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商議

商議

“吳庸?”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沚汀卻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不禁在腦海裏反複搜尋,猛然想起玉娘之事,頓時驚疑不定道,“可是殺害大叔家人的那個惡棍吳連的父親?”

“正是,”他點點頭,“只是眼下尚無确鑿的證據,證明吳庸究竟是否受了郕王的指使。”

真是天意啊——沚汀在心裏嘆道,衛槊此行偏偏帶了大叔過去,而這場陰謀偏偏又與吳庸扯上關系,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股力量,将這些遙遠的人和事,一一關聯。

便是她自己,也逃不開同陸行之,衛槊,宋霁蘭幾人反複糾纏的命運。

衛槊嚴謹,只能言盡于此,雖無絕對的證據,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吳庸只是一個管家,若是背後無人指使,豈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郕王即便不是幕後主謀,也絕對難逃幹系。

郕王,又是郕王。

“事涉郕王,便有些棘手了,”她這般思量,便忍不住說了出來,“天下誰人不知郕王愛民如子,便是連陛下都忌憚他的聲望,如此若擺在明面上去查,只怕不妥。”

“況且,郕王的防備,固若金湯,”衛槊凝神道,“只是雁過留痕,他若真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便總會留下線索。”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沚汀亦以為然。

“我不在的這些天,京城可有何異動?”他看着她,低低問道。

他心裏,實則還有一句話想問——我不在的這些天,你可還安好?

只可惜她聽不到他心裏的聲音,聽他如此問,便将宋府書房的發現一一道來,又取出爹爹的那封手書,遞與他過目。

這明明是他曾經無比期待的——當初救下她的初衷,本就是為了與她裏應外合,找出顏府滅門案的真兇,可是現下,她找到這樣重要的線索,他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欣喜。

他不喜歡她為了查探案情,再去冒這樣的風險。

他也不喜歡她去見陸行之,他已得知她與他的那段過往,哪怕她們已經逐漸站到敵對的立場,他亦不想她們再有任何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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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不喜歡自己患得患失的樣子,他隐約明白心中所想,卻又總是不敢沖破那層屏障。

“線索到這裏便斷了,”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憂心道,“這封手書,只能表明有宋淵私募府兵的嫌疑,為了掩蓋證據而殺人滅口,這或許能成為殺人動機,卻無法證實他便是兇手。”

“卻也不必過分擔憂,”見她憂慮,他安撫道,“能取得如此進展,已實屬不易,你當做如是想,我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接下去,便可鎖定目标,将重點放在宋淵和郕王身上,這比當初漫無目标的大海撈針,屬實已好上太多。”

聽他如此說,沚汀心頭仿佛撥雲見日,一派澄明。

“将軍說的是,”她心頭愁雲散去,整個人又煥發出活力,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顏,“雖然尚未有确鑿的證據,但我們離真相已經越來越近了,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怎可在這種時候自怨自艾。”

明媚的笑顏,幾乎晃暈了他的雙眼,亦沖淡了他心裏的仿徨。他的心思,便像這案情一般,盡管不夠明朗,但至少他得以與她并肩前行,這便夠了。

有希望,便夠了,希望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是人賴以生存下去的動力源泉,只要有希望,一切的堅忍和努力便都有了意義。

“接下去,将軍有何打算?但凡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将軍但說無妨。”沚汀含笑道。

衛槊思慮良久,方道,“我打算從陸行之身上入手。”

她的眼裏閃過瞬間的訝異,随即又釋然。

該面對的,總有一天會來臨,這便是她的宿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據我手上的消息,陸行之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他簡單麽?少時進京為質,遠離家鄉親人,混跡于京城上流階層,如魚得水,更是頗得當今太後的青睐,這樣的人,她從來都不覺得簡單。

只是衛槊既如此說,恐怕另有深意。

她忽而福至心靈,仿佛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遂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說,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裝出來的?”

他點點頭。

原來如此。

她忽然覺得自己竟從未了解過陸行之——她比任何人都期盼他能過得好,期盼他能擺脫掉過去的影子,哪怕他會忘了她,忘了過去的濃情蜜意,她以為他現在的種種放蕩不堪皆是因自己而起,是以對他總是抱着一種深深的負疚感,雖然造成這一切的并非她自己,她實則也是受害者。

可是衛槊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他裝的。

果真如此,卻也幹淨。

至少,她不用再去負疚,對他感到萬分的抱歉,他也原來可以過得很好。她的存在,于他而言終究只是一個過客,過去了,也便過去了,他總還是要向前走。

雖然他可能利用了她,利用了他們曾經的感情,來僞裝自己,去達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便利用了罷——她想,如此也好,只當是還了自己不辭而別的債,從此一別兩寬,互不相欠。

她忽然感到些許輕松,縱然心痛難受,卻可以更加毫無顧忌的堅定自己的選擇。

“我同他相熟,”她莞爾道,“或許可以幫上忙。”

衛槊凝神看她,見她眉間釋然的神情不似作僞,這才放下心來。

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将此事說與她知曉——他相信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不經風雨的顏府大小姐,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能從那樣的災難中幸存下來并繼續前行的人,怎會被這樣的消息壓垮。

他只是,不想她難過。而她,亦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堅強。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說與你這些,只是想讓你早做準備,免得日後措手不及。”

“況且,要從陸行之那裏獲得消息,恐怕并不比從郕王那裏來的容易,”他低沉道。

他與陸行之是表兄弟,亦有過一些交集。盡管談不上了有多深的了解,但在那些有限的交流中,他已能感受到他并非泛泛之輩。

“或可從玉娘入手。”他思慮之後方道。

玉娘,大叔的女兒,那個苦命的女子,現下正在世子府裏當着差,只是,照大叔所言,玉娘已經失憶了,這樣的人,又怎可堪其用?

“難不成,玉娘竟也是僞裝的?”她腦海中靈光乍現,忍不住問了出來。

衛槊看着她,贊許的點了點頭,眼裏熠熠生輝,“大叔從來不信玉娘會真的失憶,便央我派人時刻盯着她的行蹤,既是證實他的猜測,亦是為了保護她。”

“她很小心,輕易不會離開府邸,便是離開,亦總是去那幾個固定的地方,便是探子尾随上去,也未發現任何異常。”

“直到中元節那一日,她像往常一樣去了那家常去的香鋪,店裏的掌櫃早已與她相熟,她在那裏亦有自己專門的調香間,打着世子府的旗號,等閑人是不敢進去打擾的。”

“她在房間裏待了半日有餘,一進去便點起了非常濃重的香料,香味四溢,掩蓋住了其他味道。不一會兒,裏面又傳出了搗臼之聲,這在制香上也是常事,為了獲得香粉,常常需要将大塊香料搗碎,是以也無人懷疑。”

“半日之後,她方從房間裏出來,正好碰上掌櫃的前來送點心與她。見她雙目微微泛紅,似是哭過,掌櫃的便多嘴問了幾句,玉娘只說燃香料時熏了眼睛,并無大礙,掌櫃的也未多想,這件事便過去了。”

“只是這一切沒有逃過那探子的雙眼。玉娘在房間裏獨處時,他借着窗戶上的孔洞,看到了裏面發生的一切。她根本沒有在調香——點燃濃重的熏香,只是為了掩蓋燃燒紙錢的味道;重重的搗臼之聲,亦只是為了掩蓋住她的哭泣,她冒着風險偷偷地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在中元節這一日,祭奠她死去的愛人和母親的亡魂。”

她的愛與恨,從未消亡;她只是藏起來了,卻從未忘記。

沚汀不由在心中嘆惋,她由衷敬佩玉娘這樣的女子,忍辱負重又有勇有謀——為了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哪怕對仇人卑躬屈膝,時刻活在他的陰影之下,亦無所畏懼。

“若我們搭上玉娘這條線,會不會将她置于險境?”她忍不住問道,一旦玉娘的身份暴露,吳連那樣的人渣,豈能給她活路?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他說,“我會給她一次機會,這不僅是在幫我們,亦是在幫她自己。她若拒絕,我會對她的身份守口如瓶,她可以繼續執行自己的計劃;她若應允,那我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我有職責保護她的安全。”

“便同我一樣?”她笑着問道,明眸璀璨,像是盛滿了天河裏的星子。

不,你們不一樣。他在心裏道,這世上永遠不會有人,在我心裏,能同你一樣。

他彎了彎嘴角,并未回應她的話。

沚汀亦未放在心上,她本也是随口打趣,未曾想過要得到什麽回答。

她突然想到又霜一事,衛槊手下的探子如此厲害,便連陸行之和玉娘的秘密都能打探出來,卻到現在還未能查出又霜的下落,幕後之人的手段,當真了得。

“又霜的事,還是沒有進展嗎?”她既想到,便問了出來。

他搖搖頭,“她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卻又道,“但是又霜太重要了,便是将整個京城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來。你拿走了顏尚書的信件,此事又霜并不知情,想來還會再回去打探。我已叮囑過玉樓春的線人,一旦她現身,立馬通知我們。”

她點點頭,眼下确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守株待兔,雖然費時,但只要這裏有她想要的東西,便不怕她不回來。

他仿佛總有辦法,化解不利的局面,将事情向前推進。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可有誰來找過我?”同她聊完許多,他這才想起公事,衛尉營裏事物繁雜,想來這段日子,她一定幫他推掉了許多邀約。

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臉色微微發赧。此情此景,太像是在外處理完公務的丈夫回到府裏,詢問自己的妻子家中庶務,便像是任何一個普通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內,男主人不在家時,便由女主人幫他打理好一切。

沚汀并未察覺到他的異樣,亦未覺察這樣的對話有何不妥,只一門心思仔細回憶着近日來發生的點滴,生怕漏掉了什麽重要的消息,“營裏的事務還好,有薛管家幫忙打理,倒也無甚可操心的。倒是如月來找過你幾次,見你不在,便在我這裏逗留了許久。她是想問你,是否要參加下月的麓原圍獵?”

麓原圍獵,乃是京城秋日裏為數不多的盛事之一,雖然名義上非皇親國戚不能參與,實則皇上看中的臣子及其家屬,亦會在受邀之列。是以能參加麓原圍獵的人,于皇帝而言,或為血脈至親,或為朝廷股肱,都是極其重要的人;反之,能參與這樣的盛事,于任何人而言,亦都是無上的榮耀。

如月問的這般随意,皆因明白衛槊同她必都在受邀之列——衛槊自不必言,他是陛下的親外甥,爹娘又都是為國捐軀,陛下于國于家都不會漏掉他;而她自己,乃是當朝武官之首的女兒,陛下亦會給她父親一個面子。

而麓原圍獵,亦不僅僅是圍獵那麽簡單。狩獵尚在其次,當其時,王公大臣彙聚一堂,獵場的氛圍卻又不像朝堂上那般嚴肅,正是社交往來、籠絡人心的大好時機。許多朝堂上不能說的話,不能見的人,在此時此地,均沒有了種種忌諱和限制,陛下心情大好,對于臣子們也多了很多體恤與包容。

更有甚者,當朝女子亦有騎馬狩獵的傳統,有女眷出席的場合,更是多了些瑣碎的樂趣。太後老人家年事已高,平日裏難得有機會走出皇宮內院,是以每年的麓原圍獵,她都不會缺席——自然不是為了狩獵,而是借着這樣的機會,見見那些子孫後輩,滿足自己牽線搭橋,撮合姻緣的快樂。

與其說許如月是打聽問衛槊是否會參加此次麓原圍獵,不如說她是想極力促成他的加入——若他本來便打算去那自然是最好了,如若他不去,她便會想法子,拽也要将他拽過去。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在面見太後時,總會有意無意的提起二人相處的趣事,乍聽之下似是為了博太後一樂,實則在暗暗向她傳達信息——這樣相好的兩人,身份地位又相配,何不促成這樣的好事?

母親這般助力,她又如何能不把握住這樣的機會?屆時她拉着衛槊在太後面前走上幾圈,郎才女貌,青梅竹馬,豈不讓人羨哉?

太後顯見得也是願意做這樣的順水人情,衛槊是她的親外孫,自女兒廣月公主離去,她便将對女兒的思念和疼愛一并傾注到了衛槊身上,論太後對孫輩的寵愛程度,恐怕也只有以前的陸行之可堪與之匹敵。

衛槊的雙親在他幼時便戰死沙場,是許勝将他一手帶大,教他做人,教他打仗,堪比親生父親,他同許家的幾個孩子,亦感情甚篤,這些太後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老早便看好衛槊同許如月的姻緣,只等着這孩子自己向她表明心跡,她便下懿旨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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