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昭儀

第11章 昭儀

◎你見過永安公主嗎?◎

蕭無憂從廊下過,餘光掃過不遠處岸邊正被施救的人,嘴角淡淡勾起。

不論鄭盈素生死幾何,這廂盧七的仇已報。而她亦借懲罰鄭盈素的檔口,探出了溫孤儀對盧七的底線。

顯然要勝過鄭盈尺。

鄭盈尺乃貞德元年封的三品昭儀,是如今後宮品階最高的妃子。在入宮前,蕭無憂原就有所了解的。

且這人,同她原是舊時。

所以今朝盧家女進深宮,鄭家女已無價值。

确切的說,是鄭氏一族的價值于溫孤儀而言,基本沒有了。

五大世家中,盧氏且不提,如今押在她身上。王氏與盧氏一體。謝氏半歸隐,朝中無人,有爵而無職,崔氏因先太子妃之故,已經分崩離析,族中子弟十中八|九生死不明。

世家不堪用。

蕭無憂頓下腳步回首正指揮施救的人。

如此便剩這寒門清流。

她的眸光重新落在手腕間的珠串上,數日來因莫名被封為長公主的忐忑,在這廂少許理清朝局、定下自己來日路走向後,終于有所纾解。

*

鄭盈素沒有被淹死,受完罰吊起一口氣被送回了宣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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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回宮複命時,鄭昭儀正在禦前侍奉筆墨。聞言原本梨花帶雨的面上入鬓長眉重新有了飛揚的姿勢,一張煙雨面龐如同明月撥開濃雲,又變得皎潔。

來不及抹淚,只匆忙跪謝天恩。

已是日落時分,餘晖灑在殿中,禦案後持筆閱卷的人半身渡滿光暈,柔和清貴;半身攏在陰影裏,辨不出喜怒。

溫孤儀也沒擡頭,只道,“你父親年邁,姊妹如今又傷了,且回去照看段時日。”

鄭昭儀猛地擡起頭,臉色煞白。

賜宮妃歸母家,體恤親人,這話聽來皇恩浩蕩。

但鄭侯爺今歲才四十又三,不過中年,如何便是年邁?姊妹受傷,那傷分明是天子允許下的懲罰所致。

更有甚者,哪有宮妃歸家不計時日的?

确切地說,是沒回宮的時辰。

鄭昭儀忍住周身戰栗,鼓足勇氣道,“那、不知妾何日回宮?”

“且看你自己。”溫孤儀換了本奏章,繼續批閱。

鄭昭儀愣在一處,目光落在溫孤儀剛剛擱置的奏章上。那本奏章沒有放在其他批閱完畢的同摞上,而是擱在了一本寸厚的賬冊上。

那本賬冊是一個時辰前,她父親奉上的。

裏頭是他們鄭氏私庫的銀兩,用來換胞妹性命的。

奉給君上多少,鄭昭儀并不清楚,但看當下光景,自然沒填足天子胃口。

鄭昭儀有些灰心。

這些年,她、她鄭家付出的還不夠多嗎?

“過來!”溫孤儀放下筆,終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只笑着朝她招手。

今歲三十又七的男人,放在紅塵俗世中已不算年輕。但他出身方外藥師谷,秉承了師門脫俗的甘冽氣息,縱是天生一副濃麗皮囊、深邃輪廓,也被淡化暈染了幾分,平添一股溫潤。

尤其是笑起來,多出一分恬淡,少去三分帝威。

望之更是要比同齡人年輕許多。

鄭盈尺當年頭一回遇見溫孤儀,是在還未挂匾的永安公主府門前。彼時他還是前朝太傅,皇子之師,身上更多的是儒生的書卷氣。

溫孤儀被那個帝國的明珠氣鼓鼓推出府門,鄭盈尺的馬車從道上過,差點撞到他。

他反應極快,避身穩住馬匹,護了彼此周全。

他拱手致歉。

她一眼萬年。

後來再有接觸,是公主和親後的第四個年頭,亦是溫孤儀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執帝國兵甲,乃東宮門下首席,正籌資預備同突厥的戰事,滿眼都是志在必奪的決心。

連笑都從慣常的禮儀增添了真實的情感。

鄭盈尺,實在慕極了那樣的笑顏。

她與永安公主同歲,曾陪侍公主一道赴百花宴。

公主搖着團扇蹙眉,“哪個好看了!孤的師父才好看。尤其是笑的時候。”

鄭盈尺道,“公主擇驸馬,當德行在前,容色其次。”

公主抵扇半遮面,“就這麽看,能看出何品德,還不是看臉。”

後來遇溫孤儀,鄭盈尺方嘆,公主果真金口玉言。

只是他帶着情感的笑,仿佛全部耗盡在了那場戰事中。

數年來,縱是翻雲覆雨間溫存,她也不曾見過他真實的笑意。

溫孤儀卻在此時笑得深了。

鄭盈尺便鬼使神差地上前。

“再近些。”溫孤儀淡聲道。

鄭盈尺又進兩步。

“日暮晚風,別染了風寒。”溫孤儀給她掖了掖披帛。

鄭盈尺心中回暖,福身吐了個“謝”字,沒能吐出後頭的話。

溫孤儀扶正她,抽了她袖中帕子給她拭面,來回擦拭眉宇中央。

前朝遺風,高門女子皆在眉心作花钿,宮嫔更是繪的種類繁多,極其妍美。鄭昭儀獨一份,每日皆由天子繪花钿。

然她眉心所現,并非牡丹、芙蓉、梅花等各類花色,而是一顆朱砂痣。

天子道,只她不同,以示聖眷。

又道,此一眉心痣,非死不拭,至死永存。

後一句,僅帝妃二人知。

眼下被抹痣,鄭盈尺頓時清淚若碎珠,雙膝曲下。

然溫孤儀并沒有讓她跪,掌在她腰間的手穩穩托着,只将帕子擱在案上,“朕盼你早日回來。”

寥寥數語颠倒生死。

太傅府兩年,後宮三年,五年過去,依舊伴君如伴虎。

鄭盈尺半點摸不透他心思。

譬如這一刻,只呆呆望着他。

“允你回去,無需這般動容。”溫孤儀顧左右而言他,給她抹淚,又将帕子遞回去,“朕自然盼你早歸,你不才給朕擇了不少宮嫔進來,後宮還需你打理。”

鄭盈尺抖着手接過帕子,低聲道,“妾遵旨,定不負君恩。”

她被侍女攙扶出殿,就差整個身子軟倚在侍女身上,手足都是軟的,哪還有走的力氣。

內侍監識趣地端來一盆水,給溫孤儀淨手。

“給中丞賜座。”溫孤儀拭完手,轉身問道,“她怎樣?”

裴湛道了聲謝,自然明白問得是盧七。

她怎樣?

裴湛将公主府的場景在腦海中過了遍。

處置鄭盈素可謂幹脆利落,分寸得宜;處置完卻又惶恐不安,忐忑優柔。他總覺這不似盧七本來性子,亦或者喪母後變了性情。

但總歸她留他的最後印象是疲累哀愁,手軟心慈。

裴湛便只将這重說了。

溫孤儀默了默,“你在,她還怕?”

“到底是深閨女郎,雖生了氣,但看着那廂一個活生生的人,十之八九可能喪命在眼下,多少總有些怕的。”裴湛頓了頓又道,“臣回來時,殿下已經回了內寝歇息。”

溫孤儀一時沒有言語。

裴湛意識到君上的問話,覺出別的意思。

遂道,“盧七姑娘本就格外膽怯些,素日言語都低聲細語。”

“你倒是了解她。”溫孤儀回神,笑道,“怎就非要退親,原也是極匹配的一樁婚事。”

“前兩年,初時為着沖喜,她來家中多些,後來祖母喜歡,便也常邀她。臣與殿下多少接觸過。”裴湛磊落道,“臣只是覺得婚約一事,總得兩情相悅的好,故而感念殿下救命之恩,卻也不敢耽誤公主姻緣。”

“朕略有耳聞,長公主對你是滿意的。”

“正是如此,臣更不敢欺瞞殿下。”裴湛起身跪首,“陛下容臣一言,長公主或許昔年對臣生出一些情愫,但時光荏苒,近一年裏公主已經情淡許多。上月裏,更是輔國公夫婦親來退婚。家母終有愧疚,認了長公主作義女。如今公主且帶着認親的手钏,情已釋懷。”

“跪着作甚!”溫孤儀擡手示意他起身,“朕封她為長公主,他便是朕義妹。即便還對你有感情,也不當什麽。朕賜婚便是!”

“陛下!”裴湛一驚,只又欲跪首。

“起來起來!”溫孤儀忍不住笑了笑,“朕看出來了,你是真不願意。”

裴湛不置可否,只低眉勾了勾唇。

是真不願意。

夕陽斂起出最後一抹霞光,宮人掌燈。

溫孤儀的面容明滅不定。

他想起不久前暗子的回話,說長公主膽怯,站在高地還讓落水的鄭氏奪了網杆,被怼一句便怯怯不敢言。

這廂,裴湛又言其後怕不安,手軟心慈。

到底不是她。

她,心善是有的。

膽小可從沒有過。

便是擔着師徒名分,她也敢說,“溫孤儀,孤喜歡你,你尚公主吧。”

他不願意,她便直接将他推出府門。

差點讓他被過往的車駕撞到。

饒是如此,閉合的大門也沒有再開啓。

至他五個月後去尋她,都未肯再低頭示好與他說一句話。

那樣明朗,又那樣驕傲。

“硯溪,你見過永安公主嗎?”溫孤儀問道。

裴湛眉宇微蹙。

“不是如今公主府的那位。”溫孤儀低垂了眉眼,眼尾暈出罕見的紅,“前邺和親的公主,被朕一箭射殺的永安公主,你見過她嗎?”

殿中又是幾息靜默。

原本靜燃的燭火輕輕搖曳,轉瞬又靜下。

如同狀元郎攏在袖中的五指,在曲卷成拳的一瞬憑理智重新舒展開來。

裴湛平靜道,“臣不曾見過她。”

作者有話說:

意外被分到了穿越頻道(編編說重生在自己身上是古言,重生在別人身上屬于古穿),整個水土不服,收藏龜速,我改個更新時間蹭蹭玄學哈,寶們用評論溫暖我一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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