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你認識他?”衛槊訝異道。
“算是吧,”這樣的回答略顯含糊其辭——并非她想隐瞞什麽,只是她确實不知道自己對此人的了解是否算得上認識。
“他叫謝不塵,”她猶豫道,“從前去世子府,曾見過他。”
她知道這樣的話一旦出口,必定會曝露她同陸行之的關系不一般,雖然不曾對衛槊講過那段過往,但想來以他的手段,必定對她的曾經了如指掌,否則,又怎會選擇同她合作?
她只是不确定,這樣的過往會不會讓他心生懷疑,懷疑她在複仇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畢竟現下的種種線索表明,她昔日的愛人,極有可能也是殺害了她雙親的人,哪怕他不曾親自參與,哪怕這一切只是他父親的陰謀,她亦有可能在某些時候,對他舊情難忘,心軟之下便犯下不可饒恕的錯。
衛槊見她面色猶豫,知她心中所想,然而她不說,他便不提——他尊重她的選擇,亦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維護她的體面。
若說不在意,那是假的,想到她同他的那些過去,他就止不住心生嫉妒,恨自己為何沒能早點認識她。少年時的愛情雖然青澀,卻也美好,他羨慕陸行之,遺憾自己不曾與她相逢在最美好的時光。
然而命運便是這般神奇,在愛與恨的世界裏,最重要的并非時間——早入局者未必能修成正果,晚入局者亦可後來居上。他雖遺憾,卻仍對自己充滿信心,對她充滿信心,乃至對他們的未來也充滿了信心——這樣的信心,并非建立在她同陸行之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之上,即便最後查明一切都與郕王無關,世子殿下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的世子殿下,他亦相信自己在與她并肩前行的這條路上,會付出自己的真心,而她,亦能看清自己的真心,到那時,到這條路的盡頭,不管她做出什麽選擇,他都無怨無悔。
“他是郕王為世子請來的師父,據說武功修為十分之高乃當世罕見,”她道,“然而當我問及他的出身時,世子卻三緘其口,不願多言。”
她不自在的攏了攏頭發,“或許你已經注意到了,他同世子的相貌有些肖似,我那時十分好奇,便使了些手段,向世子問出了他的身世。如若當初他沒有騙我,那麽謝不塵,極可能是他流落民間的兄長,是郕王年輕時,與一民間女子的私生子。”
衛槊聞言,心下酸澀翻湧,那時他們的感情該有多好,陸行之竟願對她吐露如此密辛?
他沉默,并未追問這些細節——濃情蜜意的小兒女之間,還能使出什麽樣的手段?他雖然不曾有過這般經歷,但想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女子此時撒個嬌,男子還有什麽秘密是不能告訴的?
他只覺心口堵得慌。
“你說,這會是真的嗎?謝不塵當真會是郕王的私生子?”
“幾十年前的事,我如何知道。”他語氣略帶澀意
Advertisement
。
沚汀感受到其間變化,有幾分摸不着頭緒,仔細回憶自己方才所言,似是并無任何失禮逾距之處,他卻為何像是生氣了一般?
衛槊見她一副茫然的樣子,心裏軟了下來——她又有什麽錯呢?
“八成是真的,”他的聲音很快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單論相貌,他便與郕王有幾分肖似,而且,郕王年輕時的風流,也的确聲名在外。”
她心裏一緊,果真如此,那此案的線索豈非更加指向郕王?以謝不塵的身份能力,除了郕王,還有誰能號令得了他?而郕王為了滅口竟然派了他前來行刺,足見其除掉衛槊的決心。眼下謝不塵死在将軍府,只怕郕王更不肯善罷甘休。
只是,若此事确時郕王授意,他怎會不知謝不塵一旦被擒,身份便會敗露?要麽,他是對謝不塵極有信心;要麽,便是覺得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無論是哪種情況,對她們都極為不利,眼下尚未掌握足夠的證據,亦沒有強大到可以與郕王正面抗衡——她們還需要時間。
她說出了自己的顧慮,衛槊靜靜聽她說完,方道,“郕王會将這筆賬算在我頭上不假,但若說他此時便要将事情擺上明面,未免為時尚早。”
“他派謝不塵前來行刺,在我看來,反而更是想私下阻止我繼續查探下去。謝不塵乃江湖人士,與廟堂之争無關,是以郕王才派他前來。若是他今晚得手,郕王便可将我的身死安上江湖紛争的由頭,到那時,無人會想到這背後的真相;即便想到,也無證據。”
聞言她心下稍安,又道,“只怕郕王不會善罷甘休,這樣的事情有一便有二,你今後出行,定要十分小心。”
他看着她,目光溫暖柔軟,“放心吧,他手下的人,且傷不了我。倒是你,以後出行要多加小心,萬不可讓昭忠離了左右。”
“郕王如何會對付我?他竟知道我的存在?”她奇道。
“多加小心總是沒錯的。”他按下心頭想法,只堅持道。
郕王會不會算計到她頭上,他并不清楚,想來只是時間問題。然而不管有沒有郕王,他都不容許她有任何閃失,他只要杜絕一切可能性便夠了。
她點點頭,應下了他的話。
“另據可靠線報,如無意外,陸行之當是會參加此次麓原圍獵,玉娘也會在随行。”
他接着道,“如此我也必須走這一趟了。只我擔心,今晚行刺事敗,接下來可能會有第二波,第三波,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府裏,不如你同我一起前去麓原?有聖上在,相信他們不敢造次。”
她猶豫了一瞬,便點點頭應允了他的提議——比起命來,被太後拿捏又算得了什麽?況且屆時貴人雲集,太後不一定會注意到她,只要她謹言慎行,低調行事便可。
“這幾日,你便暫居梅園吧,”衛槊道,“梅園隐蔽清淨,若是再有刺客尋過來,一時之間也摸不清你的位置,”他頓了一下又道,“再者,謝不塵的屍體還得派人打理一下,此間需徹底清掃,再晾曬幾日,除除晦氣。”
沚汀其實并不在意這裏死過人,死人哪有活人可怕呢?她也不信鬼神之說,如若這世上真的有鬼,那為何她的雙親自去後,從來不曾來看望過她?但她感念他的細致體貼,便道,“那依将軍所言,我即日便搬去梅園吧。”
見她首肯,他心下自是欣喜——梅園與他的居所只有一牆之隔,便是這一牆之隔,也有一扇角門相連,他若想去見他,再不用繞這麽老遠。
數日後,便到了麓原圍獵的日子。
這是欽天監特地為皇帝出行所選定的日子,似乎連老天爺也格外賞臉,不僅豔陽高照,氣溫也極為宜人,雖則微微泛着涼意,卻正好緩解了狩獵時奔襲的熱度,為此次圍獵之行開了個好頭。
因着麓原位于京城郊區,離皇宮尚有段距離,是以一大清早,皇帝便帶着一衆後宮及王公大臣,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說是圍獵,實則更像游玩,太後以及後宮的妃子們,平日裏幽居深宮,不能踏出宮門半步,這樣的機會,對她們來說更顯得尤其珍貴,每一位得以陪伴皇帝出行的妃子,不僅浸沐在巨大的恩寵和榮耀之中,于她們而言,宮外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還都彌漫着自由的芬芳。
對于京城的百姓來說,這樣的日子亦不啻于節日,早早的,官道兩旁便被圍了個水洩不通。百姓們倒是不缺少出行的自由,只是平日裏哪有這樣得見天顏的機會?那可是皇帝,哪怕得見真龍一眼,此生也有談不完的話資。
陸行之與宋霁蘭皆在随駕的隊伍裏。
且不論郕王與皇帝之間如何,陸行之始終是皇帝的親侄,皇室的體面,他還是會維護的,更何況太後亦在随行之列,是以他的位置便被安排的比較靠前。
他容貌出衆,氣質如華,整個人有如芝蘭玉樹,圍觀的百姓何曾見過如此谪仙般的男子,頓時将他的坐騎周圍圍了個水洩不通。更有膽大的姑娘,即便暈紅了雙頰,也不錯眼珠的盯着他看,似乎這樣便能用目光牽絆住他的腳步。
宋家的車隊跟在親王世子之後,宋霁蘭亦在随行的隊伍裏。宋淵此次本只打算帶上宋時璋,并未預備帶上她——無他,只因帶女眷出行頗為麻煩,不僅得多帶上一倍的侍從,衣物飾品等日常起居之物更是數不勝數,要占去幾匹馬車的量,未免會讓陛下覺得有鋪張浪費之嫌。
然而宋霁蘭聽說陸行之要去麓原,怎肯輕易放過這樣的機會。平日裏見到他要麽是在馬場,要麽是在書房,這樣的場所,此次若她能同他在麓原相遇,借着郊外的宜人景色表達自己的情意,想來他是不會那般生硬的拒絕她吧?
她本就将自己父親的性格拿捏得入木三分,為了讓他同意帶自己去麓原,她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宋淵終是拗不過她的軟磨硬泡,便答應帶上她。此刻,她坐在自家馬車裏,身穿藕荷色長裙,雙手卻緊握成拳,唇瓣抿成一線,臉色十分難看,顯是極為生氣。
旁邊随侍的丫鬟見狀,趕緊勸道,“小姐,何必同那些低賤之人生氣,傷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她們便是見着世子好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您要是真同她們計較,豈不是擡舉了她們。”
宋霁蘭察覺自己的失态,連忙正襟危坐,理了理頭發,“哪裏的話,我不過是有些不舒服罷了,休得胡言。”
旁邊的丫鬟趕忙應了聲是,當下噤了聲。
沚汀同衛槊并不在随行的隊伍中,他知她并不喜歡這樣喧嚣又拘束的場合,是以便選擇單獨前往避開許多繁文缛節的瑣碎之事,兩人都是随性喜靜之人,輕車簡行上路,豈不美哉?
這是他們着手調查顏府一案以來,難得的輕松自在的時光,往日裏,他們不是在查案,就是在查案的路上,像現下這般只為了奔赴一場盛宴而趕路,在他們相處的日子裏,當真屈指可數。
他心下感到平靜與甜蜜,只希望去往麓原的路能長點,再長點。
沚汀坐在馬車裏,亦是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自在。自家中出事以來,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般山水田園之樂了。原本,她人生的一大追求便是看遍大好河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她想做一個既仁愛又智慧的人。
只是她的人生在那一晚被命運劈成了兩截,她死在了那一晚,亦在那一晚重生,只是她摒棄的不僅僅是那副皮囊,還有她過往的平靜與快樂。
她還活着,卻不像以前那樣灑脫,她找不回過往的那個自己,她亦無暇去找她。而現下,在這馬車中,她竟然又感受到了些許出游的快樂,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這樣短暫安寧的靜谧中,她才能感受到,原來顏沚汀還活着。
這樣的感受,泰半是衛槊帶給她的,有他在,她便總是被安全感包裹。
她想,太奢侈了。這樣美好的時光,她甚至只敢淺嘗,不敢沉醉,她怕自己醉在這樣的夢裏,醒過來便不堪承受現實的重量,不敢面對尚未走完的路,進而感到自責,父母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她怎配消受這樣的時光?
她低下頭,默默拉上了馬車的簾子,溫暖明亮的光線頓時被阻隔在外,馬車裏恢複了冰冷陰暗。
衛槊見狀,策馬走到她的車窗邊,屈指輕輕敲了幾下。
她拉開簾子道,“将軍可有事?”
他盯着她,分明看到那雙美麗的眸子裏閃過來不及掩去的痛苦與落寞。
“外面的風景不好嗎?為何要拉上簾子?”他問道。
“陽光太刺眼了,”她道,“我還是習慣暗一點的光線。”
“可是我方才見你盯着窗外的風景,很是沉醉。”他不依不饒的追問。
“這樣的風景看久了也就膩了,眼睛累了,需要休息一會兒。”言罷,她便欲伸手拉上簾子。
他亦伸手拉住了簾子一角,她拉扯不動,二人便僵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