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侍寝◇

第23章 侍寝◇

◎鄭氏所有,全部付與君上。◎

蕭無憂在紫英殿的內寝坐了半晌,神思慢慢定下,人亦清醒了些。

溫孤儀去了何處,她并不關心,總之這晚不會再過來。

她低眉看自己模樣,突然有些好笑。

和親七年,她便是這般委身他人,步步為營。不想一朝回朝,竟還是如此故技重施。

面對的還是溫孤儀。

他沒要她,當是她計劃失敗。

但終究盧七之身,盡力了。

蕭無憂脫去披風,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回去。

她将中衣穿好,套上襦裙。

按在洛陽萬安山那夜談話,裴湛雖效力溫孤儀,當是天下暫無明主。

扣好腰封,挂上玉珏。

照宋嬷嬷所言,盧氏始終忠貞,世家就并非不堪用。

蕭無憂直起身來,最後穿上半臂,理正披帛。

裴湛領着寒門清流,盧文松是五姓首領,心是一樣的,只是行散了,缺一個将他們聚在一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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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孤儀是天子,怎樣的對抗,都是以卵擊石,除非……

蕭無憂走出殿外,琥珀提着一盞羊角燈在等她。

屋內沒有叫水,天子不過一刻鐘便走了,琥珀自然明白,這夜什麽也未發生。但宋嬷嬷不得知,畢竟這一趟來回,有一個半時辰之久。

六月的山中,夜晚還有一絲涼意。

宋嬷嬷炖了藥膳,給蕭無憂補身。

“這是夫人特意備給姑娘的。”宋嬷嬷頓了頓,低聲道,“養好身子,緩一緩,可繼續泡湯。這兩日在這行宮中,指不定陛下還傳您。”

蕭無憂接過碗盞,低眸看熱氣氤氲的湯藥。

她聽明白了,是要加速利用這幅身子。怕她吃不消,所以一邊吊命一邊喂毒。

蕭無憂笑了笑,“那稍後臨就寝,我可要再沐浴一次?”

“這——”宋嬷嬷嘆口氣,複了兩分堅定,“這自然最好。”

蕭無憂垂下眼睑,攪拌湯藥。

“若非國仇擋在前頭,不置于此。”宋嬷嬷擦了把通紅又幹涸的雙眼。

蕭無憂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着那盞湯,掀起眼皮看她,片刻道,“嬷嬷可還有其他親人?”

宋嬷嬷擡起頭來,“姑娘知道的,老奴是盧氏的家生奴才,自小壞了身子,無伴無子,輔國公府便是老奴的家。”

蕭無憂也沒有再多言,只将湯藥倒在炭盆中。

“姑娘——”

“我要歇下了,也不必預備湯浴了。”蕭無憂起身道,“以後都不需了。”

她看了眼年邁婦人,眉眼柔和了些,“嬷嬷也去歇下吧,此間事同你無關,我自會同公爺解釋清楚的。”

蕭無憂想着湯浴,念起先前貪睡症狀,只告訴琥珀,明早按時喚醒她,莫讓她睡太晚。如此,加之數日舟車勞頓,未幾便睡了過去。

*

只是這一夜,有些人睡得并不好。

溫孤儀離開紫英殿後,原退去随從拎了壺酒,在山巅望月。

他喝的是六局特制的果子清酒,入口綿甜,後勁卻足。

半壺入腹,人微醺。

他其實甚少飲酒。

尤其是身邊有了鄭盈尺之後,他飲酒的次數便屈指可數。然但凡飲酒,都會去尋鄭盈尺。這回也不例外。

又兩口,酒壺便見了底。夜風拂面,整個人竟不自覺晃了晃。

內侍監上來扶住,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要回去歇息?”

伴君如伴虎,雖說大概率要去鄭娴妃處,但畢竟這夜召的是長公主。

眼下,還沒有送長公主回去的指令。

結果,溫孤儀道,“去娴妃處。”

鄭盈尺聞令,自是高興的。

後宮是她的天下,六局也有不少她的人。

她原看過彤史,這幾個月雖溫孤儀常夜宿公主府,但彤史上并無記錄。

便是今晚,她亦早早得了消息,長公主入紫英殿前後一刻鐘有餘,陛下便出來了。

長公主沒有侍寝。

至今為止,她鄭盈尺,仍是溫孤儀唯一碰過的女子。

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然見了人,酒意遠遠撲鼻,步履虛浮間,鄭盈尺攏在廣袖中的雙手掌心還是生出一層薄汗,十指有些無措地攪在一起。

直待人到了面前,方硬着頭皮迎上去。

“你倒還沒睡。”溫孤儀拍着她手背,靠榻坐下來。

“妾得了旨意,靜候陛下。”鄭盈尺心有惴惴,“陛下醉了,妾熬了醒酒湯,用下再歇息吧。”

溫孤儀嘴角噙了點笑,伸手握了一把她披散的長發,“朕飲醒酒湯,散了酒意,辨得清你容色幾何,你、便需要換幅模樣了。”

他指尖繞了半圈發絲,稍一用力,鄭盈尺便往前失力一傾。

兩人咫尺之間。

溫孤儀醉意迷離,笑意愈深,松開指尖長發,撫過她面頰,慢慢滑向她眉宇中間,撫摸着今早給她繪好的朱砂。

縱是已經淨面梳洗,這朱砂鄭盈尺也不敢拭去。

需得到明日晨起,等溫孤儀過來給她擦去,然後再繪新的。

溫孤儀素指摩挲着朱砂,将人推遠些。眉眼中的嫌棄與厭惡,半點沒有隐藏。

鄭盈尺眉眼低垂,有心略過,只道,“用了醒酒湯,陛下能舒坦些。不過是上妝而已,妾不覺麻煩。”

說着,她轉身捧給溫孤儀一盞熱茶,自個前往妝臺上妝。

妝未過半,湯也還未上來。

溫孤儀起身,長步至婦人身後,一把将她拖起,扔在了榻上。

裳袍盡裂,帷幔飄拂,榻前燭影明滅……

以往是每月的初九,他必定臨幸她。如今自有了那個長公主,每回從公主府回來,即便已是半夜,他也來她宮中,同她雲雨。

鄭盈尺在他身下,被他捂住嘴巴,無論是疼痛還是嬌喘,都發不出聲響。唯雙眸睜得大大的,能看清他鋒銳喉結,額頭細汗,還有閉合的雙眼!

五年了,床帏翻雨覆雨間,他從未睜眼看過她。

凡睜眼,已是風停雨歇時。

譬如眼下,他緩緩睜開眼,撫摸她額頭,沖她溫柔淺笑。

鄭盈尺看着他蒙上一層水霧的瑞鳳眼睛,內勾眼皮,眼角微翹,輕輕一壓,便是情意流轉。

片刻前,尤覺傷了自尊的心境,便悄然愈合。

溫孤儀從榻上起身,也沒說話,轉身去了淨室梳洗。再出來,案幾上已經多出一碗藥。

不是他的醒酒湯,是鄭盈尺的避子湯。

“都涼了,還不喝?”溫孤儀坐在榻畔,端給她,“是要朕喂你嗎?”

鄭盈尺的希冀被掐滅。

今日溫孤儀去淨室時,沒要她用藥。

雖說五年裏沒有落下過一回,但每回他都會說,“把藥喝了。”鄭盈尺記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話語。

但凡不同,總能辨出。

今晚他沒說,她便抱着一點僥幸。

“妾愚鈍,陛下若是為當年之事,恨妾至此,何不殺了妾!”鄭盈尺頭一回,沒有接藥。

論及當年事,溫孤儀竟也不惱。

只擱下藥盞,半靠在榻上,看一眼身側惶恐之人,開口尤似家常,“你想死,随時都行,朕不會攔你。”

“但是想讓朕動手,死在朕的手上,便是妄想了。”

他理了理衣襟,身上還彌散着沐浴後的水汽,“倒不是朕怕留下刻薄寡恩的名聲,你知道的,這凡塵中的東西,沒多少能入朕眼。不過是,不想因殺你,再髒了自己。”

溫孤儀側身看她一眼,嘆道,“被你髒一次,足矣。”

鄭盈尺攥着錦被,避開些,“妾一顆真心,陛下卻覺得是侮辱了您?”

“真心?”溫孤儀擡手箍住她下颚,笑道,“五年前,太傅府裏,你一盞百媚生敬我,爬了我的榻,占了本該要留給公主的枕衾,讓我破情,踏出對不起公主的第一步,這就是你的真心?”

“妾為人子,情愛與忠義不得兩全,自問不過算計了您那麽一回。可是這五年裏,鄭氏所有,全部付與君上,您為何不能試着待妾以一分真心?”

“鄭氏站隊太子,若能夠從一而終,朕大抵還能高看你們兩分。”論起鄭氏的忠義,溫孤儀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起伏,甚至望向鄭盈尺的眼光都多了分毒意,卻也不過一瞬,又重新變得溫潤随和、。

“罷了,左右太子和公主都不在了。只一點,你當日既敢算計,今日便該擔的起朕的怒火。譬如你鄭氏,當年既然選擇站隊太子,克扣用以籌兵作戰的錢財,如今付出的東西,且當是贖罪吧!”

溫孤儀轉身将避子湯重新端來遞給鄭盈尺。

鄭盈尺呆呆看着那藥,半晌道,“這麽多年了,陛下既然不想讓妾有孩子,又何必如此麻煩,不若賜一盞旁的藥,一勞永逸多好!”

溫孤儀眉眼含笑地看她,“絕嗣藥嗎?那不行,若哪日朕回心轉意,識得你的好,想同你好好過日子,有個孩子了,結果你不能生,屆時朕豈不痛心悔恨!”

“您……”鄭盈尺眼尾泛紅,“當真會有那樣一日嗎?”

溫孤儀不言語,只含笑看她,将避子湯喂給她。

唯有鬼魅一樣的聲音回蕩在鄭盈尺耳畔,“你說呢,會不會有那樣一日?朕如此恨你,自然不會有的。但是……萬一呢,是不是?哎,真彷徨啊……”

一盞藥盡,溫孤儀捂住鄭盈尺唇口,不許她吐出來,扔了藥盞道,“其實和你想死一樣,你自個去尋藥一了百了,朕也不會攔你。”

“但休想從朕這讨到什麽便宜,朕就喜歡如今這方式,甚好!”

他揀過帕子,給她細細擦淨面上藥漬,動作細心又溫柔,問道,“朕這般,你喜歡嗎?”

贈你步步高升,許你榮光萬丈,允你統領後宮。

鄭盈尺哪還有思考的餘地,整個人抖如糠篩,只低垂着頭,想躲又躲不開。

不該問的,不該多話的,不該打破這層平衡的。

他根本連裝都不願意裝!

“以後,別再說這些了。”溫孤儀仿佛有些累了,沖她笑了笑,“鄭氏銀庫朕得了,驗過,還不錯,是貨真價值的東西。”

“但是朕聞,你鄭氏能人不少,尤其是經商的,遍布四海。得空将名字寫來!”

鄭盈尺猛地擡頭,溫孤儀竟然不僅要物,連人亦不放過。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溫孤儀起身,穿上衣衫。今晚鄭盈尺這麽一出,他顯然不會在此過夜。

“陛下安心。”鄭盈尺頓了頓,“只是妾母家堂妹,看中了裴中丞,不知陛下可否賜婚?”

溫孤儀轉身看她,颔首道,“這便對了,有好處你我君臣互得利益,何必非要刨根問底,自讨沒趣。”

鄭盈尺點頭道,“陛下教訓的是,妾受教了。”

已經這樣了,她能做的,便是為家族多套一層屏障,多一分保護。

按父親所言,此番世家間動作,雖不曉在預謀何事,但是并不曾叫上他。如此下去,只怕鄭氏很快便要在五姓之中除名了。

聯盟的世家和頂頭的皇權,他們都得罪不起,如此只能聯姻寒門起來的裴湛。

“陛下,那裴中丞——”

“你倒是貫會選人。”溫孤儀嗤笑道,“你親妹沒有将他拿下,堂妹便能成了?”

“所以還望陛下做主。”

“裴中丞連退兩樁親,左右是心底有人。朕最多不幫旁人做主,将他留着,至于其他,且看你堂妹本事。”

區區鄭氏,日暮西山的世家,焉能與驕陽東升的裴湛相提并論。

溫孤儀拂袖回了紫英殿。

孤枕冷衾,他合眼卻難眠,腦海中不時閃過盧七的影子。

那樣像,那樣真……

竟然,不是她!

*

晨曦初露,琥珀便按蕭無憂昨夜要求,早早喚醒了她。

蕭無憂睡意不算太濃,洗漱用膳,更衣理妝,一個多時辰過去,她自己感受着,倒也不是太有睡意。

心中稍安。

可見她體內累計的逍遙散毒素應該不多。

“姑娘,裴中丞不在骊山上,據說昨個送我們上山後。他同陛下請了假,道是他祖母有疾,需他回去照顧。”

蕭無憂正想借裴湛的人手,讓他去一趟“回春堂”開解藥方子,琳琅這廂來話,一時只好擱下。

宮中醫官不能用,一旦查出她身子有恙記錄在案,抽絲剝繭的查下去,便極易發現原委,将盧氏扯進來。

骊山距長安兩百裏,她的人若是回去,貿然離山,亦是太過顯眼。

思來想去,蕭無憂決定去半山腰世家權貴的駐紮地,見盧文松。

原本來此,她只是為了解毒。

然越想越不對,無論是王蘊還是盧文松,這數個月裏,都多次催促她侍寝。若是只以毒滅溫孤儀。

本就是日積月累的毒,完全可以徐徐圖之。

他們不該如此急促。

除非,他們還有後手。

這般匆忙——

昨日她才回來,便迫不及待讓她沐浴。

明日是六月初十,骊山下苗的第一日,君臣同上圍場。

……

蕭無憂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溫孤儀登基三年不離宮,縱是懷疑她身份合該與她同去洛陽,卻也忍着沒去。

這回卻大舉行獵,這是引君入甕!

世家埋了人手,溫孤儀黃雀在後。

蕭無憂豁然開朗,只催促車架快行。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一月一號上夾子,零點就不更新了,放在23點,以後時間也穩定在23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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