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定計◇
第46章 定計◇
◎細節你兩商量。◎
“可知是怎麽殁的?”好半晌,蕭無憂掃過外頭漸猛地雨勢,坐下身來。
“今早朝會還好好的。因邊境傳來的奏章,漠北突厥內讧,阿史那藍祁和和阿史那默伊已經開戰,朝中對此出了三處意見,一則繼續鞏固邊防,二則趁此突襲一舉殲滅突厥,三則坐山觀虎鬥,論了一上午。後內閣,兵部、戶部連着南衙軍又在勤政殿進行加議會。禹符兄掌戶部,自然參政,不想才午後才入勤政殿小半時辰,議着事呢,便瞧他面色煞白地倒下去。太醫趕到時已經沒有了氣息。”
“暴斃?”蕭無憂驚道。
“太醫處定症乃氣滞血瘀,為胸痹。”裴湛邊說邊尋出披風鬥篷從內室出來,“殿下如今對外的身份尚是盧七姑娘,長兄殁,今日入殓,你得回去。”
他挑了一件風毛出得極厚的緞面披風給蕭無憂穿上,又吩咐琳琅給她尋鹿皮靴子,嘆道,“但是臣不覺禹符兄是病疾突發所致,他倒下的時離臣最近,臣還運功給他護了一段時間心脈,感知他內息紊亂,當是中毒之故……看彼時脈象,同衡兒極像!”
“盧家三子皆亡,衡兒同遭其手,武陵公主回來亦不太平,這針對的是蕭家血脈。”裴湛給蕭無憂穿好披風,又将襟口掖好,重新扶她坐下。
蕭無憂低眸看他。
許是感受到她突然靜默的眼光,裴湛從琳琅手中接過靴子,譴退侍者,擡首接上她視線,神色平靜道,“但臣不覺得是陛下所為,且不論陛下讓禹符兄掌了這麽多年戶部,從來只有內帑添給戶部周轉,便是從鄭氏刮來的私庫,也将其洗幹淨入了戶部成為國庫銀錢,沒必要這個時候動他。衡兒便更不要說了,陛下要殺他,何必等到今日!”
蕭無憂鼻尖泛酸,眼眶忽的紅了。
她看眼前人,又想宮裏那人,莫名就蹬掉了正上腳的靴子。
裴湛在給她穿鞋。
這樣一腳踢去,雖也沒多少力,但還是讓周遭的一切都靜了下來。
唯外頭風雨聲更大,屋中呼吸聲更纏綿。
公主裹着羅襪的玉足搭在男人掌中,被她蹬出去的靴子滾了個跟頭跌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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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擡頭看她。
蕭無問,“你為何總給他說話?”
“你為何總是在孤面前,說他好話?”
她問完,猛地将腳抽回去,“啪”得踩在地上。
殿中日落時分才搬出來的炭爐,地面雖燒熱了一層,但是哪裏比得上他掌心的溫度。
便是隔着羅襪,矜貴嬌柔的天家公主還是覺出了地面的寒涼和僵硬,本能地擡了擡腳,然後只當無人察覺地重新踩下去。
沒能踩實,裴湛捧了起來,手掌一覆上,便又是春風融雪,頓了頓方道,“臣沒有給陛下說話,臣只是實話而已。”
“先前臣便說了,若因為私情而否認他為君的英明,是不公平的。”
蕭無憂定定看他,空氣中又重新回歸寂靜。
一點燭光輕跳,投下蕭無憂半邊陰影。
“殿下,您其實應該見一見陛下的,好多事攤開說,或許……”
“你希望我見他?”蕭無憂問,“還是他讓你當說客,要我見他?”
“臣不是不知道你們那樣深厚的過往,愛恨糾葛,生死糾纏。臣只是看眼下迷霧層層,疑雲不斷,連着盧家長子都殁得不明不白。不希望親者痛,仇者快。”裴湛低下頭深吸口氣,方再度望向上首的女子,“罷了,眼下逝者為大,我們先去輔國公府。殿下安心,臣護着您,不會讓您有事的。”
“待此間事了,您自個決定是否見陛下。”裴湛給她穿好靴子,起身露出一點明亮笑意,“走吧。”
蕭無憂咬了咬唇,逼回數次欲落的眼淚,用目光示意他俯身。
裴湛會意照做。
原想入他懷中靠一會的,湊近的一瞬突然便轉了念頭,蕭無憂摟住他脖頸,将他攬入了自己懷裏。
“我們不去輔國公府,你陪孤入宮吧。”
裴湛仰起頭,有些詫異。
“孤要最後确定一件事。”蕭無憂腦海中閃過一下午推斷的種種事宜,又加上此刻聞裴湛所言突厥驟然的內讧,面容去愈發沉靜而鎮定,“不急着去輔國公府,到盧澤為止,不會再有人發生意外了。”
裴湛颔首,并未再多言,只上前打開殿門。
已是朝來寒雨晚來風,天地一片昏暗,秋風裹冷雨。
蕭無憂打了個哆嗦,坐回榻上,“你去讓他來見孤,但論君臣,從來都是孤為君。”
*
蕭無憂沒有去正殿,一直坐在這間居東的寝殿中。
她并不是刻意在這處等溫孤儀的。
從這處去正堂,要走過長廊水榭,繞過池塘花園,平素便要走上一刻鐘。何論眼下,風雨交加,她還在小月中,不想讓自己受寒。
故而裴湛走後,她便捧着手爐縮在這處座榻上。
許是這日費神許久,又或是聞盧澤之死,亦或者是要面對溫孤儀,面對被她忽略了太久他欲說的話,蕭無憂一顆心跳得飛快,神思有些恍惚。
兩人來得很快,溫孤儀多少猜到些蕭無憂願意見他的緣由,乃私服而來。只是走出長廊,面對這間屋子,卻驀然停下了腳步。
十一年前少女的話,重新萦繞耳際。
“正房三間,其中婚房一間,夫妻獨居各一間。婚房居東,按規矩不能動,剩下南屋和中屋,你先選。”
天家公主曾經這樣同他告白自己的滿腔情意。
可是今日,卻是她的未婚夫婿帶着他入了這間屋子。
原該是他們的婚房。
“陛下。”裴湛低聲喚他。
溫孤儀嘴角挂了抹自嘲的笑,擡步入內。
屋中除了蕭無憂,再無旁人。
溫孤儀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臨窗榻上,被燭光映照的女子。
她背對着他,正在烹一壺茶。
不曾回頭。
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溫孤儀将目光艱難地挪開,卻見屋中多了不少除她以外的東西。
衣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袍,西邊的牆上挂着一幅重弓,近處書案上擺着一疊書,他眼力甚好,掃過書名皆是兵器譜一類典籍。
裴湛這晚方才空下來看屋中布置,他原也是頭一回見這些。
也對,這些屬于他的東西,本就是今日才挪來的。
殿中三人一時都沒說話,最後還是裴湛先出了聲,“陛下請吧。”
是讓溫孤儀上前的意思,他自己卻走了相反的方向,行至門口。
兩扇殿門“吱呀”合上的一瞬,蕭無憂回首道,“裴郎留下。”
“坐吧。”這話是對溫孤儀說的。
她倒了三盞茶,一盞擱在了座榻對面的案幾上,是給溫孤儀的。
兩盞留在榻幾上,推去對面一盞給裴湛。
恍眼十年間,位置這樣發生變化。
溫孤儀看臨窗的兩人,看裴湛再看蕭無憂,最後低眉飲了口茶。
“孤邀你來,只問一事。”蕭無憂直白道,“當年太子夫婦做了何事,值得你滅門屠族?”
溫孤儀端茶的手一頓,擡眸看對面的人。
蕭無憂平靜道,“你說,我聽。”
“蕭不淮同室操戈,崔氏勾結外賊。”溫孤儀一瞬不瞬望着蕭無憂,“但是你三哥蕭不渝生死不明,無人再能證蕭不淮之心。崔氏亦無法被找到,自也無人能證她之行。”
“所以,若你要證據,我沒有。”
“但是,當年事,你若願意聽,我可以全部講給你聽,聽完你許能信我……”
“往事漫漫,且論正事。”蕭無憂擡手止住他,“孤當是知道崔氏在何處,但是需要你提供人手。”
話語落下,溫孤儀和裴湛同時看向她。
屋外夜雨潇潇,屋內燭火靜燃。
蕭無憂将話緩緩而來,然屋中的兩個男人卻都沉默下來。
“朕不同意,既如此直接抓便好。”終于,溫孤儀先出了聲,“朕眼下便派南衙軍圍住輔國公府。”
“陛下說得有理,風險太大了。”裴湛這下完全站在溫孤儀處,“斷不能讓殿下以身犯險。”
蕭無憂端着茶盞,涼涼掃過二人,方将茶水飲盡。
她沖着溫孤儀道,“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圍住輔國公府?輔國公長子才死,你這是要滅了盧氏滿門嗎?”
“還有你。”蕭無憂晲過裴湛,“自知風險大,有這功夫且去實地勘茶預設。孤都把命交給你了。”
蕭無憂起身下榻,不欲再理會這二人,然經過溫孤儀時,到底還是頓住了腳步,“孤且信你,大抵是因為年幼那點養育之恩,加上裴郎一片丹心為你言語。但是,這天下臣民,又該憑什麽信你?”
“換言之,至今于世人眼中太子依舊根正苗紅,崔家仍然赤膽忠心,又該怎樣讓宗親世家,文武百官相信他們是你口中的同室操戈,勾結外賊?”
“計劃孤已經給了你們,細節你們商量吧。”蕭無憂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轉身欲去內室,“明個孤需回輔國公府守靈,先歇下了。”
“七七……”
眼見一襲身影便要消散,溫孤儀不自覺起身,甚至忘了第三個人的存在,只一把拉住了她。
自宮中一別,他已近半月不曾見到她。
他想告訴她,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的死亡,并不全是他的責任。
然這樣的念頭轉過,他亦覺得可笑,不全是因為他又如何?但凡只要和他又一分關系,她都不會原諒他的。
蕭無憂蹙眉回首,目光沉沉落在被握緊的腕間。
“抱歉!”溫孤儀松開手,将話壓下去,只轉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對裴湛道,“殿下既然要休息,我們去書房商議吧。”
裴湛原在那聲“七七”中站起了身,在溫孤儀動作的一瞬想要上前。
然眼下亦未多言,只踩上溫孤儀遞來的梯|子,點頭道了聲“陛下請”。
只是耳邊始終缭繞着“七七”二字,那樣婉轉又親近的呼喚。
而自己,從來只喚過她“殿下”。
他垂下眼睑,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最後萬種滋味化作了一聲輕嘆。
嘆什麽,他自己也不曉得。
“等等!”卻聞蕭無憂的聲音響起,兩人齊齊回首。
她揀過衣架上的風袍,行徑溫孤儀,走向裴湛,掂足給他披上,低聲道,“外頭風大,別着涼!”
一瞬間,裴湛唇口張了幾次卻不知要說些什麽,只本能往門邊風口擋過些,擋去外頭風雨。低下一張紅熱的臉,屏息看姑娘給他細細系着飄帶。
作者有話說:
當年的事(女兒被射殺後到太子滅門那段)後面有一章會具體交代,不會這樣一帶而過的。
感謝在2023-01-29 22:34:44~2023-01-31 00:36: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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