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将軍該當效法許将軍,拿出以一擋百的氣魄來,同突厥人決一死戰,”淩劍拱手道,“我等自當誓死追随将軍。”

“從這段往事中,你只看到了他們的決心和勇氣?”衛朔道。

淩劍愕然,打仗之事,難道還有比決心和勇氣更重要的嗎?如果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畏懼的呢?他參不透衛朔的用意,只得再度低頭,“末将愚鈍。”

“夫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倘如天氣不夠寒冷,城外潑出去的水結不了冰,他們便搶占不了先機,此乃天時;倘若城中并無荊棘,被困數月,他們便沒有構築防禦的利器,此乃地利;倘若不是等到了最後一刻,你所謂的決心和勇氣,便不會生發出來,那是希望所引領的,亦是絕望所激發的,謂之人和。”

淩劍看着他,初時眼中的激憤和不解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渴望,似是盼着衛朔接着說下去。

“我等苦守黃河,先前用水淹之計滅掉郕王三萬兵馬,已占盡天時地利,但人和卻久候不至——我軍并無死戰到底的勇氣。我們背靠金城,退可守;又有許将軍承諾的援軍,此刻已在路上,對于一衆将士來說,此戰并非絕境求生,既是有別的選擇,為何要用性命去交換?更何況,這種交換并不平等——即便我等戰死,也未必能阻止住叛軍的步伐。”

淩劍沉默,他心知,退守金城,身為将士的他們,只需聽令即可;而做出這一決斷的衛朔,實則承受着更大的代價——倘若帝國戰敗,他必會因今日之決定被釘死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向前,只需一腔孤勇,無需承受任何代價,即便戰敗,誰又會去苛責一個付出生命之人?向後,卻是千夫所指,即便僥幸得勝,也只是運氣,談不上壯烈和犧牲,更無緣青史留名。

“末将明白了,”淩劍垂下頭,他為衛槊的言辭所動,欽佩他的擔當,從心底裏更加認可了這個他誓死追随之人,“末将這便去集結隊伍,即刻退守金城。”

金城內,戰事布防完畢,衛槊又在城樓上來回巡視了幾圈,确認一應武器人員都到位,無一纰漏,這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指揮營。

指揮營是金城縣衙臨時辟出來的,雖然簡陋,比之紮在黃河邊的營帳卻是好上許多——他常年行軍打仗,風餐露宿,自是無所謂,只是如今,她在身旁,他便總想讓她能過的舒服一些。

想到她,他的唇角不由彎了起來,滿是疲色的臉上漾起淺淺笑意,像是烏雲密布的陰天裏突然亮起了太陽。淩劍甚少見他如此,只道是金城的布防十分完美,甚得将軍滿意,心下不由與有榮焉。

“你回來了,”見他進屋,沚汀忙迎了上來,手裏的輿圖還未放下。

她臉上笑意盈然,眉下的擔憂卻隐約可見——衛槊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他不言語,只将她拉到懷裏,從她手中輕輕抽走輿圖,又将一朵小黃花放到進她的掌心。

“往後再不用千裏送黃花了,”他溫柔地觸碰她的額頭,雙唇清清淺淺地啄着她的臉,恨不得同她黏在一起。

她心下急跳,面色羞赧,若非有一層黃粉遮着,只怕雙頰早已緋紅一片——他仿佛何時何地,都能纏着她膩歪。

沚汀心下懷疑,這真的是衆人口中那個不茍言笑,不近女色,清清冷冷的衛将軍嗎?分明在她面前,他從不吝啬滿腔熱情,更用實際行動诠釋着何謂登徒子。

她此刻尚作男子裝扮,被他這般攬在懷裏卿卿我我,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指不定要傳出什麽流言蜚語——衛将軍不近女色,只因有龍陽之癖;衛将軍不顧尊卑,竟鐘情于身邊小厮;衛将軍有負君恩,被困金城仍不忘聲色犬馬……每一條,都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她不敢再想,忙将他輕輕推開,甚至不敢與他對視——那灼熱的目光,她只怕自己融化在那熾熱的情愛裏。

小黃花靜靜躺在她的掌心裏,盛開的燦爛又熱烈,飽滿的水分,鮮活的生命,像是一顆旺盛的小太陽,溫暖了她的心扉。

“我很喜歡,”她低低道。

“嗯?末将愚鈍,還請姑娘賜教,你喜歡什麽,花嗎,還是我?”他放任她推開自己,卻不依不饒的在她耳畔低聲問詢。

暖暖的氣息飄蕩過耳邊,她只覺那一側的耳畔也騰的紅了起來,像是有只小兔子,用毛茸茸的爪子輕撓她的心,“都喜——。”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便被他悉數吞了下去,她的聲音化作一聲嘆息,消失在他的唇間。

衛槊心下生出萬般柔腸,百轉千回。他有時甚至無法理解,從前那些年,自己一個人都是怎麽熬過來的?從來不知情愛的滋味也便罷了,一旦知曉,直教人食髓知味,欲罷不能。

“将軍還有心情如此,”她羞惱道,想起他寄給自己的信件裏,從來不提戰事艱難,似乎也不全是為了讓她安心——他自有一番胸襟,去承裝家國仇恨,然而無論何時何地,又不忘留出一片天地來,只容納她和自己。

“不在這一時半刻,”他似是餍足,“即便不如此,該來的,也一個都不會少,有一刻,便享受一刻的美好,難道你不歡喜嗎?”

歡喜呀,如何會不歡喜呢?同相愛之人在一起,每一刻都有每一刻的歡喜。

她擡頭,看進她的眼裏,“我很歡喜。”從前的她,不會這樣直白,再濃烈的愛意也會在她身為女子的驕矜和教養前止步,可是經歷了那許多,幼時受過的教化和那層無形的束縛似乎都漸漸被抹殺——人是會死的,或許是十年後,或許是下一刻,為什麽不痛快淋漓的活着?明明只有活着的這一刻,人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所以,喜歡的人,要讓他知道;讨厭的人,就讓他遠離,生命就該如此簡單直白。

爹娘尚在時,她不曾表達過對他們的孺慕之情,即便有,也十分含蓄——替爹爹沏上一碗茶,替娘親做上一盤糕點,可是為何不說出來,讓他們知曉呢?無數個痛苦難熬的夜晚,她總是忍不住問自己,子欲養而親不待,為何要等到無法言說的時候,才生出堪堪遺憾來?

當她成為衛沅,上天再度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成為某人的摯愛而她亦能再愛上某人時,她會簡單又徹底的直抒胸臆——去愛,去活,用全副身心,去感受這世間的美好和苦難,無他,人就是在種種鮮活淋漓的感受中度過這一生。

她輕撫上他的面頰,那溫柔的觸碰足以替她回答。他有十分漂亮的下颌線,棱角分明;雙目有神,此刻盛滿柔情蜜意,不複往日冰冷;鼻梁挺拔,有着如同他一般的遺世獨立之姿;唇形優美,唇瓣雖然幹裂,卻仍不失飽滿,令他清冷的面容中透出一絲嬌憨。

是的,嬌憨,有一種任君采劼的吸引力,令她十分想吻上去。

她環住他的腰身,精窄勁瘦,依偎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他們相擁在一起,在風暴來臨的前一刻,靜靜感受這一刻的美好。

良久,他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帶着幾分沉重的鈍痛,“你知道嗎?許勝反了。”

她猝不及防地從他懷裏擡起頭,驚愕地注視着他平靜的面龐,方才醒悟到他今日為何格外癡纏于她,如同吃盡了苦的人格外向往甜蜜——世間總要有一些美好存在,倘若盡是痛苦,人該怎麽活下去。

“他到底還是上了南峰?”盡管早有準備,當現實掀開殘酷的那一面,卻仍然令人不忍直視。

“三萬人”——多麽諷刺的數字,數日前他們于黃河一岸殲滅的郕王叛軍,恰好也是三萬人,“他派他們上了南峰,設下埋伏,這麽多人,足以全殲我們。”

他極力隐忍,語調中仍是帶着幾分壓抑不住的痛楚和悲涼,許勝于他,雖無生恩,卻有養恩,提起父親,衛濟在他的腦海裏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而許勝,卻是實實在在的——他實實在在的養育了他,教化了他,一步一步指點着他成長為一個男人。

而這個如同父親般存在的人,現在意圖将他殲滅在南峰,令他跪倒在突厥人的腳下。或許許勝會念在過往的情分上,放他一馬,饒他不死,但那卻比死更加令他痛苦,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一個通敵叛國的父親。

“他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明知這種解釋多麽蒼白無力,她仍是忍不住開口——她不知該說些什麽,能讓他心裏好受上幾分。

她明白他的痛苦,同樣是失去父親,她失去了一個人,他則失去了一魄魂——顏道存死了,卻永遠活在她的心裏;許勝活着,卻永遠死在了他的過去。忠孝難以兩全,面臨同樣的困境,陸行之選擇了孝,倒向了自己的父親;而她堅信衛槊,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我不明白,”他的眼神裏帶着幾分痛苦的茫然,像個懵懂不自知的孩童在絕境中尋找出路,“他親眼見證了我爹娘在卧馬河被殺,也是他親手将他們的屍身從戰場上殓回,他耗費數年心血,只為平定西境突厥人的叛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突厥和中原之間的仇恨有多深,到底是什麽樣的苦衷,讓他可以放棄那些仇恨,和昔日的仇人聯手,将矛頭指向自己的親人?”

“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她凝視着他,堅定道,“想要答案,就去向他問個清楚,讓他親口告訴你真相。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活下來。”

她的話如一抹光亮,驅散了他眼前的迷霧——當局者迷,何必做無端臆測?解鈴還須系鈴人,給許勝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次機會,到那時,他再決定,是否要接受他的“苦衷”。

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了吻,“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