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退親
第8章 退親
◎我與她兄妹相稱。◎
盧七患有哮症,兼之一場落水,把身子傷得委實不輕,又有梅姨娘發喪那日,她特意暗裏撚了香灰迷口鼻,催發咳疾。是故從二月二至今已經過去月餘,日子回暖,蕭無憂還是手足發涼,偶有咳嗽。
歷了克薩爾草原的七年,蕭無憂清楚一副好身子的重要性。于是梅氏喪事畢,她便索性以熱孝在身為由,關起門,紮紮實實修養了一段日子。
待身子康複些,重開院門給王蘊晨昏定省的時候,已是三月中旬,早過了選秀的日子。自是盧文松告知了溫孤儀,她以日代月的意思,遂不曾催促。
其實若是按着規矩章程,這盧七姑娘怎麽也輪不到今歲的選秀。且不論她尚有婚約在身,原是早就錯過了初選向禮部遞名帖驗身家的時辰。
這廂請安,蕭無憂從王蘊口中方知曉,原是當日落水,陛下厚恩,盧文松識出其意圖,方生的此念。
她坐在下首,捧着梨湯慢慢進了兩口。
所以若無那一場落水,溫孤儀未必會注意到盧七,按着盧文松庸庸碌碌的性子,也未必敢送盧七去選秀。
畢竟,同裴家的婚事上尚未取消。尤其是裴老夫人一直在勸導自己孫子,盧七又确實喜歡裴湛。
“按理這裴家該送退婚文書來了,卻也不知怎的至今未送!”王蘊了口茶,掀起眼皮看了眼蕭無憂。
蕭無憂聞這話,亦有幾分詫異。
按着她在喪禮那日的行徑,裴湛當握住機會,怎會拖延至此?
蕭無憂暗觀王蘊焦慮神色,對她提起這話,心中明了幾分。
王氏以夫為天,如此自是盧文松焦慮了。
同天家達成了默契,卻偏偏自己女兒身上還擔着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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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無憂将梨湯用完,方道,“原是小七的不是,讓阿耶和夫人操心了。”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
王蘊也不看她,只嘆了口氣。
“夫人,小七愚見,既然裴家未來退婚,不若我們去退了。”
“胡說!”這回王蘊提了提嗓音,“你同那裴中丞都已過了納征,豈能貿然退婚,緣由是個什麽?是因為你要侍奉君側,揀高枝去?”
“早知如此,那日靈堂上,我亦不該那般客氣,且随着小七的話嗆下去,說不定這廂已經來退了。”盧文松下朝歸來,顯然聽到了談話,面色凝重地踏入院來,“左右是那日客套婉和了些,反倒是又讓裴家覺得理虧,不來退婚了。”
蕭無憂起身行禮,聞這樣一番話,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僵了一瞬方重新坐下身。
從輔國公主到盧煥老國公再到這盧文松,亦不過傳了三代人,且盧煥乃是由皇夫盧毓林親自教養栽培的,在早年的“節度使之亂”中三出長安,代帝親征。
西北七處作亂的節度使,他一人平定了四處。為此落了一生傷,才急流勇退,只說致仕修養教導子孫,一樣是為國效勞。
這,如何便教導出盧文松這等子嗣?
連話都說的如此不堪入耳!
唯恐旁人不知他的虛榮與貪心。
“阿耶,夫人,小七提出由我們去退婚,乃是利大于弊的。”蕭無憂緩了緩神,從侍者手中接了茶奉給盧文松,“夫人方才所言自是在理,但是還且聽小七一言。”
盧文松将外袍遞給王蘊,接了茶盞坐下。尤覺這個女兒膽子大了些,只默聲點了點頭。
“小七以日代月,算起來再過半月便守孝結束。若是這般被動等着,裴家能在半月間來自然最好。但是半月後不來呢?屆時若陛下已無心小七,倒也沒什麽。但是若陛下……那麽無外乎兩種可能,一則陛下耐着性兒等,二則陛下恩旨下來,自無人能違抗聖意。”蕭無憂頓了頓,低聲道,“只是阿耶覺得看陛下如今模樣,可能就此算了?還是他有着無窮的耐心,亦或者願意擔上一個強取臣妻的名聲?”
溫孤儀的态度具體幾何,蕭無憂還不曾十分清楚。但盧文松能以梅氏喪儀牽制盧七,蕭無憂便能斷定,其是鐵了心要将盧七送去君榻的。
盧文松拎蓋拂茶,同王蘊對視一眼,溫聲道,“說下去!”
“若是按女兒的意思,由我們去退了,誠如夫人所言,需有個合适的由頭。但是所謂另撿高枝、侍奉君側,當是無人會這般猜想。畢竟女兒原本就不在參選之列,不過是君上與恩父之默契罷了。”
話至此處,蕭無憂擡眸望向高堂。
然盧文松并無多言,只一副繼續任之言語的模樣。
“小七私心以為,除了需要一個退婚的理由,旁的都是益處。”
“首先,于陛下,便是最大的好處,不必擔那強取的風險,如此當是阿耶為君分憂。”
“其次,裴中丞确實無心于女兒。這廂多日不來,左右又是裴老夫人之心意。但老夫人已近花甲之年,不多久當家做主的自還是裴中丞。他乃雙狀元出身,前途不可限量。阿耶今日送他個順手人情,他日您與大哥在朝中行走,也是多條道途。”
“再者,這婚由我們去退,更能安君心,以明女兒之心志。若是拖着遲遲不退,被動地等裴家上門,屆時陛下或會覺得女兒情不純而心不定。如此豈不是弄巧成拙!”
“最後一點……”蕭無憂眉宇神色黯了黯了,“女兒癡心錯付兩年矣,強扭的瓜不甜,與其再這般磋磨時光,不如為着這阖族的榮耀,許女兒盡些綿薄之力,以報父母恩德。”
盧文松初時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然待蕭無憂條理清晰的逐一羅列說明,不由聚神凝目,這一刻已是牢牢盯住了她。
蕭無憂話到最後一句,本是作出了十足的子女感恩父母狀,面上有說到情處雙眼泛紅的痕跡,微微低着頭,盡是一副大義又難免委屈的女兒情狀。
盧文松投來的目光長久了些,空氣中有一刻沉寂。
“阿耶!”幾息之後,蕭無憂擡眸,極輕地喚了一聲。
眉眼舒展又蹙起,嘴角噙笑,眼中含淚。
又柔弱又堅強。
盧文松一時沒有表态,只讓她先回院子歇下。
*
這日午後,蕭無憂讓琳琅尋出先前盧七繡的一方帕子。三月二十乃裴老夫人生辰,盧七原是準備繡一方千壽萬福帕作為壽禮的,眼下還沒有完成。
一尺見方的繡帕,花色已經繡好,就是還不曾合邊。
蕭無憂持針看了半晌,并未落針,只将其疊好放在錦盒中。
翌日,盧文松和王蘊,連同媒婆便一道去了平康坊裴家。
裴湛雖姓裴,然是河東裴氏出了五服的旁支,說到底已經和那世家大族沒有多大關系。祖父乃一教書先生,勉強糊口,在裴湛高中狀元舉家遷來長安時,途中染病不治而亡。父親亦多病孱弱,入京不過半載便也去了。
如今家中只他和祖母陸氏,生母白氏三人,住着一處一進四合的普通院落。
蕭無憂也來了,卻沒下馬車,只在弄堂候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退婚同訂婚一樣,原都無需閨中姑娘、未婚郎君在場。
今日她央求盧文松許她同往,原不過為着另一樁事。
她在車中撫琴,奏了一曲《萬古春》。
裴家乃一進院,未幾琴聲袅袅傳遍院落。
裴老夫人手中持着同聘禮一道退回的錦盒,打開觀過,不由輕嘆息。
裴夫人門邊送客,三月春風拂面,盧七的馬車被掀起半片車簾,撫琴的謙默姑娘對着聞聲望來的夫人颔首淺笑。
春光将一顆滑落的淚珠,折射出光芒。
半月後,貞德三年三月二十六,天子在将将選秀半月後,又納盧氏輔國公之女,雖名分未定,但卻讓整個後宮背脊發涼。
盧家女入宮下榻處,竟是關閉了十年的長生殿。
前邺永安公主的寝宮。
宮中暗潮湧動,宮外亦不平靜。
尤其是平康坊的裴家。
裴老夫人在下午聞得這個消息,晚膳也不曾用下。裴湛過來哄她用膳,好半晌才得祖母一眼冷視。
貼身的尹嬷嬷亦勸,“老夫人無需自責,七姑娘入了宮,未必掙不到前程。輔國公府是何地位,自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怎就不委屈?金屋绫羅供着便不委屈?”清癯的老婦敲着桌子嘆道,“深宮富貴地,卻也是最能吃人的地。那丫頭心實,平素連句話都不敢多言,被弄去了那不見天日的地方,絕計是要遭罪的。輔國公府有何用,若是能抗住上頭,禮字在前,女兒婚約在身,大可拒了君令。為着言官口,史官筆,天子焉敢輕易豪奪!”
“多好的一個姑娘,我原是念着她熱孝中,驟然喪母,你再去退親更加傷她,想過段時日容她緩緩……”老夫人捶胸嘆息,低眉看手中巾帕,“難為她還想着要給我送禮,合着那日跟父母來是與我辭行的,我就聽那慶壽誕的琴聲雖已極力控制卻到底彌着悲音……”
“祖母!”
“你啊……”陸氏痛心地擺擺手,“你翅膀硬了,祖母也不知你緣何如此堅決,能舍命從烈馬足下救出她,卻又非要退了這門親事。如今多說無益,只一重,你在宮中行走,但凡可以,不動聲色中能幫便幫着些!”
“硯溪明白!”裴湛将粥羹奉于祖母,“硯溪想着,不若讓母親認七姑娘做個義女,我與她兄妹相稱。一來也好在陛下那處表明了我們如今的身份,以示清白。二來孩兒護她時也更便利、有立場些。”
裴湛這些日子,眼前不斷想起梅氏喪儀上的事,加之如今盧氏主動提出退婚全他信義之名,尤覺欠之愈多。
思來想去,方生出這個念頭。
“這倒也周全。”陸氏點了點頭,“只是如今七姑娘已經進宮,這事你且同她母家說去,屆時讓他們往裏遞話就成。為着方便,禮便全免了。”
陸氏思量過,兀自颔首道,“如此惠利之事,盧氏不會拒絕的。”
作者有話說:
這章發紅包哈,下章周四零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