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封宮◇
第43章 封宮◇
◎鄭氏禁足飛霜殿,非死不得出。◎
溫孤儀從城樓返回含象殿時,鄭盈尺侯在殿門口已經兩個時辰,見人走上前來,遂盈盈上前行禮。
“陛下萬福金安。”鄭盈尺嗓音甜糯,帶着抑制不住的歡喜。
永安長公主終于出了宮,這大寧後廷便又是她一個人的了。縱是先前公主婚約已定,但只要人在宮中一日,她便總覺不安。
這些年,後廷中安置着各類與永安公主有些許相似模樣的人,溫孤儀莫說不知她們姓名幾何,根本除了初時第一眼,後來再未掀起眼皮看過。
縱是自己作了公主一年伴讀,染了她三分氣息,他對自己亦不過如此。直到盧七的出現,鄭盈尺重新看到了他的癫狂。
但今朝,他終于放那人出宮了。
世上人有相似,有心搜羅,自也不會少。然來來往往如過江之鲫,最初是她,如今還是她。
一襲陰影壓下來。
破天荒,溫孤儀頭一回俯身看她。
他伸手撩起她下颚,眉眼中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很開心?”
這話落下,鄭盈尺壓平嘴角。
畢竟盧七這廂出宮,雖于她欣慰,但因為溫孤儀是在昨日裏,才對所有知曉八月二十三長生殿發生何事的人下了嚴令,對當日事都需爛在肚子裏,否則死罪論處。
然,她卻清楚地知曉,當天發生的事宜。
盧七流産,失去了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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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晌午,阿華本是同往日一樣給衡兒午膳加餐,送了一道通花軟牛湯過去。結果才至長生殿門口,便看見溫孤儀抱着痛苦不堪的公主入了殿中,急傳了太醫。
阿華看臺階鮮血,聽屋內呻|吟,回來告知主子。
鄭盈尺往太醫處核實,便确定了這事。
故而這下聞溫孤儀“開心”二字,她自不敢多加流露。
只仰首捏着分寸回話,“妾只是盼着陛下開心,妾便心安。”
“朕開心?”溫孤儀笑了笑,“你覺得朕可否開心?”
鄭盈尺望着他,沒來由一陣心驚。
溫孤儀松開手,也沒說平身,只擡步入了殿中。
含象殿是帝王寝殿,然縱是鄭盈尺是唯一被臨幸的妃嫔,她也不曾被召入此處侍奉君主,便是一頓膳都沒有過。
而盧七,這短短一月間,便頻繁出入含象殿,侍奉君主品名用膳。
自己到底哪裏不如她?
如今又是什麽意思,只是因不為其失子而感傷,卻反笑,所以他就要懲罰她嗎?
鄭盈尺未得君令不敢起身,跪在殿前思緒連篇,忍不住擡眸看偏轉的日頭,又欲望殿中的人。
她自然看不見溫孤儀。
溫孤儀在內室中。
四晝夜不眠不休,他下巴起了胡渣,眼中布滿血絲,本就生出細紋的眼角,皺痕愈發深刻。
他本是修道之人,生在方外之地,便是三十過半的年紀,按照他師父師叔們的修為,如今該依舊玉面無痕,歲如少年。
何論,他的天資勝過師輩。
然眼下,不過是比塵世同齡人年輕那麽一點。
他到底沾染了太多紅塵的東西。
冰骨玉肌,已是處處惹塵埃。
他盤腿坐在床榻上,從貼壁的暗格捧出一個兩尺見方的金絲楠木盒,打開盒蓋,低眸靜靜地看。
看得久了,白色的粉末化成血流。
是黑夜之中,從雲中城城樓滴落、湮盡戰鼓震天的沙場上的鮮血;是晨曦微光裏,在長生殿九重臺階上蜿蜒成小溪的血流。
然無論哪一種,都是她的血。
眼前人影模糊,屬于她的模樣散開,溫孤終于覺出一些疲乏,遂鎖回盒子,合眼睡了。
再睜眼,已是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他推窗出去,見依舊跪在殿外的人,似是想起些什麽,驀然笑了笑,轉來正殿。
“傳鄭娴妃。”
“妾、參見陛下。”
鄭盈尺先是站着侯了兩個時辰,之後又跪了一個多時辰,眼下是被人攙扶着,勉強撐住儀态進來的。
這廂再拜君前,一曲膝,人便不受控住跌下去。
“君前失儀,可不是娴妃的做派。”溫孤儀坐在靠榻上,看跌在地上的人雲鬓微亂,步搖纏鬓,遂含笑伸出手。
這日裏,所有的委屈與驚恐都在這一伸手間消散。
甚至鄭盈尺都來不及扶鬓理妝,只匆忙伸過手,在即将觸碰上男人指尖的一刻,方頓了頓,擡眸看他。
他尚且保持着微笑。
鄭盈尺咬了咬唇口,搭上去。
卻是指尖一空,連着身子都微傾。
溫孤儀到底收回了手。
她到底沒能在床榻之外觸碰到他。
鄭盈尺眼中的笑意化作疑惑,看面前人。
“你這幅樣子,倒是無辜得狠。”溫孤儀側身倒了盞茶飲過。
“妾惶恐,不知犯了何事?”這日至此,鄭盈尺方醒悟過來,溫孤儀是真的在罰她。
“你不知?”溫孤儀頃下身,湊近她,“朕記得你當日給朕下藥,事後膽子甚大。你說你敢作敢當,左右不過頭點地,反正達到目的,便也值了。”
“怎麽,年歲見長,膽子倒是愈發小了?”
溫孤儀極少論起當年事,那是他一生的恥辱。
然偶爾論及,當是又觸了他的底線。
鄭盈尺原就虛白的面容,愈發煞白
若是為着七夕宮宴,他已經殺了她堂妹,不至于至此還翻舊賬。
這個時刻……
這個時刻裏可又發生了何事?
鄭盈尺絞盡腦汁地想,電光火石間瞪大了雙眼,膝行上前,拉住溫孤儀袍擺,“陛下難道懷疑是妾害了長公主的孩子?妾……”
“朕沒懷疑。”溫孤儀由她拉着,轉身用手指蘸水滋潤她一日滴水未盡、幹涸的唇瓣,抹了兩下,索性将剩下的半盞都喂給了她。
鄭盈尺眸光變了幾瞬,一顆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後随着溫孤儀手中茶盞“咣當”砸地碎裂的一記聲響,後背伴着涔涔薄汗生出一層細小的顆粒,整個人僵在一處。
溫孤儀給內侍監遞了個眼神,于是禁軍端來三道膳食,押入兩人,捧上一份記錄。
三道膳食分別是通花軟牛湯,貴妃紅,光明炙蝦,均有了腐味。
一份記錄是太醫院對以上膳食做的檢查,證明裏頭皆放了活血化瘀的五行草。
跪在地上的二人是司膳出處理泔水的小厮,供認不諱,道是受命于一個叫阿華的大宮女,借外出處理泔水的機會,尋來五行草給她。
溫孤儀抽回袖角,“證據證人皆在,朕沒有懷疑你。”
鄭盈尺看着那些膳食,再看太醫的證明,又看她根本不認識的兩人,沉沉頹在地上。
“陛下!陛下請聽奴婢一言!”侍女阿華爬過來,“奴婢并不認識這兩人,退一步講如此下毒有何用?這些菜是送給小公子用的,奴婢焉能算到長公主會不會用?這二人是司膳處處理泔水的,又焉知不是他們事後下毒,如此陷害娘娘!”
“你的意思是,你送去的膳食無毒,是膳食撤去司膳後廚後,這二人在剩菜中下毒,如此陷害?”溫孤儀一腳踢向她,起身下榻至鄭盈尺處,“那麽你給朕解釋一下,如何長生殿偏殿內,會有五行草微酸的氣味?”
“你再與朕說說,這大內深宮,誰敢陷害你?這後宮不都是你的人嗎?”
“至于公主用不用你的膳?”溫孤儀冷笑道,“這最近三道未處理掉的膳食,都下了藥,以此推去,你當是道道下了藥。”
“為捕魚,廣撒網。真有你的!”溫孤儀拍了拍鄭盈尺面頰,“你說,你除了下藥,可還能幹些別的?”
一張精心織就的網,從天而降縛住她。
如此鐵證如山,她再說什麽也無用了。
唯剩一處,就是她這般做的目的,根本是不成立的。
她攥緊了溫孤儀的袖角,拼命道,“陛下,妾為何要這般做?長公主已經許給了裴将軍,他們就要成婚了啊,那孩子也是他的,妾何至于此?何況妾根本不知道長公主有身孕啊!”
“她沒有身孕,日積月累便傷身子,難以受孕。若有孕,正好流掉。在宮中下的毒,你下的毒,便是朕下的毒,一旦她他日知曉,朕與她便再無可能。多麽一了百了的辦法!”
溫孤儀至此才露出真實的情緒,扼上她脖頸,“如今,便是如此,朕與她再無可能。”
溫孤儀一把拖起鄭盈尺,又猛地将她扔開,死死盯住她。
鄭盈尺回首,擦去唇邊血跡,難得的不再讨好伏低,只咬牙問道,“妾就不明白了,同樣都是替身,妾下藥陪您數年,得不到您半分真心。而她,她當您的面與旁的男人行茍且之事,甚至未婚先孕,如何您就這般稀罕她?如何她就這般與衆不同?妾比不上殿下,妾認了!妾如何還比不上她!”
“難不成,您覺得您将殿下的封號賞給了她,她便是殿下了嗎?殿下死了,您親手殺了她,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溫孤儀定定看她,緩步走向她,俯身與她咫尺間貼近。
他撫摸她釵環跌散後的長發,湊在她耳畔低語,“她就是殿下,她回來了。”
殿中靜了一瞬,溫孤儀繼續道,“就差一點點,所有的事朕就能解釋清楚了,是天不顧朕。”
溫孤儀拽住鄭盈尺發根,逼視她仰起的雙目,“可是朕不信命,朕信人定勝天。本來今日裴湛安全回來,朕還有機會、還能說清。但是她的孩子沒了,先為你毒藥所惑,再為朕各種混蛋舉止相迫,我們一起生生逼死了她的孩子。”
“朕一點機會都沒了,她甚至可能不會再看朕一眼,不會再和朕說一句話。”
溫孤儀合眼嘆了口氣,疲憊地松開滿目驚詫的人,只道,“傳旨,鄭氏禁足飛霜殿,非死不得出。飛霜殿封宮,無旨不得啓。”
作者有話說:
這章短點,還有個轉場寫不動了,明天長點,發個小紅包表達下歉意!PS尺子應該還有一兩場戲。感謝在2023-01-25 23:51:46~2023-01-27 00:32: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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