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問姻緣

問姻緣

非但是沚汀,便連太後也被這突兀的求娶之聲吓了一跳,轉頭看去,見是宋時璋正立于席間,邊說邊行着大禮。

宋淵見他如此,氣的幾欲吐血,想到原是他自己堅持要将這逆子帶來,更是一口氣窩在心裏險些閉過氣去。奈何在人前不能發作,只得顫巍巍站出來,跪于禦前,“聖上、太後容禀,老臣教子無方,才慣得他如此放肆,目無尊長,還望聖上與太後看在老臣這張老臉份上,原諒他出言無狀,待此次回去,老臣一定對他施以懲戒,嚴加管教。”

皇帝聞言,在座上笑了起來,稍許緩解了緊張的氛圍,“蘊然何至于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衛小姐這般國色,懷遠便是心動,亦無可厚非,只是聽懷遠的意思,似乎曾經見過衛小姐?”

“啓禀皇上,何止見過,”不待宋時璋有所回應,衛槊便長身立起道,“宋兄是否願意解釋一下,先前舍妹在貴府作客時,宋兄是如何出言無狀的?那番龌龊舉止,實非君子所為。依着你那般作為,怎好意思當着皇上與太後的面提出如此無禮的請求?你要求娶舍妹,不用去問太後,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他心下惱怒,只恨當時沒有一劍刺死宋時璋,現下他在這樣的場合提出如此無理的請求,自己竟還不能全然道出那日的實情——宋時璋當日的所作所為,豈是出言無狀幾字能概括的?如若自己晚到一些,說不定他已将生米做成熟飯。

然而他不能說,盡管受害者是她,可若他道出實情,首先遭到傷害的,亦會是她——女子的名節大于一切,若真讓皇上太後得知宋時璋對她上下其手,恐怕今日的結果便是會将沚汀指婚與他。

“衛兄責怪的是,那日是我魯莽了,”宋時璋似是早已料到,對他行了一禮道,“還請衛兄見諒,那日初見令妹,便驚為天人,但我絕非故意想要唐突佳人,實在是一時情難自抑。還請衛兄看在我今日誠心求娶的份上,原諒我那日的荒唐舉動。”

“荒唐?好一個荒唐,就憑這兩個字,就想掩過當時的無禮?情難自抑便可如此,那我現下怒火沖天,是不是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衛槊心中此時的确已是怒火中燒,關心則亂,他第一次體會到,平日裏的冷靜自持,實則因為自己并非真的在意。對于他放在心裏的人,宋時璋只消三兩句話,便能激的他心頭火起。

他這番話在禦前已算是極為不恭了,盡管錯在宋時璋,但在皇帝和太後看來,他謙卑誠懇地态度無疑是在彰顯他對衛沅是真心的,反倒是衛槊,頗為咄咄逼人。

宋淵老狐貍對皇帝和太後的心思看得透徹,他這兒子難得有幾分精明,倒全用在了算計女人身上。然而他別無選擇,還得出面阻止——盡管是衛槊的堂妹,但她衛沅出身商戶之家,身份低賤,怎配做他宋家長媳?懷遠的夫人,将來是要作為宗婦掌管整個宋府內院的,衛沅何德何能堪此大任?不過是有幾分顏色,以色侍人,安能長久?給懷遠做妾室也便罷了,想要娶她做夫人,先從他這把老骨頭上踏過去再說!

“皇上太後明鑒,”他拱手,做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态勢來,“懷遠對衛小姐的情意或是不假,但男歡女愛,講究個你情我願,依老臣看來,懷遠對衛小姐的心思,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若是勉強二人,委屈了衛小姐,那便不美了。”

宋淵老道,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直打七寸。寧拆一座廟,不悔一樁婚,圖的,不就是個圓滿麽?可若衛沅無意于他,皇上太後便是要指婚,那也是不圓滿的,不圓滿的事,聖人又何必染指?

“父親何出此言?”宋時璋急道,“您與母親的姻緣,便是你情我願了嗎?您又怎知衛小姐與我成婚後,不會舉案齊眉呢?感情都是天長日久處出來的,您連這個相處的機會都不給我,又怎知結局會不美?”

“混賬!”宋淵氣的橫眉倒豎,顫抖着手指着他道,“我同你母親的事,豈容你置喙?殿前無狀,還不快向皇上和太後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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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淵是真的沒想到,自己這不成器的兒子在衛沅一事上如此堅持,竟敢在禦前指摘自己同夫人的婚事。

如此一來,他更不能同意這樁婚事,哪怕是讓她進門做妾也不成!懷遠現在就能為了她頂撞自己,将來會做出什麽事,那便不好說了。

“宋兄如此堅持,實乃情種,本殿佩服之至!”陸行之突然拍了拍手道,“只是上一個被你留情的姑娘,容本殿想想——”他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來,“當是逸翠園的落蕊姑娘吧?上次她還跟我抱怨,說你已經許久不曾去看過她了,我還道是什麽,原來是另覓新歡了啊!啧啧,可憐落蕊姑娘了,還眼巴巴的等着你宋公子的大駕呢,只怕是望穿秋水,也等不來了吧。”

他道出宋時璋隐私,無疑也出賣了自己——那落蕊聽起來便不是什麽正經人家的姑娘,恐怕亦是賣笑為生。陸行之倒也無所謂,反正在衆人的眼裏,他早已是放蕩纨绔之人,多一個落蕊,與他又有何妨。

宋霁蘭聞言,只扭過頭去,不願再多聽一句。

“你胡說!”宋時璋被他将了一軍,已自亂陣腳,同青樓女子扯上關系,他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衛沅尚在此處,他怎能當着她的面,被人污蔑,“我只是被子言拉去聽了一首曲子而已,何來留情之說?陸行之,你自己浪蕩便罷了,當別人都同你一樣嗎?”

陸行之聞言笑了笑,并未出聲,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端起面前的酒杯徑自喝了起來。

太後聽他如此,不悅的皺了皺眉,宋淵心頭已是怒極,別人不知,他還能不知曉陸行之嗎?他恨宋時璋的愚蠢,恨他得罪了太後,但他此刻更恨衛沅——他好好地一個兒子,憑何為了她要淪為衆人嘲笑的對象?

今日事若能善了,這衛沅,也留不得了。

“如此,便更不能将舍妹許與你了,”衛槊接道,“舍妹雖不是出身名門望族,可是當年堂嬸去世時,堂叔也是在她棺椁前立過誓的,此生絕不會讓堂妹與人為妾,必要為他覓一良人,此生只她一人。而你——”他指着宋時璋道,“你記住,不是舍妹的出身配不上你,是你,早已喪失了娶她的資格!”

他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向宋時璋,他聞言委頓在地,神情沮喪,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淵見長子落魄如喪家之犬,心裏既是憤怒,又是疼惜,只得豁出老臉對陛下叩拜道,“聖上見諒,家門不幸,出了這等逆子,竟在禦前丢人現眼,老臣管教無方,日後當請皇上責罰。只是現下,陛下可否賜老臣一個體面,容臣将這逆子帶出大帳?”

好在皇帝今日心情很是不錯,亦不願在這些小兒女的瑣碎之事上同臣子計較,大度的揮了揮手,“去吧,別耽誤了下午的狩獵便成。”

宋淵應喏退下,帶走了失魂落魄的宋時璋。

宋霁蘭眼見父親和兄長都已離去,本該跟随他們一起離開這大帳,可是當她将戀戀不舍的眼光投向陸行之時,看到他依舊潇灑自在的飲着酒,腳下便仿似生了根,再也邁不開半步。

沚汀只覺諷刺,似宋時璋之流,竟也有勇氣提及情愛——他根本不懂什麽是愛。如若他真心喜愛她,便不會在這樣的場合提出這樣的非分之請。這哪裏是請求,這分明是在脅迫她,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問過她的想法,仿佛她只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只要出價合适,便可以将她買下來。

她不相信他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他并不蠢,他只是壞而已。幸虧今日有衛槊和陸行之相助,否則,這場鬧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懷遠這孩子,也是個實在的,”太後嘆道,“年輕人沉不住氣,心裏想什麽,嘴上便說出來了,雖然這事看着不成了,但少年人的一片赤誠,還是值得稱道的。”

“太後說的是,”宋霁蘭适時的回應道,“兄長其人我最是了解,他就是性子魯莽了些,旁的倒是沒什麽的。”

沚汀見她一心維護自家兄長,罔顧事實,心下只覺好笑——陸行之連他去青樓之事都抖出來了,她竟還說他只是性子魯莽。

“男子便是大器晚成些,也無礙的,倒是你呀,”太後看着宋霁蘭,笑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及笄也有段時日了,為何還未許下人家啊?”

上了年紀的人,便如月老附體一般,三句話離不了姻緣。才将宋時璋送走,太後便又問起宋霁蘭的親事,她就不怕再掀起什麽紛争?

只是此舉仿似正中宋霁蘭下懷,她嬌羞的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陸行之,又垂下頭,方道,“您知道的,我同沚汀妹妹和世子殿下從前便處的很好,感情甚篤,親如兄妹。自從顏家出事,沚汀妹妹生死不明,世子同我,都是傷心欲絕,後來多方打探都查無消息,只怕......只怕她已不在人世。”

“世子面上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定是很傷心的,他現下變的如此,或是為此所累......臣女早便立過誓言,除非殿下能走出這段過往,重新變回以前,否則,臣女願意一直陪伴着殿下,直到,直到他能再遇到心儀的女子......”

說到動情處,她不禁潸然淚下,那副模樣,端的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沚汀想,或許,宋霁蘭确是說到了傷心處,她對陸行之的愛,不可謂不深,只是這份愛,卻與她無關,她的眼淚,亦不是為了她而流。她想起自己成為衛沅後與宋霁蘭的“初見”,彼時,在這位摯交好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緬懷和傷感——她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更高貴的地位,她不僅比從前過得更好,她亦比從前更享受現在的生活。

在所有的線索指向宋淵以前,她是為宋霁蘭感到開心的,她真心希望她過得好,希望自己的離開不會對她造成傷害。在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許多個夜晚,她甚至有沖動想要向她坦承一切,向她哭訴,向她尋求庇護和安慰,只因在自己心裏,她是姐姐般的存在。

只是每每這時,耳畔便會響起衛槊那番話,迫使她生生壓下了這種沖動。漸漸地,在查案的過程中,各種線索都指向了宋家,指向了她曾視為親人的那些人。

她的世界坍塌,她的世界重塑,她被迫以一種全新的視角去看待以前的人和事,只要她想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她便別無選擇。

宋霁蘭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在向太後解釋自己為何尚待字閨中,不如說是在向郕王世子表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樣的守候和等待,若不是情根深種,又怎會有如此長情?

果然,太後嘆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行之這般,我揣摩着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從前不論我怎麽問他,他都不肯同我說實話。過人的人便過去了,誰也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裏不是?人吶,還是得往前看。依我看,你同行之就很般配,感情親厚自不必言,你待他還如此長情,他若是娶了你,亦是他的福氣!”

宋霁蘭垂着頭,用帕子拭着淚,柔滑的絲帕覆上臉頰的那一刻,滿心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她也是有命運眷顧的人呢。拿不下世子,拿下他的祖母,亦是一樣的,反正,她就是要嫁給他。

“去喚行之過來,”太後對着身旁的女官吩咐道,“順便把桓溫也叫上,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處,今兒個咱們盡興方歸!”

女官得了太後吩咐,便匆匆去傳令,不一會兒,便引着衛槊同陸琮朝這邊走了過來。

二人都是人中龍鳳,雖則氣質不同,卻是一般的玉樹臨風,潇灑俊逸。衛槊成熟穩重,陸琮風流不羁,一起走來時,女眷們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過去。

太後看着那二人,亦是喜不自勝,心裏與有榮焉——只有龍子鳳孫,才有這般的氣派。思來想去,竟覺得沒有女子能配得上二人,便是連方才對宋霁蘭的一番允諾,亦抛諸腦後。

待二人坐定,太後方才想起正事,在座的都是年輕人,既無長輩,她說話也就随意了許多,甚至不避諱姑娘們的面,徑直向着陸琮問道,“行之,你看霁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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