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引君◇
第40章 引君◇
◎一切謹遵太子妃之言。◎
轉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蕭無憂晌午出宮,私服去趟了裴宅,同白氏與陸氏共用了一頓午膳。
實乃裴湛昨日傳信回來,道是豫王妃和武陵公主身子都弱,回程路上放慢了行程,估摸要二十往後才至長安,便是快些也要十七八,左右沒法共渡中秋了。
信寄去了盧氏輔國府,由姜氏送入宮中的。
直接送信入宮自然可以,然蕭無憂唯恐溫孤儀情緒反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同裴湛約好了借此途徑。
初時蕭無憂還想着如何讓溫孤儀恢複了先前姜氏進宮的恩德,不想他自個先提出了,如此更加自然許多。
只是蕭無憂不想再多波折,只告訴姜氏便是得了信也不必特意入宮,待到入宮日帶來便好。不想昨日,她尋了個理由還是送了過來。
“瞧瞧這口是心非的模樣。”姜氏往她腦門戳了一指頭,調笑道,“郎情妾意,二嫂又不是沒經歷過。這情濃時候頭一回分開,豈能不盼不想!”
說着,低頭撫摸身上一個半舊不新的繡囊,眉眼不由落寞了兩分。
蕭無憂勾了勾嘴角,折起書信收好擡眸時,正好看到這幅場景。
“一信一詞,一發一物,都是值得珍藏的。”姜氏從腰間解下繡囊,捧在手中正反細細看過,面上滿是懷念,“當年你兄長同我傳的那點子東西,便全擱在了裏頭,眼下且給你吧。”
蕭無憂有些詫異。
“你如今出嫁,自是什麽都不缺,我亦沒什麽可給你添嫁妝的。這繡囊盛滿你二哥待我的情意,他雖早亡,情卻綿長。如今贈你,盼你得郎君似我郎君。想來,你二哥泉下有知,也是高興的。”
蕭無憂本還想推拒,聞這話,便含笑将折好的信件塞入囊中,将囊佩于腰側,和那個荷包并排。
“這便對了,且日日戴着。”姜氏伸手縷了把繡囊,“便是裴将軍時時伴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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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節,裴郎不在,我便陪您二位,全了他的孝道。”膳畢閑話,蕭無憂撫着那個繡囊,雖早已不是十七歲的腼腆少女,但面對裴湛的兩位至今仍舊紅了面龐。
“有心了。”陸氏見盧七,還是在半年多前,盧家來退婚,在院中聽她一曲《萬壽春》,不想再見面又成了她未來孫媳。
只是一想起這一樁婚,只有三分情意,旁的皆是圖謀,心中到底難平,不由輕嘆了口氣。未幾借口歇晌早早回了內室。
倒是白氏,許是醫者習性,自蕭無憂一入宅中見她面色,再觀這飯桌食欲不振的模樣,關心甚重,只退了旁人,留彼此二人在堂中閑話。
問的是同那日姜氏類似的話。
“我才喝的……”連逢二人如此問話,蕭無憂不由頓住,發現自己錯了處纰漏。
她滿心思想着八月初一那日時候,她連用兩回避子湯,再加上至這如今亦才半月,斷不可能有身孕。
然她渾忘了,七夕那晚之後,她根本沒用藥。
七夕至今已近四十日。
白氏蹙眉給她把脈,見她神色,“可是想到了什麽?”
蕭無憂搖了搖頭。
白氏又問,“你這回月事可來了。”
蕭無憂還是搖首,“自二月裏落水受寒,便一直不太準,時多時少,時來時不來的,眼下兩個月未至了。”
白氏指尖用了點力,“你這不适多久了,具體與我說一說。”
“就這五六日吧,晨起貪睡,無有食欲,久坐起身有暈眩感,我當是沾了暑氣所致。”蕭無憂咬着唇口道,“夫人,七夕至今一月有餘了,我可是……”
白氏收回手,溫聲道,“脈象裏暫時看不出。”
“沒有?”蕭無憂雖想過,若是有了也不懼什麽,反正婚期将近。
但理智地想,還是覺得沒有懷上的好。
一來如裴湛所言他那會中藥,二來她自個一直體弱還不曾調理好身子,三來也是最重要的,眼下局勢未定,總不安心。
故而聞白氏所言,不由松了口氣。
卻不想白氏看了眼陸氏處,只壓低聲響又道,“你這現象八成都是有孕的征兆,也有可能是日子淺,測不出來。左右你多上着心,多注意起居,顧好自個。”
蕭無憂聞言點了點頭,只道,“夫人,這事且暫時不告訴裴郎,免他分心。”
“我不說。”白氏笑道,“也免得烏龍,他以為我是催之不及了。”
“夫人可是盼許久了?”蕭無憂虛白的面色多出兩抹霞煙,心中五味雜陳。
裴湛原是決定不再娶妻傳後的。
“硯溪今歲二十又二,确實不小了。”白氏垂着眼睑,“他呀什麽都好,就是姻緣上前兩年實在犟得很,我……那些日子,你是不知道我勸了他,回頭勸自個,眼下好了……”
白氏擡起淚光閃爍的眼眸,拍着蕭無憂的手,“我不知到底是怎樣大的緣故,讓公主重新回頭,又讓硯溪願意接納。但是有一點我為人母是确定的,硯溪應了的便是絕不會改變,他會對你好的。他祖母說你對他情愛不純,我也不問其中緣由,你們總有道理。我就盼着時日漸深,情意疊壘,你們都夠有那麽一日,對彼此情真意切。”
“會的。”蕭無憂将另一手覆上白氏手背。
“那就好……我、阿娘盼着那一日!”
“阿娘”二字入耳,蕭無憂展顏,眼淚落下來。
*
難得出來一趟,蕭無憂自然要去輔國公府。
她未擺儀仗,私服前來,入府時便也不曾讓人通報,只問了盧文松在何處,得了回答便直接書房奔去。
“七姑娘,屬下給你通報一聲。”不想書房守衛倒是森嚴,外院的護衛攔下了她。
“成!”
只是話音才落,一記厲聲從裏頭傳出,蕭無憂隐約聽得“西北”“等不得”幾個字,只是才出口,聲音便被控制着低了下去。
“是二少夫人在書房內嗎?”蕭無憂聞聲響似姜氏。
“是的,二少夫人同國公在議事。”侍衛回答。
蕭無憂未再言語,等了片刻,書房門大口,裏頭侍者出來請她。
“晚上宮宴,七妹怎這個時辰出來了?”姜氏先開口。
蕭無憂看了眼殿內的兩人,也不知怎麽總覺得姜氏這話哪裏不對勁,但又理不清楚,遂也不曾多想,只道,“晌午去了趟裴宅,眼下要回宮了,過來看看。”
這是自七夕宮宴出了那事之後,蕭無憂頭一回回輔國公府,亦是頭一回私下見盧文松。
盧文松雖流連風月,年輕時百花叢中過,但私會、茍合這種事斷沒有過。這廂看過蕭無憂,不由怒上心來。
整整一個月,盧氏輔國公府便随她一道甚嚣塵上。高門坊間縱是不敢當面調侃,但哪個不在背地暗戳戳嘲諷。
然到底血脈相連,見女兒一副憔悴疲乏模樣,又一想重新搭上了裴湛,如今連婚期都定了,于公于私都算是因禍得福。
遂面色不由好看了些,只示意侍者上茶。
蕭無憂端茶拂蓋,眉間多了點笑,“姜棗茶?”
“二月落水未愈便早早離了家——”盧文松也不看她,只餘光一點落在她腰間繡囊上,眼神飄忽避過,端起茶盞飲了口,方繼續道,“如今暑熱未消的天,阿耶看你還是虛的很,一張臉煞白。走兩步都虛浮的!”
“少喝濃茶,喝這個。”
“多謝阿耶!”蕭無憂拂了拂茶湯上的姜末,含笑道,“哪就是阿耶說的那麽弱不禁風了,就是這兩日天氣反複給鬧的。”
“七妹今日回府,可有要事?”姜氏道。
蕭無憂擱下茶盞,“先前裴郎之話,我亦與你們說了。今日撿了機會來這,就想問問阿耶,當年先太子從政如何?”
這話落下,盧文松本能同姜氏對了一眼。
“七妹怎想到問這個?”姜氏緩聲道。
“裴郎說的在理,當今天子并不曾苛待臣民,蕭家皇室中除了太子一脈被屠,其他子嗣上不曾斷絕。我想着溫孤儀可是因私仇與先太子結仇,還是先太子政務……”
“其他子嗣?”姜氏截下蕭無憂的話,冷笑一聲,“七妹是指金光寺中的武陵公主,還是如今養在你身邊的豫王世子?他們确實都是蕭家皇位的正統繼承人,可是弱女稚童,溫孤儀自不會放在眼裏,留着他們還能搏一個仁德名聲。”
“至于是否與太子有仇,退一萬步講,便是結了私仇又如何,他一介臣子就能殺了堂堂東宮太子?”
“同樣的,與太子政見不同,亦不是他屠戮的理由。”
姜氏的聲色陡然尖利,同蕭無憂先前在外頭聽見的一般無二,轉瞬亦斂盡了,只長嘆了口氣,低聲道了句“抱歉”。
然蕭無憂還未應聲,她便行至她膝下,伏在她膝畔,撫着那個繡囊道,“這些話可是裴将軍與你說的?你一貫心實,如何想得到這般多!可是他不願意了與我們同道而行了,只想同你安穩度日?也對,大好的前程,前途一片光明,瞎折騰什麽?”
她纖細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撫摸着那個繡囊,熱淚滴落下來,“就你二哥是個傻子,那樣拼命,你說值得什麽?小七,你要莫怪我方才那樣吼你,實乃你二哥死不瞑目啊!留我孤兒寡母,阿垚又是那副模樣,我……我實在恨啊!”
姜氏一頭撲入蕭無憂懷中,抱着她腰腹隐忍哭泣。
直待蕭無憂忍着被生人驟然貼近的恐懼生出細汗,伸手撫上她背脊,她終于哭出聲響,軒然淚下。
連一旁的盧文松亦紅了眼,別過臉去。
蕭無憂見姜氏這幅模樣,一時未再言語,半晌見她稍稍平複情緒,只緩緩推開了她,輕聲道,“對不起,二嫂,我只是希望先前的血流的不冤枉,之後的血流得更值得。”
姜氏淚沾衣襟,頻頻颔首。
撫着那繡囊道,“七妹,你在宮中莫怕,帶着它,便如你二哥一樣伴着你,陪着你。”
“我會的。”不知是出于對姜氏的愧疚,還是旁的其他情愫,蕭無憂只覺心頭悶堵,遂未再多留,只道天色不早,且需回宮。
臨走,姜氏似想起什麽,追上兩步叮囑道,“還有那鄭娴妃處,日日用來吃食,你且仔細些。”
蕭無憂聞言,不禁想起晌午白氏與她說的話,本攏在袖中的手摸上小腹,含笑道,“多謝二嫂提醒,我會注意的。”
盧文松送走蕭無憂,返回書房時,姜氏正淨完面,侍者退下,便又剩了他們二人。
姜氏的手揉貼鬓角耳畔,輕輕按壓拍打。
“你……”盧文松見她舉止,不由大驚,趕緊轉身往外看了眼,合上殿門,“您怎能白日淨面,這處不是您的院子,說不定哪個便來了!”
“洗把臉罷了,不至于。”
“再說,哪個能随便來?除了國公爺您如今貴為公主的寶貝女兒。”姜氏撫了把服帖的面皮,換了正座坐下,“一張面具戴了三年,本宮無一日不想摘下。”
“還需殿下再忍忍。”盧文松恭敬道。
“忍不要緊,自古都道忍字當頭一把刀。”姜氏頓了頓,“但是眼下不是本宮不想忍,是形勢所迫,忍不了,也等不了了。前些日子,本宮接到胞弟密信,西北道官中與綠林明裏暗裏都在尋他蹤跡,看那搜尋力度,便是将西北道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放過他的,本宮怎能不急!”
姜氏繼續着蕭無憂來時的話題,“所以眼下方要您挪些兵甲于本宮,崔家兵甲在外圍,本宮調用麻煩,算時辰也未必來得及。”
“可是,即便挪給您用,亦是有限。”盧文松皺眉道,“再者金光寺裏的人亦是我同宗後裔……”
盧文松話說一半,突然反應過來,“您是打算假意刺殺,以此動搖裴湛之心?”
“國公爺說的在理。”姜氏颔首,“本殿不過想将水攪渾,分去溫孤儀心細,圍魏救趙就罷。您且想,裴湛帶隊護送,本宮哪有勝算從他手上截人!”
“既如此,這已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您如何非要七丫頭配那香囊?”盧文松面色凝重懇請道,“不若讓她摘了吧,那孩子身體本就弱!”
那個繡囊,是昨日姜氏得了裴湛信件後,生出的一計。
盧浔身後遺物,都被盧文松保存在祠堂中。
昨晚姜氏讓王氏尋了一件他舊日衣衫,截上頭布匹連夜縫制了那個繡囊,夾層中放入了略帶酸味的五行草,用尋常皂角餘香遮擋。
“她若沒有身孕,自然傷不到她什麽,左右晚兩年有子罷了。若是眼下有了身孕……便是她的命了!本宮瞧她那副精神,若當真有孕,大抵是撐不住的。”
“國公爺莫要心軟。”姜氏見盧文松正欲開口,直接堵住道,“落個孩子要不了她的命。您且想想,七姑娘活得夠久了,若按計劃她在骊山之上就已經香消玉殒了。她自個貪生不肯用藥誅殺逆賊,如今本宮不過借她肚子用一用罷了,沒什麽大不了!”
“您且再想想你立天下的祖宗,想想你獻身沙場的族人,想想您身上流的血,想想你為此已經犧牲生命的妻兒,打江山尚且需要白骨墊基,如今我們這是奪回江山,自會留更多的血……”
姜氏走下座來,嘆了口氣,當真作了原本姜氏的溫順模樣,柔聲道,“阿耶,我雖不是您真正的兒媳,不是小七的二嫂,可以也同她處了三年,看着她從還未及笄到如今即将成婚,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非天生狠毒,實乃情非得已啊。”
“我阿弟手中尚有豐厚的人和財,您也是知道的,一直再想法子同我們內裏合并,若是一旦被溫孤儀抓住便功虧一篑了呀,死去的人白死,活着的人等死!”
“我……”姜氏徹底跪在盧文松面前。
“使不得,您快起來。”盧文松往門口看去,匆忙扶起姜氏,卻依舊還在忍不住給盧七求情,“您圍魏救趙救您阿弟,我亦不好說什麽,兵甲拿去便是。如何非要搭上小七?”
“攪渾水潭,一股哪夠!您細想,小七若當真有孕,又在宮中失去孩子,這筆賬裴湛或多或少算在溫孤儀身上,如此他們君臣嫌隙便可更深。”
“本宮不否認,骊山那回是他和小七一同救了世家,保住了我們兵甲。可是他畢竟同我們不一樣,他身上沒有背血海深仇,又得溫孤儀信任,心志是不堅定。你再看小七的變化,大抵這段時日都是他在背後指點。他一心為我們便罷,若是有一日反水,彼時小七是你外嫁女,是他裴家人,便成了兩面暗子,試問來回套話,那時我們又該如何自保?”
“我們不能如此被動,只能提前防備。”
“這……”盧文松有了些松動,卻又道,“可是繡囊如此明顯之物,一旦出事,萬一……”
姜氏站起身來,“當日王氏送人入宮,除了小夏子入了核心處勤政殿,還有兩個不是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嗎?彼時還覺得是棄子無用,也下可是有大用處了。”
“在哪裏來着?”姜氏蹙眉道,“……想起來了,在司膳後廚倒泔水!”
“馬上他們便有用了。”姜氏理了理衣衫,想起不久前日日給長生殿送吃食的鄭娴妃,“您放心,怎麽查也查不到繡囊的。即便真要查起來,有的是為本宮擋箭的人!”
“本宮不怕他查,就怕不查。”
盧文松終于颔首,“既如此,一切謹遵太子妃之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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