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絲◇
第28章 青絲◇
◎該何處葬你,唯心上隅,千年不腐。◎
來的是姜氏。
聞通報時,蕭無憂本已經有了些睡意。
雖這段時日,她未再使用含逍遙散的湯浴。回來後也暗裏讓人尋了“回春堂”的大夫配藥,但到底餘毒未清,又兼這一日同溫孤儀的糾纏,難免困乏。然聽得是姜氏,到底還是讓人趕緊請了進來。
上回在骊山半山別苑為勸說世家退兵一事,話到最後,姜氏不甚高興,此番是來致歉的。
她帶着三歲的稚子,教他給蕭無憂行禮。
孩子聽話跪下,卻沒有聲響。
“快起來。”蕭無憂虛扶了一把,示意琳琅上去攙扶。
不想孩子以頭叩地,并不起身。
“阿垚,姑母讓你起身,起來吧。”姜氏坐在床畔,看了眼靠榻而坐的蕭無憂,轉首提點孩子。
阿垚抓着手中的人偶娃娃,聽話起身,乖順站在一處。
蕭無憂有些疑惑地看着孩子,一時也未多言,只讓琳琅領着去不遠處的圓桌坐下,拿了糕點果子哄他。
“小公子,這是酪櫻桃,又甜又冰,可以少用些。”
“不喜歡啊?那嘗嘗貴妃紅,就着牛乳茶。”
“都不要——那姑姑帶你出去玩,正好這處有位小哥哥,你們一道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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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說的是衡兒,如今一直養在蕭無憂身邊,由琥珀帶着。說這話時,她扭頭問過蕭無憂,蕭無憂自沒有異議。姜氏亦笑笑,道是他不在正好容她兩個說說話。
“走吧,小公子。”琳琅牽過他的手,不想孩子只是逗弄着手中的娃娃,并無反應。
“阿垚,随姑姑去吧,別亂跑就成。”姜氏起身至孩子身處,揉了揉他腦袋,輕妮道。
孩子看她一眼,搭上琳琅的手,出了屋。
姜氏含笑過來,繼續同蕭無憂閑話,“有時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三年過去了,孩子能跑能跳。”
蕭無憂的目光還不曾收回,只越過姜氏落在孩子身上,随他背影眺望。
她自個沒有生養過,但突厥汗王處,三任汗王皆有妻妾,膝下子嗣不少,三四歲的孩子她也接觸過,便是性格腼腆,也不似這般呆愣。
“七妹可是覺得阿垚奇怪?”姜氏也不掩飾,回首亦看了眼孩子,“左右是我的過錯,沒照顧好他,累他成這幅模樣。”
“二嫂何出此言?阿兄去了,這些年留你們孤兒寡母,您一人撫養孩子,雖說府中有的是侍者仆人,但小七知道,再多人亦頂不上一個生父。”蕭無憂握上姜氏的手,想到盧溯之死,到底心中愧疚,卻也不知說什麽好,只摩挲着她手背,半晌道,“阿垚到底怎麽了?”
盧七的記憶中,自盧溯去世,除了逢年過節,這三年來姜氏極少出內院門,孩子更是內向寡言。只因盧七自己又是個被動性子,梅氏囑咐不許去擾姜氏母子,她遂聽母命不敢多去叨擾。
确切地說,除開這次,上次骊山上,算是她同孩子接觸的最長的時候。再加上這回……
蕭無憂不比盧七,她擅觀多思。
——孩子不對勁。
果然,姜氏嘆了口氣道,“瞧過大夫了,阿耶阿娘亦請來名醫診治,都沒個結論。有說孩子胎中不足所致,有說是受了教養之人情緒所致,亦有說他年幼至潔、見了不幹淨的東西吓到了……”
“我足月生他,如何胎中不足!”姜氏低眸冷嗤,“倒是後頭說的有幾分道理,到底我只顧沉浸在喪夫之痛中,影響了他,皆是我的錯罷了……”
“二嫂!”蕭無憂不忍她妄自菲薄。
又許是……許是他瞧見了他阿耶。”姜氏擡起眼眸,柔柔望向蕭無憂,明明是一雙含情目,這一刻卻多出兩分淩厲和冷寒,“想來你二哥死不瞑目,不舍離開我們,如此伴着我和孩子。”
蕭無憂望向她,心中莫名一緊。
此情此情,此言此行。
她驀然覺得看到了她真正的阿嫂,太子妃崔氏。
那個攜子出逃,至今生死不明的女子。
是否也在這樣思念亡夫,這樣切齒痛恨着仇人!
須臾間,換姜氏握住了蕭無憂的手。
已是盈盈含淚,轉眼淚如珠落,然投向對面人的目光,卻愈發冷如利劍。
她擡手抹去淚水,又将滴在蕭無憂手背的淚漬輕輕撫去,笑道,“若你二哥當真如此,我不覺有何不妥。只是他情深至此,舍不得我母子,我該如何報他?”
“殉他且不成,幼子未成人。”
“修來世,我不信往生,唯念今生。”
“然,此一生,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啊——”她突然抱住蕭無憂,将她摟入懷中。
當真長嫂抱幼妹,摒棄長久地隐忍痛哭出聲。
蕭無憂忍過周身戰栗,控制着自己莫推開她,只将眼眶忍得通紅,頭腦昏脹,擡手撫拍她背脊。
靜默着,等她止息哭聲。
姜氏只哭了片刻,就松開了她,自己拭淚,擡手又給她細細擦去額上薄汗。
“可是阿嫂吓到你了?”她将被衾外那只蒼白的手握得更緊,低聲道,“對不起,七妹。”
“可是,可是……”姜氏哽咽着,欲言又止,泣不成聲。
蕭無憂搖了搖頭,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放進錦被中。
至此刻,她已然明白從來深居簡出、鮮少與人話語的二嫂,今日邁出重重深宅大門,來此的目的。
果然,未待蕭無憂應聲,姜氏便再次擦幹眼淚,換了一副溫謙模樣,給她将散落在耳畔的鬓發輕輕攏好,喃喃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之後,尚有子兄。且不論這些,亦不論你阿兄待你如何,如何将你捧于掌心。只論你身之血脈,蕭家盧姓四字,你便是有責任的。”
“亂臣賊子,國仇家恨,盧氏子孫人人得而誅之。”
她一點點撫摸蕭無憂鼻梁,眼角,眉梢,“夏苗之事,虧得有你。阿耶與我說了,我們都信你。”
“但是,你想一想,即便溫孤儀早有準備,但是如今事發,他還是往下查了。從內官到外臣,六部蘭臺敬事房但凡扯上關系的都查了。而你,你是盧世女,怎就不查你?不僅不查,還如此金屋绫羅供着你!”
“聽聞他受傷了。”姜氏笑了笑,“傷得如何,我不知。但我知,所有人都知,他傷在夏苗回來的當晚。而據小夏子回話,那晚禦帳之中,唯你在側。出了禦帳,他便傷了……”
“是你傷了他,對不對?”姜氏一遍遍摸着蕭無憂面龐,頭腦清晰道,“你傷了他,他卻不罰你,可知為何?”
“因為你這張臉,因為你身上流的血,太似他故人,太似當年的永安公主。”
話至此處,姜氏已是胸膛起伏,切齒吐話。
“莫說一朝權在手、問鼎天下後的男人,便是尋常男人,稍有成就後,便忙不疊要彌補曾經遺憾。”
“永安公主,便是溫孤儀青年自負時,最大的遺憾。”
“可惜她死了,溫孤儀瘋癫成魔,搜盡替身。而你,你是最像的。便是一具泥偶,他亦不舍毀壞。所以……”
“所以……”姜氏雙目通紅,言語愈發激烈,原本輕撫蕭無憂面龐的手驟然施力,另一只手亦搭上,竟是整個人爬上榻去,雙手緊緊捧住蕭無憂雙頰,咬牙道,“所以,七妹,你不能不用那藥,你要用,用你這幅足矣以假亂真的身體,去惑他、迷他、毒他、殺他!”
“殺了他,讓你阿兄好好地走!”
“殺了他,是你阿娘臨終所托,是她的遺言!”
“殺了他,恢複蕭家天下,該是蕭家的子孫坐天下!”
“你去殺了他,滿門送你到這個位置,你為何不去?為何不肯用藥?”姜氏捧着掌中面龐,低吼又瘋癫。
卻也沒有多少力氣,被蕭無憂幾下掙紮便退開身去,跌在床榻一角。
蕭無憂還未回神,她卻先有了反應,只又驚又恐提裙下榻,跪倒在地,“妾無意驚擾長公主,妾萬死,萬死……”
她一遍遍磕頭,喃喃道,“若能死,妾且随郎去,這荒唐人間,誰作留念啊……”
許是聲響驚到了外頭侍者,常姑姑和琥珀匆忙進來。
“出去,将門合上。”蕭無憂終于出聲,勉勵聚起渙散的眼神,下榻扶起面前人。
“阿嫂!”她喚姜氏,又似在喚崔氏,“容我些時辰,我保證,你要的那一天不會太遲的。”
姜氏擡眸,定定看她,從手中拿出一個二寸小瓶,“藥物珍貴,得來不易。如此路,亦是不易。”
“算我自私,對你不起。”她将那藥塞到蕭無憂手中,自嘲道,“但凡阿嫂有你這張面龐,但凡那禦座之上的人看中的是阿嫂,無需人勸,阿嫂自己便會走過去。”
“阿嫂言盡于此,皆看你自個吧。”
姜氏退開身,福了福,轉身離去。
車駕回至輔國公府,姜氏抱着已經睡熟的孩子從車上下來,門口遇見正在守候的王蘊,只屈膝行了一禮。
“你到底還是去尋了瀾姐兒。”王蘊退開一步,轉身回了府中。
姜氏原同她并肩走着,走出兩步自覺往後落下一步,恭謹道,“阿耶說,七妹有長進了,兒媳且去看看。”
“兒媳倒是覺得,她還是木木的好。”眼看到了姜氏自個的院子,兩人頓下腳步,姜氏又按規矩行禮,“天色不早,兒媳便不虛留母親了。”
“你把藥給瀾姐兒了?”王蘊問道。
趴在肩頭的孩子睡夢中不甚安穩,嘤咛了兩聲。
姜氏以額抵他,輕輕拍着他背脊,“三年了,我等的太久了。男人的情意并不是十分可靠的,自然該抓緊些。”
話語落下,她亦未再多言,只徑直入了院子。
未幾,門窗合上,燈火俱滅。
院中一片漆黑,仿若無人在此。
*
翌日,六月二十,公主府迎來一道诏書,乃是讓永安長公主遷入大內長生殿居住。理由是陛下遇刺,京中不安,為護她周全。
蕭無憂領旨謝恩,手中握着聖旨,目光卻落在暗衛首領殷正身上。
先前幾回,她聽聲辨位,原見過一次殷正的身形輪廓,如今這般出現在面前,又自報家門,她亦更确定是先前之人。
“即是暗衛,你怎如此出現在孤面前?”
殷正恭謹道,“日後由臣護公主安危,可作暗衛,亦是侍衛。”
蕭無憂颔首,這是溫孤儀與她打的明牌。
是保護,亦是監視。
她将人譴退,坐在妝臺前理妝,手中握着昨日姜氏給的逍遙散。
“殿下!”琥珀蹲下身,伏在她膝前,抓着她的手,不住搖頭。
蕭無憂沖她笑了笑,打開塞子,将藥灑在一旁的冰鑒中。
一夜未眠,她翻來覆去地想,縱是姜氏所言不錯,縱是這确實極好的法子。
但是,盧七何辜。
這個從來寡言、一生不得自主的姑娘,魂滅留其身,唯她所用,難道還要再被糟蹋嗎?
她,蕭無憂又何辜。
身隕,魂魄重活一遭,還要同前世一般,委身人下,虛與委蛇?
報仇複國,何苦委屈兩個小小女子。
裴湛念着永安公主,盧氏念着蕭家天下,分明有更好的出路。
世家既有聯兵之心,盧氏便無需再做勸服。
如今,便剩一個統領寒門清流的裴湛,需推他一把。
蕭無憂瞧着诏書所言,即可啓程遷宮,又望窗外翹首以待的儀仗,突然便撥簪散髻,脫了宮裝,閑閑在案前閱書。
眼見日頭落去西邊,內侍監打着拂塵道,“長公主,再不移駕,宮門就要下鑰了。”
蕭無憂翻過一頁書,并無反應,只傳膳用膳,備湯沐浴。
如此一夜過去。
二十一日晌午,公主府已是跪了一地宮人。
蕭無憂也不理會,只照常用膳梳洗,直到午時,宮中傳出消息。
天子骊山遇刺一案了結了。
六部,蘭臺,敬事房三處中,原是敬事房的小夏子乃崔氏細作,将禦前消息傳遞出去,如此召來骊山上崔氏的兩千死士,進行謀逆。
如今,已經賜小夏子淩遲之罪,其餘人皆釋放,歸原職。
蕭無憂聞此消息,自然知曉是溫孤儀兌了承諾,乃輕查之。
這一晝夜無聲的博弈,他退步了。
她便該見好就收。
但蕭無憂依舊沒有就時入宮,只将态度軟下三分,不再過分激怒溫孤儀,讓內侍監回話,道是晚間宮門下鑰前定然入宮。
她亦坦然回明延後入宮的緣由,乃去裴宅一趟,探望裴中丞,謝他多番相救之恩。
所謂刑不上大夫。
然在先前清查刺客中,五品及以上官員,未入大理寺,而是直接入了帝王親掌的昭獄,皆上了刑。
昭獄不比旁的地方,七十二套刑法能将人拆皮剝骨又留其命,可謂殘忍至極。
裴湛曾在入獄的第二日,血書轉呈君前。
亦是那一句“刑不上大夫”,卻不是為自己求情,其中言辭懇切道:
“今天下初定,朝廷新辟,非亂世需用重典,乃治世需留賢才。君為賊刺,确該清查。然六部、蘭臺、敬事房三處,共涉事官員四十九人,若以誤殺三千而不留一人之法,縱是殺之其人,亦徹底寒諸臣之心,損聖君之清名。臣不才,得陛下三顧而出仕。自以為,人以為,皆以為乃陛下之近臣、心腹。故臣鬥膽,且求将諸刑付吾身,一來可懾涉事群臣之膽,二來可保陛下仁德之聲,三來也可再證臣心之昭昭。如此一箭三雕爾,望君慎裁之。”
溫孤儀對裴湛,原是信任頗多,此番牽涉其中,原是頭一個查了他的蹤跡。其中原也只有一處有嫌疑,便是六月初九那日,他去敬事房問了萬總管和小夏子要購買茶葉,如此和小夏子沾上的關系。
旁的并無疑點。
不過是溫孤儀一則疑心重,二則心中莫名覺得他與蕭無憂獨處了一些時候,如今想來多有不快,遂一時沒有放出來。
不想得他那封血書,遂将計就計準了他的請求。
如此,如今裴湛雖出了昭獄回府,卻是一身血傷。若非他一身精純的內力支撐,估計根本挺不過去。
蕭無憂見到他的時候,白氏将将給他解開血衣上好藥,言他此刻用了藥,許是藥力起了效果,睡過去了。
蕭無憂站在門外,按理自不該去擾他,然思緒片刻,她還是輕聲道,“義母,我進去看他一眼成嗎?”
白氏點了點頭,哽咽道,“去吧,我去看看他祖母。人老了,方才看一眼,險些沒急暈過去。”
蕭無憂譴退琳琅和琥珀,獨自入了房內。
榻上人傷的不輕,夏日怕感染,并未給他該毯子薄被。
如此便清晰可見,一身棉白亵衣下,手足皆是傷,胸膛纏着繃帶,隐隐現出血跡。十餘日不見,他整個瘦了一圈。
報信,護住世家兵甲。
獨受刑罰,保住各部官員。
洛陽金光寺中,他說,“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當真不是一句空話。
蕭無憂突然有些後悔,今日來此。
或許,不該來的。
他做的已經足夠。
“水……”裴湛傷在多處,有些發燒。
蕭無憂起身給他倒了盞水,坐在榻畔喂他。
不愧是武狀元出身,這樣的境地中,他竟豁然睜開了雙眼,擡手一把掐住身前人脖子。
“是我!”蕭無憂艱難開口。
“殿下?”裴湛體內氣息滌蕩,忍不住急咳了兩聲,松下手來,“如何是您?方才臣感知氣息不對,不似臣母親,抱歉……”
蕭無憂搖首,抽出巾怕給他将不慎打翻在身的水漬擦去,轉頭又給他倒了一盞。
“殿下如何清瘦成這樣?您毒解了嗎?”裴湛用過水,眉眼裏多出兩分落寞。
“我無妨,左右快好了。”蕭無憂扶他躺下,明明瘦更多的是他,傷成這樣的也是他,偏他開口便識出她輪廓。
一句“如何清瘦成這樣?”
蕭無憂想起數日裏溫孤儀的糾纏脅迫,姜氏的進退逼壓,再想榻上人的種種,原本撐着的一口氣散開來,雙眼一下便紅了。
滿目熱淚含在眼眶中。
她往前傾了一瞬,是撲入懷中的模樣,卻到底沒有動作,只攥了一把他的袖角,連他手背都不曾碰上,中間隔着一條縫隙。
一滴眼淚滾下,落在間隙裏,聯通彼此皮肉。
裴湛五指動了動,他的掌心下,從白氏給他脫衣治傷起,便一直握着那個繡囊。
此刻依舊握着。
眼下,他松開繡囊,想擡手給她拭淚,卻到底沒有擡起,只往一側挪過,讓那條縫隙更大些。
只是淚漬在繡囊上暈開,細看,依舊将他二人素指相連。
淚水能有多少,即便姑娘還在落下,但是他若大幅度挪過去,自然也是可以避開的。
然他卻未再挪動,只感受着那處繡囊的潮濕。
大概唯有這一片濕潤的觸覺,是他們能夠一起感知的。
她感知他刑罰後骨肉的傷痛,他感受她數日來隐忍的委屈。
許久,他握住繡囊,開了口。
聲音又輕又低,是兄長模樣,“不哭了。”
蕭無憂露出一點笑,吸了吸鼻子,垂眸見那個繡囊,知曉裏頭的東西,“這放好便是,你握在手裏作甚?”
說着,從他手中拿出,欲将它放好。
其實,這回過來,她是打算将那個荷包拿走的。
若身份沒有暴露便罷,如今溫孤儀已經知曉她的身份,裴湛處留着這麽一個東西,縱是他再小心細致,她總覺不放心。
溫孤儀是識得繡囊中那個荷包的。
裴湛作用太大了,她不能讓他折在此處。
卻不想,裴湛一把抽了過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見大人此番遭遇,念君心多疑,一片好意而已。”蕭無憂蠻橫奪過繡囊,用言語扼制住重傷的人,“這裏頭的荷包,我認識,是我族姐已故的永安公主的。大人當知曉陛下對其的心思,你這般留着……”
蕭無憂本已經拿出荷包,只覺裏頭尚有東西,遂打算将裏面之物拿出還給裴湛,荷包帶走銷毀,不想拿到一半,不由手抖。
她摸出的是一截青絲,随着青絲一點點拿出,确切的說,是一截辮發的青絲,上頭纏着一根帶玉珠的金線。
青絲難辨。
玉珠甚多。
金線也不是稀罕的東西。
但是,金線纏珠,編在發中;截發三寸,贈一男子。
她想不出,這縷青絲,除了是她的,還能有誰。
“大人從何處得此發?”她淚眼朦胧看他。
裴湛從她手中接過,珍而重之放入荷包內,緊緊握在手中。
卻也沒有瞞她,只仰躺在榻聲色平靜道,“這是三年前,雲中城中所得。此發乃你族姐,永安公主的。”
“臣一生,見過公主兩回,受她二次恩惠。頭一回是十一歲在她府門口,得她一定金子,二兩碎銀,如此救得病重祖母,此為一恩。公主要臣參加科舉,入她門下,臣做到了。可是臣高中之時,公主已經先一步報效家國,臣無法入其門。三年前,聞大軍入漠北救公主,兩廂僵持,臣烏衣夜行,想救公主以抱其恩。卻不想,報恩不成,反為公主二次相救,茍活于世。此為第二恩。”
“彼時,公主截發于臣,要臣将此發葬于故土,便算她歸鄉。”他撚着那個荷包,摸着青絲的輪廓,清淚洶湧而來,滴落床榻。
“那你,為何不将她葬于塵土下?”
年輕的狀元郎,合眼任熱淚流瀉,半晌方道,“俗世污濁,臣尋不到淨土以安公主,念己平生尚潔,鬥膽以餘生葬她。”
榻畔的女子突然捂住了唇口,隐忍哽咽。
以餘生葬她。
所以,這才是他百般退親的緣故。
“值得嗎?”她問他。
往後半生孤苦,一人守三寸青絲,度歲月漫長。
他睜開眼,側首看她,眸光清亮又坦然,只将那荷包握得更緊,“何論值得,是臣願意而已。”
該何處葬你,唯心上隅,千年不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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