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出征

出征

“炔兒眼下如何了?”慈寧宮內,太後慌亂中摔碎了那枚心愛的白玉杯,卻全然不顧眼前狼藉,只急迫追問。

皇帝已伏案處理了整整一日奏折,連日來南方洪水,北方匪患,四處都是告急求援的折子,他費盡心思籌謀調度,這才勉強安撫住各地官員百姓——他已疲憊不堪,本想在太後這裏感受些許母慈子孝的溫暖,不成想,她滿心滿眼都只記挂着弟弟郕王。

炔兒?在太後眼裏,只有郕王才配擁有姓名,其他人,只有排行。縱然太後并非他的親生母親,他在心裏也尊其一聲母後,只是,名義上的母後終歸不敵血緣情深。從前他便不喜郕王,後來将他封去涼州,固然是看中他能征善戰,卻也是為了那點私心——他希望他遠離京城,遠離自己,越遠越好。

每逢太後問起郕王之事,孩提時代的記憶總像潮水般湧進皇帝的腦海。從小,陸炔便是那個最得寵的皇子,承歡父皇母後膝下,而身為嫡長子的他,卻得肩負起重擔,日日在上書房與師傅為伍。誠然人人都敬他一聲太子,可誰又能理解他心底的苦楚?為了這聲太子,他不得不放棄天倫之樂。于他而言,所有屬于長輩的關愛,竟都只來自于一位非親非故之人——他的師傅,太子少傅顏道存。他們之間,亦師亦友,亦君亦臣,他敬重其學識人品,是以即位後拜其為尚書,委以重任。

然而皇帝不喜郕王,卻也并非完全出于嫉妒。他知其甚深,陸炔其人,小聰明有餘,大智慧不足,究其源頭,乃術與道之別,且他從小便野心極大,甚至一度仗着父皇的寵愛,妄圖篡奪太子之位,若不是以顏道存為首的一衆大臣據理力争,堅持立嫡立長,恐怕今日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便是他陸炔了。

“眼下炔兒生着病,又遠在西境苦寒之地,不如讓行之帶着京城的醫師回去替他父親瞧病,總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太後的話将皇帝喚回了現實,他沉吟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母後,可是行之來找過您了,想回涼州去看顧他父親?”

太後搖了搖頭,行之确是流露過這樣的想法,可皇帝生性多疑,若被其知曉,只怕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回去,“哀家年紀大了,管不了那許多,但只一點,炔兒怎麽說也是哀家的兒子,你的兄弟,若他此番過不去,哀家白發人送黑發人,而行之又沒得見他父王最後一面,陛下以孝治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皇帝內心郁極,卻又無法,太後搬出孝道,他又能如何反駁?他鎖的了陸行之,還鎖的了天下人心?郕王無事便罷,若真去了,日後坊間提及他這個皇帝,都言道,便是那個罔顧人倫,連郕王臨死前都不肯讓親兒子回去見他一面的昏君,他又該如何解釋?即便明知放陸行之回去有如放虎歸山,他還是無法不妥協。

“母後言重了,行之想回去探望皇弟,是情理中事,只要皇弟先行将虎符交還,行之自可回去。”

見皇帝松了口,太後這才放下心來,“那是自然,”她雖偏疼親兒子,卻也并不糊塗,“虎符交還,陛下自當放心。”

直至踏上京城去往涼州的官道,陸行之心頭的不真實感依舊盤桓不去——這便離開了?他自知這一去,即是永別。如若他還能再回此地,那時的京城也不再是從前的京城。這幾年,便仿佛是做了一場夢,入夢時遇到了她,夢醒時又失去了她,他走的心有不甘,那是他生命裏最美好的年華,亦會是他此生也脫不開的噩夢。

一路風塵,回到闊別已久的西境,來不及歇息,他便帶着幾個心腹潛行至突厥腹地。

“歡迎世子歸來——”突厥大帳內,阿史那舉杯,熱情歡迎陸行之的到來,“聽說,你們中原皇帝生性多疑,不知世子使了什麽法子,得以離開京城?”

“與你無關,”無視阿史那的熱情,陸行之冷冷道,縱然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始終看不上其人,狡詐如狐,兇狠如狼,與這樣的人合作,無異于刀尖行走。他暗下決心,一旦事成,必先滅掉突厥,“你只管踐行你的承諾,其他事無需操心。”

“世子此言差矣,”阿史那笑道,“我既下了注,自然是要關心贏面,按你們中原人的話講,我不能做賠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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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你的,自會給你,倘若事成,西境的貿易權,便握在你的手裏。”

“多謝世子,”阿史那的臉上布滿貪欲,仿佛那肥美的羔羊已經在手,“我還有一個請求。”

陸行之心頭火起,真想即刻了結眼前之人,坐地起價,欲壑難填,早便知這突厥人不是善茬,只可惜,眼下還得用他,只得耐住性子道,“何事?”

“我還想要那名女子,柳園酒家——”

“她死了,”陸行之打斷他,不用細問,他便知道阿史那口中的女子所謂何人,“我勸你也死了這條心,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如此不可多得的美人,真是可惜——”阿史那咂咂嘴,似是無限遺憾,“不過京城好山好水,等王爺入主中原,若想再尋此等美人,亦非難事。”

美人固可尋,故人卻難再,陸行之心下郁極,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命手下拿來沙盤,同阿史那細細講解一番。

這日,京城豔陽高照,是冬日裏北地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可是沚汀的心情卻并不因這樣的天氣見好,反而總覺有些心神不寧,似是有何大事要發生。

“郕王反了?”雖然早有準備,乍然之下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吃了一驚,“何時之事?”

“陛下剛接到密報,路上奔死了幾匹快馬,卻依然延誤了時日,算下來,他起事當是十日前的事,”衛朔凝眉道。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更何況十日的耽擱,已足夠郕王發動突襲,涼州本已是其下轄之地,只怕此時關外已被他悉數拿下。

從一開始,郕王稱病便是借口,利用太後的恻隐之心和皇帝的信任,将陸行之召回涼州,如此再無軟肋被皇帝拿捏在手。

“郕王用虎符換回了陸行之,虎符現下已在許将軍手裏,兵貴固然神速,手上也得有兵才行,”衛朔細細算了算,除卻只有虎符才能號令的三軍,郕王手上只有府兵以及下轄州縣用以自衛的軍隊,人數算不上多,卻也不少,但這些士兵常年在邊境征戰,戰力不可小觑。

幸好陛下早作防範,收了郕王的虎符,否則,眼下的形勢便會十分被動。

“即刻便要出征嗎?”她看着他,擔憂之情盡顯眼底。她知道他連年征戰,經驗豐富,足以自保,但刀劍無情,若是一個疏忽……她不敢想象那些殘酷的畫面,急急剎住腦海裏的念頭。

“莫要擔心,”衛朔執起她的手,幹燥溫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柔夷,将她帶向自己懷裏。二人獨處時,他喜歡擁她在懷,總想近一點,再近一點,想要時時刻刻聽到她的聲音,時時刻刻看到她的容顏。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光滑柔軟的烏發蹭的他癢癢的,心髒咚咚的跳了起來;她溫柔的伏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漸漸和自己的合二為一。

“我相信你,”她擡起頭,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清澈的瞳仁裏映出他的倒影,“這裏的事情交給我,我亦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去吧。”

她不知道,他早放了心——把他的心放在了她這裏。上前線是他的使命,既要保家,亦要衛國,否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然而他又不舍得離開她,才彼此互訴衷腸,表明心意,方好好的過了幾天,他便要遠行出征,此去千裏,便有鴻雁傳書,又叫他如何忍受思念?

“隔幾日,我便給你寄一朵小黃花,“他忍不住親吻她的面頰,唇畔的觸感溫潤細膩,他不舍離開,貼着她的臉頰輕聲道,”便是給你報平安了。“

“傻子,“她笑道,”冬日嚴寒,哪裏來的花,“想起他上次去涼州辦案時,亦是給自己寄過,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想來,或許是從那時起,他便對自己有了心思。

心下湧起甜蜜的心酸,直沖眼底,令她幾乎要落下淚來。曾以為經歷家破人亡後,那顆心已是冰如寒鐵,然而溫柔的愛意如涓涓細流,終在不知不覺間,以潤物細無聲之姿,融化了她的心房,讓她又願意在這人世間活一遭。

“這種小黃花,生命力極其頑強,不畏嚴寒,四季常開,“他道,”就像你一樣。“

她眼底酸澀,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從生到死,又向死而生,可不就像這桀骜的小黃花一樣嗎?人人當她是豔麗無匹的牡丹,只有他知道,她只想做那平凡堅韌的小黃花,哪怕生在荒蕪的西境,也一樣自由爛漫,堅強熱烈。

她不說話,只吻上了他的唇,清清淺淺,細細碎碎。他似是享受她的主動,又不滿其力道,他緊緊摟住她,狠狠吻了回去,此刻年輕将軍的腦海裏已是一片空白,整個世界都淡去,唯有她的雙唇,花瓣一樣芬芳,蜜糖一般香甜,令他溺斃其間,

時間緩慢流逝,屋內二人卻渾然不覺,仿佛只是一瞬間,屋外的昭忠卻已急不可耐,直到門外響起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衛朔才逐漸從這種狀态中抽離——實則是沚汀先反應過來,輕輕推開他,他這才意識到,昭忠已在門外等了許久。

“情窦初開的男子,真是可怕,“昭忠在門外凍得瑟瑟發抖,忍不住心裏默念,”軍情緊急,将軍何曾延緩過?不過郕王這反,造的真不是時候,苦了将軍了。“

衛朔佩劍出門,沚汀已為他系好了披風,跟随他走出來,站在門口,靜靜守候。他騎上戰馬,回望與她,眼裏是濃的化不開的缱绻,只道一句,“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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