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東窗事發

東窗事發

“如何?”回到金城大營,衛朔喘息片刻,一邊包紮傷口,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禀将軍,我方損失兩千兵馬,郕王損兵三萬,”樊寧激動道,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多虧将軍運籌帷幄,才能以少勝多,挽狂瀾于既倒。”

“此時言勝,為時尚早,”衛朔一如往日沉靜,眼前的小捷并不使他輕松分毫,“三萬兵馬,不傷其根本,郕王只是暫時退守西岸,卷土再來是早晚之事,今日小勝,只能為我們争取些時間,郕王吃了這次虧,再想擊退他,只會更難。”

“不如,由末将帶領兩千士卒,再去上游築堤——”對于樊寧的提議,衛朔搖了搖頭,“此計只能攻其不備,經此一戰,郕王長了教訓,下次渡河,只需用鉸鏈将數條船只連在一起,增大浮力,便可抵禦洪水。他麾下不乏謀士,若有了解水戰之人,當能想出此計。再者說,天氣越來越冷,焉知黃河不會封凍,到那時,又去何處堵水?”

“将軍可想出應對之策?”樊寧急道,水攻之法轉眼間滅了郕王三萬餘人,并戰船數艘,令他躊躇滿志,以為只要守住上游地勢,便可依法炮制,令郕王永遠無法渡河,卻不曾想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一應諸法,皆有破解之道。

“并無,”出乎他的意料,衛朔沉吟道,“唯一脫困的法子,便是力守金城,等待援軍到來。”見樊寧面露失望,他又道,“毋要灰心,此役雖未傷及郕王根本,卻也令他損失慘重,若想重整旗鼓,且需要些時日,我等必能堅守到援軍到來。”

衛府棠園內,沚汀正在拆開一封信件,雖無署名,但見右下角“窈窈”二字,便知是何人所寄——自從衛朔知道了她的小字,于無人處,總愛以此相稱,仿佛惟其如此,才能彰顯他那份隐秘的歡喜。在這世上,唯有他,可如此稱呼她;也唯有他的稱呼,方能得到她的回應。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來信是報平安,他從來如此,只報喜,不報憂,她知道他想讓她安心,況且,即便有何難處,她遠在千裏之外,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幫不上什麽忙。

一朵略顯幹癟的小黃花掉了出來,她小心拾起,仔細鋪平,夾在了書簡裏。信上所述,林林總總,盡是一些瑣碎之事,他們在哪裏安了營,西境有什麽新鮮的吃食——他便有這樣的本事,明明是去打仗,說的卻像是出去游玩一般,戰場的殘酷,形勢的緊迫,他是半個字也不提。

說不定此刻,他們已經短兵相接,打過了第一仗,只不知戰況如何——她心下浮浮沉沉,信是數日前所寫,所述亦是數日前之事,京城與西境,明明是在同一個世界,卻仿佛又隔着時間的距離,令她總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但是,有一種方式,可以令他們并肩作戰——京城與西境,是并發延伸出去的兩條線。一在外,一在內,一為打仗,一為政變。郕王若想謀國,不但得有外線兵力主攻,還當有內廷官員與其協調,暗通款曲,若非如此,他何以在皇帝的眼下蟄伏多年而不被察覺?

宋淵毫無疑問是郕王的人,沚汀并不懷疑這一點,多年前,陸行之初入京為質,第一個面見的官員,便是宋淵。那時她并不理解,如今看來,一切卻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後來,她拿到了父親的手書,更加坐實了宋淵的不軌圖謀,那座秘密的練兵場,極有可能是用來訓練突厥殺手,說不得,顏府慘劇便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然而,還是少了些什麽——她總覺得不妥,似乎有些地方合不上,那拼圖,始終少了關鍵的幾塊,令她在最終的真相面前止步不前。這令人不安的懷疑起初并無根據,只是源于她身為女子的直覺,她和陸行之的少年情意,她對陸行之經年來的了解,讓她相信,倘若這一切完全是郕王主謀,而陸行之牽涉其中,他不會在她消失的那些時日裏,表現得如此傷痛,亦不會在知曉衛沅就是顏沚汀後,表現得如此瘋狂——這并非自作多情,哪怕從最本質的人性來看,甚或從利益角度來看,他都不至于如此,那麽最後就只剩下一個解釋——郕王不是兇手,至少,并非主謀,而宋淵惟郕王馬首是瞻,若無郕王之令,他斷不敢對當朝大員如此行事。

那會是誰呢?眼下,這個答案顯得如此重要,不僅因為它關乎到她的家仇,還有國恨——不管真兇是誰,都足以對如今的局勢構成威脅,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說不得,他要的便是朝廷和郕王的兩敗俱傷,到那時,便再也沒有誰可以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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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霜。

沚汀的腦海裏忽然劃過這個名字,似是有火光被點亮,那個又霜至死不肯吐露名字,卻又讓她提防的人,會不會,才是真正的兇手?

“昭忠——”她忍不住叫道,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急迫。

一瞬間,昭忠便提劍沖了進來。自從将軍離去,他便寸步不離地守在沚汀身邊,只怕她有個閃失,他無法向在前線拼殺的将軍交代。

“我們必須即刻去京郊一趟,”她口裏說着,腳下不停,起身便要往外走。

“可是出了何事?”昭忠不解,但看她手上所持信件,擔心衛朔有所交代,不由心急如焚。

“你還記得我之前被關押的那間地窖嗎?”她邊走邊解釋,“又霜生前,也曾被關在那裏,她臨死之前,曾提醒我,要提防朝中之人。只要我們能查出那宅子的主人,便能知曉她所指何人。”

“小姐,此等事,末将派人去查便是,您不用親自走這一趟。”昭忠極力勸阻,眼下,沒有任何事,能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不,此事幹系重大,我必須去,”相處日久,她深知他的秉性,亦不願在此等大事上欺瞞他,昭忠必須知道全部事實,才能意識到查明真相的重要,“我懷疑,這間宅子的主人,與郕王叛亂有關。”

事關郕王,昭忠再無法坐視不理,忙問道,“不知是何關系?”

“只怕這才是最難的,”沚汀凝神道,“眼下,我只知暗處有這樣一個人,既不知他的身份,亦不知他的圖謀。若他站在郕王這邊,與其裏應外合,我們便極為被動;若他隔岸觀火,只等朝廷和郕王鬥得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到那時我們便無反抗之力。”

“此事幹系重大,何不禀明聖上,請他下旨嚴查?”

“沒有證據,”她沉吟道,“此人若在朝中,職位定當不低,安敢以捕風捉影之詞,讓聖上調查朝廷大員?此時戰事正吃緊,只怕聖上不治你我擾亂朝局之罪,已是網開一面。”

沒有辦法,不能明察,便只能暗訪了,昭忠明白,這一趟,他們勢在必行。

“末将這便去備馬,到時小姐定要緊跟在末将身邊,末将一定拼盡全力,護您周全。”

沚汀點點頭,只盼這趟冒險,能有一個結果,不管那人是誰,她都必須将他找出來。

二人奔至京郊那所宅子時,已近午時,他們在院門外的密林裏蟄伏了幾刻鐘,卻不見有人進出。

“奇怪,”沚汀不由喃喃低語。

“可是有何不妥?”昭忠低聲問道。

“此地無人守衛——”她疑道,“既是秘密關押犯人所在,怎得這般大門洞開,往來如入無人之境?記得上次我被關在這裏時,裏裏外外都有人把守,全不似眼下這般。”

昭忠正欲張口,忽聞遠處有細碎之聲。忙示意她噤聲,二人向大門處看去,只見一名女子帶着幾個随從走了進去。

“怎得是她?”沚汀忍不住奇道。

“小姐認識來人?”

“為首的那名女子,是宋霁蘭的侍女,似是叫慧兒,”她在記憶中搜索,曾經去宋府時,見過一次這名侍女,似是不甚得宋霁蘭寵愛,并不常在她跟前伺候,若非她那時時刻留意宋霁蘭的言行,大抵還注意不到她。

“宋霁蘭已死,她為何還出現在此處?”昭忠的問題,亦是沚汀心下所疑。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慧兒才能回答,”沚汀道,“若我們能抓住她,你可有把握問出實情?”她所慮者,乃是慧兒不肯合作——她們實在沒有時間再去同她糾纏。

“小姐放心,”昭忠卻是極有信心,“衛尉營有的是法子令她招供,只是眼下她身在內院,我們不知其中虛實,卻要如何抓她?”他們只看到慧兒幾人進去,卻并不知院內先前有多少人,擅闖進去,只怕尚未抓住慧兒,先為人所擒。

“等到天黑,”她思索片刻,“總是要掌燈的,看看有幾間屋子亮着燈,便能估算出來。”

昭忠依言而行,二人又耐住性子,在密林裏蟄伏良久,直到天色已暗,昭忠才向大門潛去,好在這大半天時間內,此間再無他人出入。

沚汀依舊在密林內焦灼等待——昭忠堅持讓她留在此地,不僅是為了她的安全,更是因為一旦動起手來,她在旁邊反倒是個累贅,屆時他不僅要禦敵,還要分出心去保護她,只怕難以兩全。

時間緩慢流逝,沚汀只覺每一秒都似一年那般漫長,顧不得更深露中,被凍的瑟瑟發抖,她将全部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宅邸。三柱香後,倘若門口亮起一束火把,她便知昭忠得手,即刻趕去同他彙合,倘若沒有,她便只能依照先前約定,先行返回衛府,再做打算。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幾乎被凍僵,才看到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門口亮起,起初,她懷疑自己看走了眼,直到那火光灼灼其華,甚至能照亮昭忠的面龐,她才敢确定,他得手了——她們運氣不錯,院內除了白日進來的那幾人,再無其他,昭忠未花費太大的力氣,便将他們擒獲,眼下,慧兒被關在地窖裏,那裏正是曾經關押過沚汀的地方。

方才被昭忠一記手刀劈暈了過去,慧兒此刻還癱在地上,昭忠上前,先将她結實捆好,又在人中處掐了幾下,她這才悠悠醒轉。

昭忠厲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地?如實招來!”

慧兒似是被這當頭棒喝震暈了腦子,一時間懵懂不自知,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而她顯見得是個見過世面的,并未被他唬住,反是問道,“你又是何人?膽敢将我私押此地,若叫我出去,定要告到官府,治你的罪!”

沚汀與昭忠對視一眼,分明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訝。昭忠是陣前斬殺敵首不下百人的黑面武将,這般突兀的斷喝,普通人都會被吓得不知所措,更何況慧兒這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她的反問,實在是出乎她們的意料——沚汀只怕自己一語成谶,這慧兒莫不是有些來頭,竟真難以從她口中逼問出實情。

昭忠卻沒想那麽多,只覺眼前這女子,跟他從前拷問的那些犯人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他不信她的一身反骨還能硬過那些殺人如麻的漢子去?既是時間緊迫,軟的不吃便來硬的,不待沚汀示下,他便出手捏住慧兒的脖子,力道之大,生生将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慧兒拼命掙紮,但在昭忠手中,那點微弱的力道堪比剛出殼的鹌鹑,無力到可笑。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冷冷道,“否則便掐斷你的脖子,再将你的屍體扔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吃。”

他不說則已,聽到如此威脅,慧兒反而鎮定下來,譏諷道,“我的命若是這麽不值錢,方才怎麽不一掌劈死我,還留到現在?”

見她如此油鹽不進,昭忠手上發力,狠狠掐緊她的脖子。慧兒雙頰漲的通紅,額角青筋暴起,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迸脫出來,過得片刻,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他本只想吓唬吓唬她,誰知這幅身子骨實在是不抗折騰,他怕下手太重将她捏死,只得将她扔在地上,慧兒跌倒在地,大口喘氣,又嗆的咳嗽起來,涕淚齊流,狼狽無比。

“好受嗎?”他問道,“再不招,就再來一次。”

“當我是吓大的?”她喘息着道,“方才便說是最後一次機會,怎麽,到頭來還是舍不得殺了我?只要我一日不招,你便得留我一條命。到時,自會有人救我。”

“你的主子,便是許勝?”二人正對峙間,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角落裏傳來,慧兒回頭,看向那暗處的黑影,瞳孔巨震,魂飛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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