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揭露
揭露
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既霸道又纏綿,她坐在馬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他伸手扶住,讓她的唇靠的離自己近些,再近些——唇齒相依,他含住她的唇瓣吮吸,輕輕齧咬,仿佛那是他的生命之源,一刻也不願松開。看似無師自通的技巧,只有他知道,曾在夢裏演練過多少遍。
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用舌尖描摹她唇瓣的形狀,掃過那潔白的貝齒,不依不饒的追逐她的唇舌,追到了便纏上去,再也不肯放開。如他所言,他當真是在懲罰她——在這密集如狂風驟雨的親吻中,她幾乎要喘不上氣,溺斃在這瘋狂的愛戀中,記憶中的他已消失不見,或許,這般侵略霸道才是他的本性?
直到她忍不住咬了他一口,他才有所收斂,唇方離開,她大口喘氣,似是魚兒回到了水中,終于得以呼吸。
他抵着她的額頭,看進她的眼裏,清澈如同琥珀的瞳仁仿佛漩渦,直欲将他吸進去,就此沉淪,“你來尋我,我很歡喜。”
沒有責怪,沒有質疑,只有歡喜。
上天終是待他不薄,讓她毫發無損地來到他的身邊,他感恩都來不及,如何會再去責怪她?至于他的擔心——反正以後再不會有了。從今往後,不管他去到哪裏,都不會再讓她離開他。
“你不怪我任性?”她遲疑道,這趟西境之行,是倉促之間的決定,她并未同他商量過,甚至來不及通知他,他竟不生她的氣嗎?
“嗯——不信嗎?”他問道,低沉的嗓音又欲又纏,只作勢要吻上去。
她忙伸手覆上他的唇,再來一次,她怕是沒有力氣再同他周旋,“有十分要緊之事,我必須親自走這一趟,”無論多麽難以啓齒,會帶給他多大的傷害,她都必須據實相告,時間如此緊迫,她甚至沒有醞釀說辭的機會。
“許勝或有通敵之嫌。”
只一句,便令他眼裏的情欲和缱绻都退了下去,仿佛回到了戰場,他又變成那個殺伐果斷的将軍,“可有證據?”
她心下生出幾分踟蹰,戰事不可玩笑,但她的懷疑并非無根無據,便将那晚同昭忠生擒慧兒之事細細說來,末了又道,“聽聞大軍已集結完畢,許勝已在奔赴西境的路上,若是他同郕王彙合,後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良久方道,“許将軍深受君恩,不至于此。”
她理解,僅憑她幾句言辭,便讓他懷疑起父親般的存在,若如此,她倒是錯看了他;可是另一邊,事關江山社稷,百姓存亡,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也不可不察,“慧兒只是人證,若要坐實,還需物證,只是眼下時間緊迫,不知是否來得及查證?”
他搖搖頭,斷然是來不及的——按照大軍行進的速度,不日便要抵達隴西,即便他能在三五日內查明真相,也已無力回天。況且,他此時全副心思皆在金城戰事上,哪裏還能分神去探許勝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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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慧兒不是郕王細作?”他心下忽然冒出這個想法,兵不厭詐,郕王借着慧兒挑撥他與許勝的關系,擾亂軍心,引發內鬥,亦不是無此可能,他若防範,豈非正中郕王圈套?
她搖搖頭,只覺慧兒行事不像是特意安排,否則,自己又怎會碰巧在京郊院子裏遇到她?若非當年在許府上的一瞥,即便遇到她,她也不會将其同許勝聯系在一起,若說這些都是許勝布下的局,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衛朔掏出随身攜帶的輿圖,仔細查看,良久,有了決斷。
“無需查證,是敵是友,此處便可見分曉,”他伸手指向輿圖上一處兩山之間的官道,正在隴西轄下,細看之時,又見官道旁分出一支岔路,似是沿着山勢攀爬,直至山頂,“許勝若無異心,定會沿着官道往金城馳援,否則,便該派人沿此路上山,設下埋伏,同叛軍形成夾擊之勢。倘若叛軍渡過黃河,我等必将回撤至隴西,到那時,他們只需占據地勢,以高打低,譬如甕中捉鼈,我等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沚汀心下生寒,往他所指之處看去,卻生出幾分眼熟之感,忽然出聲道,“阿史那!”
“突厥王子?此事與他何幹?”
她便将被阿史那囚禁之事說與他知曉,其輕浮之舉,卻是略過不提,饒是如此,衛朔眉眼間仍是浮上怒意,對突厥人的恨意,更添一分。
“我本就奇怪,阿史那為何此時要冒險深入隴西腹地,那晚他臨走前,說是要去南峰,後來大叔帶我們逃離客棧,碰巧經過了去往南峰的岔路,從輿圖上來看,正是你所指的這條,如今想來,他莫不是與人勾結,要在南峰設下埋伏?”
“并非無此可能,”此地實在是天選之地,任憑誰想設伏,都不會錯過這個選擇,若是許勝也派人往南峰去,必是同阿史那彙合,如此,他便不僅是裏應叛軍,更是通敵賣國。
“我同你回大營,”她突然堅定道,“不管許勝是敵是友,我都同你一起。”
她說,同他一起;她沒說的,是無論生死。
“你不是想見玉娘嗎?我派人先送你去隴西找她,她定然也很想念你。”他知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回京城,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讓她遠離戰事,再做打算,“隴西距金城也近,若是想我,便派人接你來。”
她眼裏湧上淚,哪怕被阿史那囚禁,她也未曾掉過一滴淚——即便此刻,她仍不願意哭出來,只倔強的看着他,“你若送我回去,我也會懲罰你,但不是用你的方式——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你。”
一生那麽久嗎?原以為一生很短暫,但若是此生不得相見,豈非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想想都覺得無法忍受,他抱住她,雙臂用力将她摟緊懷裏,似乎要将她嵌入身體,“好,不回去,我們在一起。”
長夜漫漫,無風無雪,圓月高懸,萬籁俱寂,深巷裏,只有偶爾響起的犬吠聲。二人立于街頭,相擁良久,只盼此刻永恒。
盡管多有不舍,然而前方戰事吃緊,軍中一刻也離不了衛朔,他既答應不再送她回去,便接上又英同大叔,夤夜返回黃河口岸的大營,沚汀則扮作随侍的衛兵,跟在衛朔左右。
第二日,叛軍又開始強行渡河。
不知是對此戰充滿信心,亦或是想要速戰速決,郕王竟等不及黃河封凍,在修整幾日後,再度重整旗鼓,依舊沿用上次的口岸,開始橫渡黃河。
并非郕王剛愎——一如衛槊所料,此次渡河,叛軍果然将所有船只用鐵鎖鉸鏈牢牢固定在一起,顯是有備而來,行走其上,如履平地。若幹只小船如此緊密連接在一起,有如一只龐大的巨獸,便是黃河在其面前也顯渺小。
此番情形,若想再用水攻,已然無法奏效。
此前,衛槊已思索過諸般應對之策,譬如火攻——此時刮着西風,若是縱火,風助火勢,只怕連他們的大帳也會燃起來;箭矢攻擊,遠距離尚可奏效,一旦短兵相接,便再派不上用場。
他固然可以帶領手中餘下之人沖鋒上陣,與叛軍拼個你死我活,用鮮血捍衛黃河天險——只是如此無畏的犧牲,真的值得嗎?出發之前,許勝命他立下軍令狀,誓與黃河共存亡,可是眼下這般有去無回,譬如螳臂擋車之舉,真的能阻擋住叛軍的步伐,令帝國反敗為勝嗎?
他所思者,不若退守金城,保存實力。
再加上沚汀的消息,他更不敢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許勝身上,如此,眼前的形勢則顯得更為艱難——倘若許勝真的叛國,他将面臨着前有猛虎,後有豺狼的危險境地,那是否意味着,即便退守金城,他也只是能暫時保全衆人性命,而他們被絞殺,只是時間問題?
不,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命令大軍即刻回撤金城,不得有誤。”他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沉聲對淩劍道。
淩劍與樊寧同為他的左膀右臂,只是此刻,樊寧已不知去向,惟有淩劍仍在帳中守候。他是當年那場慘烈的卧馬河戰役中的遺孤,論起對突厥人的恨意,他比衛槊只多不少——除卻父親,他的三位哥哥,也盡數犧牲在那場戰役中,彼時,他還是襁褓裏的孩童,不懂失去父兄的庇護意味着什麽,直到踉踉跄跄的長大,他方知有些仇恨是融入骨血的,必須血債血償。
對于郕王勾結突厥人叛國一事,淩劍亦有所耳聞,雖不清楚內幕如何,但任何人,只要打上突厥的烙印,在他這裏便是死罪,管他郕王還是敗寇——“不能退,”雖無忤逆衛槊之意,但也絕不能容忍在突厥人面前後退,來時路上,他便想的清楚,此番叛軍若想渡過黃河,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從他的屍體上踏過,“退也是死,戰也是死,将軍為何仍要退守金城?衆将士都誓言與黃河共存亡,将軍此舉,豈非寒了大家的心?夫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将軍何不趁着上次小勝之勢,畢其功于一役?”
“你為何認為,退也是死?”衛槊淡淡道。
“我等曾在許将軍面前立下軍令狀,如若不能在援軍到來前守住黃河,便當引頸自戮,”他道,“軍中無戲言。”
“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衛槊是前線最高指揮官,自然有權利命令淩劍必須依令行事,只是他深知,有這種想法的人,絕不止淩劍一個,若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服他們,一旦引起軍中嘩變,不用等郕王來攻,他們便會自亂陣腳。
然而,他亦不能據實相告,告訴他所謂的援軍,恐怕永遠也不會有到達的那一日。
“你知道金城為何叫金城嗎?”他突然問道。
“末将愚鈍。”淩劍拱手垂頭。
“從前它不叫金城,而是荊城,蓋因此處土地貧瘠,無法種植作物,處處荒山,遍生荊棘。”似是想起了很久遠的事,他的聲音有幾絲缥缈,“那是許将軍圍剿突厥的第三年,正值西境寒冬,他同五千士兵被突厥人圍困在了荊城,無人馳援,彈盡糧絕。”
“他們已經堅持了三個月,便是連城裏的觀音土,也吃的差不多了,軍士們不敢造次,但城裏的百姓,已經開始易子而食。”
“在這種情勢下,能守住三個月,已實屬不易,若非許将軍軍紀嚴明,治軍有方,斷然堅持不了這麽久。”
淩劍靜靜聽着,衛朔的聲音低沉又冷酷,卻在他的眼前再現了那時的慘烈情形。年紀輕輕,淩劍卻已從軍多年,深知現實永遠比故事殘酷,将軍的描述或許只是冰山一角,只能還原彼時的場景于萬一。
“就在突厥人即将發起下一輪進攻的前一夜,許将軍終于下了決斷——拼盡最後一絲力量,突破圍城。他們将砍下來的荊棘圍在高高的城牆上,防止突厥人越過;又連夜将水潑灑在城外,很快便結成了冰。”
“破曉時分,許家軍開始突圍,他們在馬蹄上,靴子上都裹上了草墊,在光滑的冰面上如履平地。突厥人此時尚在蓄勢,未料到他們會發動突襲,一時間亂了陣腳。如困獸之猶鬥,在生死存亡面前,每一位帝國的士兵,都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長時間的忍耐,屈辱,饑餓,猶如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們身上,所有的疼痛,都轉化成了對于突厥人的恨意,那一刻,他們以一敵百,有如神助。”
“後來的事,你應該已經知曉了,”他的語氣一如往日裏平靜,聽不出任何喜怒,“許将軍一戰成名,自荊城一役,戰局開始扭轉,如你所言,一鼓作氣,他将敵人趕出了西境,甚至追到了突厥腹地,換來了西境數年的太平時光。而荊城,亦因此改名為金城,取固若金湯之意,已紀念當年許家軍堅守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