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報應

報應

“你可是問到點子上了,”吳連來了興致,更是為了顯擺,“我先前便說了,宋淵只是王爺的走狗,王爺要他殺人,不得給他配些可供其驅使的殺手嗎 ?”

煙妩驚道,“你是說,王爺竟同突厥有勾結,而且,世子亦摻和其中?”

“誰說不是呢,”吳連獰笑道,“所以啊,莫把我逼急了,否則別怪我玉石俱焚,拉着大家一起死,黃泉路上,有龍子龍孫陪着,我吳連也不算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公子手上可是有郕王通敵的證據?”她忍不住問道,又怕意圖太過明顯,引起吳連的猜疑,忙道,“若是有,可得收好,事關公子身家性命,萬不可有何閃失。”

“那是自然,”吳連只道她是關心自己,“沒有證據,怎敢在禦前亂說?我手上,有郕王和突厥王子阿史那勾連的信件,郕王在信中将兵部新近鑄造的一批武器轉手賣給他,這算不算鐵證如山?”

“兵部?”眼看涉事之人越牽連越廣,宛如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煙妩不由得心驚膽戰,只覺這樣的秘密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郕王是封疆大吏,宋淵亦只統領文臣,如何能調度兵部的武器?這,這......”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吳連得意的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為了打通這條路,王爺費盡心思,在兵部埋下了人。再者說,牽扯進來的人越多,便越安全,将來王爺若是翻了船,這些人便是為了自保,怕王爺供出他們來,也得站在他這邊。啧啧啧,想想就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不過,”他話音一轉,拉過煙妩的手,細細摩挲,“你跟了小爺,亦是你的福氣。小爺我早在涼州鋪好了路,戰事若起,咱們只管帶上金銀細軟,回鄉逃命。到時候,天高皇帝遠,誰能管得到咱們!”

煙妩心裏厭惡至極,卻不怒反笑,又替他斟起酒來,“還是公子英明。今兒是個好日子,難得公子高興,不妨多喝幾杯!”

吳連就着她的手又飲了幾杯,只覺腦袋越發昏昏沉沉,方聽見她的話,勉強扯出一絲笑來,“今兒是啥好日子?我,我竟不記得了?”

煙妩見狀,只覺時機已到。她嫌惡的瞪着吳連,仿佛再多看一眼都需要極大的忍耐,她的臉冷若冰霜,再無方才的笑語吟吟,只沉聲道,“姐姐,出來吧。”

吳連身後的簾子動了動,裏面走出來一個人。她緩緩行至他面前,站定,好叫他看清自己——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死,她也讓他做個明白鬼,到了陰曹地府,接受閻王爺的審判,他也不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吳連,你好好看看,我是誰?”玉娘一字一句,冷冷問道。

“念,念念?你怎麽,怎麽來了?”他酒意上湧,雙目模糊,但因為太過熟稔,還是很快便認出了她。

“我不是念念,”玉娘分明在笑,眼裏迸射出的光卻有如利刃,直插進吳連雙目,似是要活剮了他,“這世上,從來沒有念念,只有玉娘。念念不過是為了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過去的事。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吳連,今日便是老天爺給我們姐妹的回應。你方才不是問,今日是什麽好日子嗎,那我便告訴你,往後每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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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連想要看她,卻連頭也擡不起來,眼神渙散,目光萎靡,似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玉娘見狀,從頭上拔下簪子,狠狠刺進了吳連的大腿,鮮血頓時噴湧而出,直濺了她滿頭滿臉。

吳連吃痛,不由得大叫起來,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後退,一邊退一邊大罵,“你瘋了嗎?為何要刺我?”

見他清醒過來,玉娘笑着道,“為何刺你?自然是因為你該刺!我不僅要刺你,還會要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又要問我,為何要你的命?那自然還是因為你該死。你不僅該死,你還早該便死,之所以讓你活到現在,不是你命不該絕,只是不想因為你再搭進去我姐妹二人的性命!”

吳連大腿處的血洞深可見骨,正汩汩往外流着鮮血,在劇烈疼痛的刺激下,他的頭腦終于恢複了幾絲清明,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知道玉娘同煙妩布下這個局,只為取他性命,不由怒火中燒——從來只有他吳連欺負別人,哪有他被如此玩弄的份?他指着玉娘大罵道,“好你個玉娘,原來一直在小爺眼皮子底下做戲呢!”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想到煙妩,他又指着她罵道,“小爺哪裏對你不起了,你要這般害我,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煙妩撫了撫頭發,“公子過獎了。說到狼心狗肺,誰又比得過您呢?您問哪裏對我不起?哈哈哈哈——”她大笑道,眼裏卻含上了大顆的淚珠,“這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您殺了我的哥哥,而我的母親因為我哥哥的突然身死,終日裏以淚洗面,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因為您,我家破人亡,一生孤苦;也是因為您,我被賣到青樓為妓,委身于人,您現下問我,您哪裏對我不起?”她有樣學樣,也從頭上拔下了簪子,三步并做兩步沖到吳連面前,瘋狂的在他身上紮了起來。

吳連被她的瘋狀吓得肝膽俱裂,想要躲閃,卻發現手腳俱是無力,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發洩。“你給我喝了什麽?”他此時方才意識到,她今日為何如此殷勤勸酒,怒喝道,“你可是在我酒裏下了藥?如此行事,豈是君子所為?”

“我們從來不是什麽君子,”玉娘冷冷道,“對付你,也不必講究什麽光明磊落的手段。不錯,酒裏确是下了藥,這銷魂散的效果如何,可是讓你有飄飄欲仙之感?”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豈止是酒,好叫公子知曉,你平日裏熏的香,也是我替你特制的。”像是害怕錯過吳連的表情,她慢慢踱至他面前,緊緊盯着他,溫柔道,“那可是耗費了極大的心血呢,世上獨此一份,也只有你吳公子才堪配用。公子最近這段時日,可是覺得于男女之事上心有餘而力不足?那便對了,長久浸淫此香,是會不舉的——”

“若再長久些,便能徹底斷了你傳宗接代的念想,”她道,“哎,那與太監又有何異呢?噢,只怕連太監也不如。太監早就斷了子孫根,沒這念想,你便不同了,天天看着自己健全的身子又不得用,那得多難受啊!萬一,你們家老頭子知道了你無法替吳家延續香火,那吳氏族長一任,恐怕就要落入你那庶出兄弟的手裏了。哎——“似是替他感到無限惋惜,她嘆道“你看看,這板上釘釘的事,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白忙活一場,公子,我竟不知,這世上有何事是比得到之後再失去更讓人痛苦的呢?等再過幾年,老頭子歸了西,你兄弟當上了族長,說不得,你還得給他行大禮,這可如何使得?哪有嫡長子對着庶子低三下四的道理。”

吳連看着她嘴唇翕動,那字字句句誅心之話,仿佛是浸了毒的刺,每一下,都狠狠紮在他的心上。

她看着他,漸漸開心起來,像是說到了高興處,忽又釋然道,“不過公子也不必太過憂心,反正你也活不到那一日,不必擔心會受那份委屈便是了。”

吳連驚怒交加,他從不曾想過,為了報複他,她們竟處心積慮,步步為營,設下了這樣大的一個局,引着他,看着他,一點點走進她們布好的陷阱。每一處陷阱裏,遍布尖刀毒刺,全都往他最疼的地方招呼——最毒婦人心,直至今日,他方才有所領教。

憤怒和不甘從他的心底一點點升起,可他知道,在這兩名女子面前,他絕無反抗的可能——聽起來,她們在酒裏只是下了迷藥,不至于毒死他,甚至不會讓他陷入昏迷,她們便是要他清醒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為今之計,只有拖延,只要能拖到世子回府,叫人尋他,便有了活路。

“兩位姑娘大人有大量,”他求饒,“是我該死。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犯下大錯,還望兩位姑娘看在我近年來待你們不薄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從今以後一定謹守本分,吃齋念佛,為那些死去的人超度。”

“年紀小便可以強搶民女,年紀小便可以殺人枉法?”一句年紀小,便妄圖掩蓋自己的罪過?煙妩怒火中燒,卻在玉娘的安撫之下慢慢平息下來,“說起來,奴家年紀也甚小,比起公子您在玉門關殺人放火時,奴家甚至還要小上幾歲。依着您的道理,奴家今日殺了您,傳出去,有朝一日被你家老頭子抓起來,屆時他審問我,你為何要殺了我兒?我便告訴他,老爺子息怒,奴家那時年紀小不懂事,一不小心失手殺了吳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饒恕我。”

“公子您看,老爺子會不會被氣死呢?若是,那可便太好了,陰曹地府,也給您找個伴兒;若不是,那可就不對了,我便是依着您的路子來的,難不成,老爺子對您還不是言傳身教?”

吳連被她噎的一口氣堵在胸口,心知今日難逃一死,軟的不行,便只能來硬的。他不再僞裝,目光裏流露出狠厲,恨聲威脅,“你既知殺了我之後難逃一死,現下便該收手。若是我死了,無論是世子,王爺,還是我爹,都不會放過你們。”

“公子多慮了,”玉娘道,“這不勞你操心。恐怕你還不知道,世子他,比我們更想你死呢。你看你,差事一件接一件的辦砸,世子早便對你心生不滿,他一個做主子的,還得替你這個做奴才的收拾殘局,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們替他解決了你,世子說不得還得感謝一二,怎會尋我們麻煩?”

“至于你爹,”她似是認真想了想,接着道,“他一輩子做王府的奴才,唯王爺世子馬首是瞻,世子想要你死,他又能如何?再者說,你已是殘廢之身,形同太監,沒了你,他順順利利的把族長之位傳給你庶弟,豈非皆大歡喜?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無能,既得不到世子的認可,亦得不到親爹的疼愛,公子,要我說,你這般活着,也無甚意思,還不如早點死了,來世投個好胎。”

吳連急火攻心,加之先前飲酒過度,被她這番話激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玉娘嫌惡的掩了掩鼻子,對着煙妩道,“小妹,吳公子怕是不願意再聽這些,咱們也已經仁至義盡,該讓他知曉的,已然悉數告知,時辰差不多了,這便送他去吧。”

吳連恐懼的連連搖頭,“不不不,我願意聽,姑娘再多說些吧,求求你了,不要殺我——”他頭發散亂,涕淚橫流,狼狽的已經沒有了人模樣,她們看在眼裏,只覺痛快又解恨。

煙妩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倒出幾滴來,那液體無色無味,很快便溶在酒水裏。玉娘掐住吳連的脖子,煙妩便将那杯酒狠狠灌進了他的嘴裏。他想要掙紮,無奈渾身上下便是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只得嗚咽不停,然而嘴又被玉娘封住,那酒一滴不漏,盡數被他吞了下去。

片刻之後,他便覺得五髒六腑都扭結起來,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裹挾了他,他受不住,滾到地上抽搐起來,幾息之後,便沒了動靜。煙妩猶不解氣,若非時間倉促,她非得折磨上他三天三夜,方能消掉心中怨氣,就這般讓他死掉,委實太過便宜了他。

“莫要覺得憤恨,”玉娘見她面帶豫色,心有不甘,怕她日後為此事所累,生出心魔,忙安撫道,“你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吳連亦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若再将仇恨放在心中,如何過好以後的日子?”

煙妩視她為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對她一向是當作姐姐般敬重——若非哥哥突遭橫禍,現下她們早便是一家人了,點頭道,“姐姐說的是。他既已死,哥哥,母親,還有伯母的亡魂便可安息,往生極樂。”提起那些逝去的親人,她的心頭又湧起憂傷,然而片刻之後,猛然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牽起玉娘的手,“姐姐,方才你在簾後,當是聽得吳連所說。他雖喪盡天良無惡不作,但想來在這些事上,亦不會有所隐瞞——世子同郕王怕是早已生了反心,他們的勢力在京城盤根錯節,竟同兵部也有了牽連。姐姐,咱們好不容易除掉吳連,在這世上再無牽挂,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若是你再跟着世子,日後東窗事發,你少不得會被卷入其中。姐姐,妹妹從未求過你什麽,只這次,聽妹妹一句勸,你絕不能再跟着世子一條道走到黑,為今之計,須得趁早想法子脫身才是。”

她言辭懇切,态度堅決,玉娘亦為之深深動容,“好妹妹,你說的這些,我都省得。你尚不知,前些日子跟着世子去到麓原時,我結識了衛将軍的妹妹,起初我不肯信她,直到她拿出了爹爹的信物。”

“你是說,伯父還活着?”煙妩不由得驚喜交加,玉娘的爹爹帶她一向視如己出,聽到他尚在人世,便仿佛是聽到自己的父親又活過來一般。

玉娘含淚點點頭,“正是。我同她定下了盟約,她助我複仇,而我則會幫她盯緊世子府的動向,也是在那時,我便生出了離開世子府的心思。後來,我偶然間探得世子要在柳元會見一位極其神秘的客人,便将這消息傳給了衛姑娘。”

“可誰知,世子早已覺察我同衛姑娘之間的關系,所謂的客人,為的也不過是請君入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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