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觐見太後
觐見太後
她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堅持。
“你明明喜歡看這樣的景色,為何不多欣賞一會兒呢?”
她眼裏漫上層層哀傷,看得他心碎,多看一會兒?見識過無邊地獄,又哪來的勇氣再去欣賞這人間美景?這不是屬于她的世界,地獄雖苦,待得久了也便麻木,她終究還是要回到那裏,又何必再拿人間至美考驗自己?
她笑了笑,笑容裏浸透着幾分悲涼,“看過便好,又何需沉醉其中?”
“是不需,還是不敢?”他的語氣與平日裏大不一樣,竟透着幾分咄咄逼人。
“不需亦或不敢,又與将軍何幹?”泥人尚有三分脾氣,她被他激的氣性上來,忍不住反駁道。
衛槊聞言,突然笑了開來,那笑容裏浸透了陽光,看上去溫暖又自由。
“還會同我頂嘴,”他嘆道,“很好,你還是有喜惡的,不是嗎?”
他突然低聲道,“顏沚汀,不要被複仇沖昏了頭腦,那是你要做的事,卻不是你人生裏唯一的事。享受快樂并沒有錯,同你要走的路亦不矛盾,就算你心裏恨極了那個人,也并不妨礙你享受自己的人生。”
言罷,他松開手,策馬離去,留下她坐在馬車裏,一臉怔忪。
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欺騙不了自己心裏的感受——比起馬車裏的冰冷陰暗,她明明更愛這樣的光明溫暖。
她放下手,并未堅持拉上簾子,衛槊的話言猶在耳,只是,她還能找回自己的人生嗎?
車行粼粼,不多時便到了麓原。
麓原,顧名思義,便是麓山腳下的一大片平原。說是平原,地勢卻是略有高低起伏,樹林密布,狐兔出沒,正是狩獵的好去處。
麓原圍獵,也并非真正的圍獵,那些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們早被平日裏的山珍海味灌的腦滿腸肥,騎馬都成問題,遑論狩獵。山林裏的野獸,早有底下的侍從們處置過,要麽是喂了藥根本就跑不動,要麽便是豢養了許久馴服之後才被放出,總之都是呆若木雞,一射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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沚汀同衛槊到達麓原營地時,皇帝的隊伍已經駐紮完畢,帳篷從外向內,按着身份地位逐漸攀升的次序,陛下的金頂大帳被圍繞在最中心處。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們到達時,正好趕上觐見陛下的時間——這是圍獵的傳統項目之一,所有參與圍獵之人齊聚一堂,陛下會隆重宣布圍獵活動的正式開始并賜宴,衆人吃飽喝足後便可組隊參與狩獵活動。
侍女引着二人進到陛下的大帳,依次坐下,沚汀坐在女眷比較靠後的位置,而衛槊則被引着坐到了皇帝近前。
“恒溫,你來了,”見是衛槊近前,皇帝龍顏大悅,他年事漸高,越來越喜歡同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接觸,似乎從他們身上,可以獲得一種朝氣蓬勃的力量。
“看看朕新得的這張弓如何?”他讓鄭監将身前的一張彎弓遞給衛槊。
衛槊雙手接過,輕輕摩挲,端的是一張好弓——弓身乃烏木所鑄,其硬如鐵,其韌如葦,弓弦乃是用上等的鹿筋制成,彈之铮铮作響。
“敢問陛下,這可是傳說中的靈寶弓?”他問道。
皇帝眼裏放出異彩,道,“此弓正是靈寶弓,相傳是當年李廣所用之弓,正是借助這樣的寶器,才成就了他飛将軍的美名。”
見他一眼認出此物,皇帝心下甚慰,“寶劍贈英雄,既然你同此弓如此有緣,朕便把它賜給你吧。”
衛槊放下長弓,低頭拱手道,“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此弓乃是陛下愛物,臣怎敢奪愛?臣之能力,又怎可與飛将軍匹敵,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賜給你便收着,此弓若是連你都不能用,朝中便無人堪用了。”皇帝笑道。
聖上執意如此,再推辭下去實在不美,他只好跪謝天恩,收下了那張弓。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的陸行之,“朕也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若要謝,還得謝過你表弟,千裏迢迢尋來這樣的寶物。”
他就知道,無功不受祿,皇帝的東西,豈是那麽好拿的?
陸行之千裏迢迢尋來的寶物,陛下轉手就賞了他,這不是明擺着打郕王的臉嗎?言下之意,你看着是寶貝,我覺着不過是弓箭一張,想怎生處置便怎生處置,又待如何?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欺他晚到,便拿他做了筏子,警示郕王。
他看了眼陸行之,這位表弟城府極深,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反而順着皇帝的話道,“陛下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寶物本就是陛下的,臣只不過是機緣湊巧,将它尋了回來。既是陛下的,當然任由陛下處置,何來借花獻佛一說?”頓了頓,又道,“且臣以為陛下說的極是,這張弓,與表兄當是極相配的。”
皇帝似是對這番應答十分滿意,笑着點了點頭。
此時,菜已備好,鄭監适時地傳令上菜。
随着侍女們手捧托盤,魚貫而入,各種珍馐佳肴的香味撲鼻而來,衆人從清晨起便不停趕路,此刻已是饑腸辘辘,但還要維持着基本的禮儀與體面。好在皇帝頗為體恤臣子,此時亦不再多言,率先舉箸,衆人這才開始開懷暢食。
沚汀卻是不覺得如何饑餓——每逢她出行,又英總會為她備好點心,這次來麓原,又英早早的便在她的馬車裏放上了各色食盒,方便她路上取用。
既然腹中不餓,她便有餘力觀察周遭的情況。以她現下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可能坐到靠前的位置——那裏坐着宋霁蘭同厲蘊,許如月亦在其列,太後正興高采烈地同她們說着什麽,許如月含笑朝着衛槊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不勝嬌羞。
她猜到許如月會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衛槊參與圍獵,她便必定會出席,只是宋霁蘭也來了,不知是不是為了陸行之。
看到許如月望向衛槊,她心下一動,突然好奇想要看看他的反應,便也不由自主的朝着他看了過去。
他們的座位相距甚遠,以她的角度,實則并不能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楚,然而就在她看過去的一剎那,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有所動,亦向她回看了過來。
他輕輕端起桌上的酒杯,卻停在半空,并不送至口邊,似是隔空向她相敬,片刻之後方一飲而盡。
他們的目光越過衆人,在帳中相遇,她突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羞赧和恐慌。
她想,自己大概是太疲累了,否則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又或者,是在前來麓原的馬車上,她第一次毫不客氣的頂撞了他,讓她生出了她同他已然十分熟稔的錯覺?
如此安慰着自己,她低垂視線,端起桌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方才的慌亂才漸漸平息下來。
須臾之間,她聽到太後的聲音從座上傳來,“那個丫頭是誰呀?怎麽看着有點兒眼生?”
此時席上分外安靜,衆人都在默默進食,食不言,寝不語,在這樣的場合更得遵守老祖宗的規矩。當其時,太後的聲音便顯得分外突兀,便是想要打個幌子糊弄過去,亦是不能。
太後身旁的女官見她指着沚汀的方位,急忙上前将她引了出來。
沚汀無奈,只得跟着那女官行至太後近前——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有心想要避開太後耳目,卻不想還是被推至人前。
男賓坐席的目光此時亦被這邊的喧鬧吸引了過來,男客們好奇的看着太後身旁的女官将宴席下方座次的一名女子引了出來。坐在那樣靠後的位置,顯見得是不入流之輩,不知為何,卻能得太後相詢?
及至她立于人前,他們又恍然大悟,太後眼生的女子那般多,卻為何偏偏在衆人中一眼挑出了她。
綽約多逸态,輕盈不自持。常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所謂傾國傾城,說的不就是眼前這名女子麽?
宋時璋一眼認出她來,激動地幾乎無法自持,自從上次在自家花園驚鴻一瞥,他便久久無法忘懷,說是茶不思飯不想亦不為過,卻又因自己初見時的失态,惹得佳人受驚,無緣再見。
日思夜想,相思成疾,他本是沒什麽心情來參加麓原圍獵的,只是架不住自己親爹的三令五申——如此天賜的接近陛下的機會,豈容他錯過?宋家并無嫡子,宋淵把全副希望都放在了這個長子身上,一心要将他培養為自己的繼任,将來還指着他青雲直上,光宗耀祖,便是一坨爛泥,也必要将他扶上牆。
陸行之亦認出了她,他不僅認出了她,亦看出了她眼裏的無奈。
他垂下眼,突然不願看到她這幅深藏不甘的樣子。她這樣,總讓他想起他曾經對沚汀許下的諾言,他曾許她成親以後,予她自由,予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可是因為顏家的滅門慘禍,他食言了,此生可能再無機會,去踐行自己的諾言。
衛槊看着她上前,那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自己的心上,他突然後悔帶她來到麓原——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握緊了手中的酒杯,若是太後為難于她,便是撕破臉面,他也要護住她。
“這是誰家的丫頭,長得可真俊啊!”太後由衷贊道,“哀家自問見過的美人也不少,還從不曾見過這般漂亮的,啧啧 ,果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回太後,這位妹妹乃是衛槊将軍的堂妹,名喚衛沅,現下正客居衛府,”宋霁蘭笑着回道,“想來是衛将軍怕沅妹妹獨自一人在家無聊,便一起帶來參與麓原圍獵吧。”
“哦?你便是桓溫的堂妹?”太後這話卻是對着沚汀,“先前聽皇上提過一次,說桓溫此番不同我們一道出行,說是妹子身體不适,要從府上出發,原來便是你啊!”
“正是民女,”沚汀跪下,對着太後行了大禮,方道,“民女衛沅,參見太後娘娘!”
“起來吧,”太後笑道,“上前來,讓哀家仔細看看。”
沚汀依言走到太後跟前,任由她牽起自己的手。
太後一邊輕輕拍着她的手,一邊仔細的盯着她瞧,越瞧越是喜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到了她這個年紀,于容貌上早已談不上嫉妒,有的只是純粹的對于美好人事的欣賞。
況且眼前的這名女子,小小年紀,聽說又是生在商戶之家,可看她進退有度,應對得體的樣子,竟不像是那小門小戶出來的,那大大方方的樣子,便是比之如月霁蘭幾個,也不遑多讓。
她在皇宮裏沉浮多年,歷經三朝才終于熬成太後,深知美貌對于女子意味着什麽。如若空有一張漂亮的臉,而沒有與之相匹敵的智慧,那樣的人生只會為容顏所累,還不如生就平凡。總說紅顏多薄命,紅顏有什麽錯呢,錯的只是無法把握紅顏的人。
“可曾許了人家了?”她又問道。
衛槊聞言,心下頓時緊張起來,只怕自己的皇祖母一時興起,當場便要将她指給誰。
“謝太後垂憐,”沚汀又行了半禮,才道,“回太後的話,還不曾。只因民女從小體弱多病,便是現下客居在将軍府,亦是為了求醫。婚姻之事,當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父親曾經說過,若是不将身體調理好,是不會為民女說親的,否則嫁過去也只是連累了人家,加之民女年紀尚小,是以并不急在這一時。”
太後見她回答的甚是清楚,心下高興,聽她說身體不好,又起了幾分憐惜之情,不由道,“好孩子,你父親說得對,身體才是最要緊的,晚點說親,倒也無妨。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況你生的這樣好看,到時候上門說親的,只怕是要踏破門檻呢!”
沚汀見太後如此親善,正欲跪謝,卻忽然聽得男客那邊傳來一道聲音。
“啓禀太後,臣不在乎衛小姐身體有疾,願以三媒六聘之禮,求娶衛小姐過門,還請太後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