管他是當今皇帝的親外甥,是太後的親外孫,錦衣玉食,地位高貴,但是許勝給他的,卻是另一種感情,像是父親,又像是老師,許勝待他既親善又嚴厲,尤其是對于他武藝和兵法上的指導,便是教導自己的孩子,也不如像教導他一般盡心,傾囊相授的同時,一刻也沒有放松過。

而衛槊,也的确沒有埋沒自己的天賦和他的殷殷教誨,便像許勝期待的那樣,逐漸嶄露鋒芒,成為帝國年輕一代将領中的翹楚。

許勝自己亦育有兩子一女,衛槊與他們一同相伴着長大,便如親生兄妹般熟稔。老大許立庭,與衛槊年紀相仿,時下正任着禁衛軍統領,負責護衛皇帝及其後宮的安全;老二許立遠,卻是棄武從文,如今在光祿寺做着一名小小主簿,倒也自得其樂。最小的女兒名許如月,正是許勝的掌上明珠。

不同于她的兩個哥哥出生在邊疆苦寒之地,許如月可算是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小混跡于京城貴族小姐的交際圈中,如魚得水,游刃有餘。此次機會正是拜如月所賜。她的生辰就要到了,作為京城貴女裏的中流砥柱,少不得要借着這個機會操辦一番,是以她邀請了平時交好的一衆小姐們前來游園慶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宋霁蘭和厲蘊二人。她從哥哥那裏聞得衛槊的堂妹近日因治病正在他府上小住,為了讨好他,當即給這位素未謀面的衛小姐也下了請柬。

“你都沒見過那位衛小姐,怎生就這樣冒然邀請人家來游園?如此豈非太過唐突?”許夫人半是嗔怪半是寵溺的道。

“母親這是哪裏話,難道在您心裏,女兒便是那等浮躁無禮之人嗎?”許如月噘嘴道,“女兒問過桓溫哥哥,他都說無礙了,還說衛家妹妹獨居京城,有這樣的機會出來走走,見見世面,是很好的,還叫我多多看顧她呢!”

許夫人聞她所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知女莫若母,她這女兒的一顆心,便是早都系于桓溫那小子身上了。

也罷,眼看女大不中留,月兒也将要及笄,可以談婚論嫁了。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再沒有什麽不合适的。便在心裏盤算着,等月兒及笄之後,尋個時機央老爺把這事提上議程才好。再怎麽說,桓溫也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且他雙親又已不在,此事還得過了聖上和太後的明面兒才好。

衛槊将這個消息告訴沚汀時,她正在梳理記憶裏的京城權貴脈絡,她并不熟悉前朝的列位大臣,那裏自古以來便是男人們的戰場,女人鮮少涉足,是以她筆下的脈絡,均是從他們的夫人或是女兒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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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以前認識的各位夫人小姐的名字列在白紙上,然後将其中有關聯的人物用線連起來,譬如誰是誰的表妹,誰又是誰的姑母,不大會兒,那些名字便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衛槊進來時,她正對着這張網出神。

“以前怎未發現,原來京城的權貴圈子,竟這般聯系緊密,錯綜複雜。”如此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如若她不小心行事,指不定何時就會出現纰漏。

衛槊耳中聞她所言,視線卻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她的面龐。她似乎偏愛素淨的顏色,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裙裳,更襯的膚若凝脂,眉如新月,瓊鼻朱唇,下颌尖尖。那一雙眸子低垂着,便看不清她盈盈的剪水雙瞳,只長長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陰影,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仿佛是受到到蛛網般的圖譜的困擾,她輕輕地咬住了下唇,微微蹙起了雙眉,便是這樣憂思的表情,在她做來也別有一番韻味。

他突然覺得喉頭幹渴,不自在的吞咽了一下,喉結滾動間,尴尬地收回了視線。“那是自然。”

他強行将視線鎖定在那張圖譜上,“權貴之間的聯系,很多是靠姻親維系,”他突然想到,若不是有此劫難,身為尚書令千金的她,又将會許以何人呢?念及此,心底竟湧上一陣煩亂,他雙手攥了攥,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繼續道,“我查過宋家和厲家,這兩家雖沒有明面上的聯系,然宋淵和厲廣道兩位仆射,卻是同一科的進士,且有着三年的同窗之誼。”

沚汀聞言,擡頭看着他,道,“你還是對他二人有所懷疑?”

衛槊沒有回應,只道,“我從吏部調過宋淵的履歷,發現他曾在涼州為官。”

涼州?那是離突厥最近的一個州,宋伯父竟然在那裏做過官,怎生從未聽爹爹亦或霁蘭提起過?不怪衛槊多疑,任憑誰查出這樣的消息,都會忍不住深究幾分。沚汀盡管心裏不願承認,卻也對這樣的履歷産生了些許動搖。

“你此番去參加如月的生辰禮,一定要小心,”衛槊再三叮囑,“如月與你不熟,但有我的交待,應是不會為難與你。但若要同宋霁蘭和厲蘊搭上關系,勢必要接近她們,她們熟悉你的一切,你當再三小心,切勿露出馬腳,讓她們對你的身份産生懷疑,将自己置于險境。”

她抿唇一笑,眼裏波光潋滟,晃得他差點恍了神,“她們熟悉我不假,可我也同樣熟悉她們,因着你的消息,可以說我對她們的了解比之她們對我,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會小心的,四哥便放心罷。”

衛槊知她這聲四哥是有心調侃,表面雖強自鎮定,耳尖卻悄悄地紅了。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便待轉身離去,卻無論如何也邁不開雙腳,便想着再尋一個話題。這才注意到她方才竟是左手執筆,如削蔥根的手指握着玉色的狼毫,交相映襯,如此相得益彰,他道,“你用左手寫字?”

沚汀瞧了瞧自己的手,點點頭道,“小時候頑皮,父親讓我習字,我卻總是坐不住,他便教了我這個法子,說左右手互換便不會無趣了。霁蘭和蘊兒認識我的字跡,如若到時候迫不得已要寫字,我還可以推說自己慣用左手。”

衛槊點點頭,見她如此細心,便連這些可能出現的境況都想好了該如何應對,也略略放下心來。如此卻是再也找不到話題留下了,便叮囑她好好休息,告辭離去。

幾日之後,許如月的生辰如期而至。這日,沚汀比平常早起了一個時辰,因着要去許府參加如月的生辰禮,便早早的開始準備。

梳洗時,見又英拿來了她慣常愛穿的淺色裙裳,搖搖頭道,“今日得穿些豔色的。衛沅是商戶之女,應是喜愛那些豔麗的色彩,首飾也不要東珠之類,便用那套紅寶石嵌金的頭面吧。”

又英這才意識到,為何前幾日小姐像是改了性子,突然拉着她去置辦些夫人在世時喜歡的衣裳,原以為小姐是想念夫人了,不成想卻是為了今日做準備。又英便依她所言,取來了一套緋色襲地長裙,并素色緞帶,為沚汀穿上之後,又在外面罩上了一件大紅色的錦緞披風,邊角還綴着些雪白色的狐毛。

沚汀在銅鏡前左右瞧着,十分滿意,覺得自己看起來很像是大富之家的小姐了,濃烈的顏色将她周身清淺的書卷之氣壓下去了不少,卻又與她此刻燦若桃花的面龐格外相稱。

一旁的又英卻是看的癡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姐,似是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變成了灼灼其華的桃妖,幸好小姐今日所赴之局全是女眷,如若不然,試問有哪一個男子的視線能不為她停留?然終是又擔心這樣炫目的美麗會引起其他女子的嫉妒,又問道,“小姐可否要遮掩一二?”

沚汀卻道,“不必。衛沅身份低微,雖是衛将軍的堂妹,但畢竟不是嫡親的,家裏又是商戶,如若沒有特別出衆之處,恐怕只會泯然衆人,又哪裏能有機會得與那些貴族小姐結交呢?”她的時間不多,像這樣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必須要有一擊即中的籌碼。哪怕這樣的出場方式違背了她的意願,甚至會讓她成為衆矢之的,她也必須要去做。

又英便不再多言,默默去準備其他的随身物品了。她不能跟着小姐去許府,便只能在這些事上多多留意,盡量準備周全。不多時,衛槊便過來了,今日他同沚汀本是分兩路去往許府,因着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宜,少不得要交待一二,便過來尋她。待見到她今日的裝扮,一時間竟無法移走視線,意識到自己失禮時,沚汀已問道,“将軍可還有何交待?”

“我派昭忠跟你一起去,”他道,“雖說現下無人知曉你的身份,以防萬一,還是讓他護送你過去,”頓了頓,他接着道,“我會晚些時辰再過去,若有急事,讓昭忠傳消息與我便可。”

沚汀點點頭,應下了,見時辰已然不早,便帶着小丫鬟上了馬車。又英目送着她離去,只在心裏祈願,惟願她這一趟能不虛此行,達成目的,平安歸來。

衛府與許府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馬車行了三刻鐘,便到了許府大門。因着今日府裏辦生辰禮,門外便是張燈結彩,好不喜慶。許如月早便得人通報,知是衛沅的馬車到了,竟是親自迎了出來,如此衛槊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便也可見一斑。

待得沚汀從馬車上下來,被人引薦着與如月行禮,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如月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凝滞了。她只聽桓溫哥哥說自己這個妹妹從小體弱多病,便是不辭辛苦,長途跋涉來到京城,也是為了治病,卻從未聽他說過,她竟生的如此美麗,憑她見慣了京城的莺莺燕燕,美女如雲,卻從未有一人,能在第一眼就攫住她全部的心神。如此的相貌氣度,卻是生在商戶之家,且疾病纏身,反而更是激起了她的憐憫之心,越發想要好好對待這位妹妹了。

她上前牽起沚汀的手,噓寒問暖,又細細問起她的身體,沚汀都一一作答。如月見她應對得體,一點也沒有商戶之女的小家子氣,原還擔心要在席間替她周旋一二,現在卻覺得完全不必,心下不由松了幾口氣,對她又生出幾分喜歡。

她二人正應對間,門口駛來一輛馬車,似是有新客将至,“不知所來是哪家的小姐,”沚汀正思量間,尚不及轉身,身後便想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如月妹妹,我們來晚了,萬望恕罪,等會兒我便先自罰三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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