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暗湧◇
第53章 暗湧◇
◎裴大人,原來您會吃醋啊!◎
嘉和歷二十六年,也就是蕭無憂和親的第六年,突厥第二次政變,原本兵強馬盛、可以和南面蕭邺王朝劃地而至的突厥重新分化成七支部落,數任汗王近四十年的努力,融合各部,一統漠北草原,至這一年徹底功虧一篑。
阿史那藍祁便是在這樣的境況中娶了蕭家公主,勉勵平定內亂。
“至今日,本王才算看明白,殿下當真好手段。”新婚夜金帳之中,男人并沒有因為登上汗位而高興,反而如猛獸獵食。
單手扼住公主脖頸,多一份力便能折斷她細頸。
氣若游絲的漢家公主不争不紮,本就無神的眼眸愈發渙散,唯有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傾過頭顱讓他将自己箍得更緊一分。
唯剩漸重的呼吸,斷斷續續萦繞在他耳際。
漠北的風一陣陣呼嘯而過,絲絲縷縷貫入穹廬之中。
拂滅第一站紅燭,吹得第二盞燭火搖曳,第三盞燭淚滴答。
“多……謝……”公主的聲音抵不過風聲,幸得與他貼身之間,方勉強落入他耳際。
藍祁眉心抖跳,薄繭叢生的五指驟松,一把扔開就剩一口氣的人。
“你欲求死,本王偏不成全你。”他抵着後槽牙,轉身端來藥盞,捏住她下颚。
然看她漲紅的兩頰,因氣喘咳嗽逼出淚水的雙眼,遂只将人攔腰摟起擱在了胡床上。直待她呼吸平順方喂藥與她。
好半晌,公主下擁着貂裘緩過勁,湊身挑玩他發辮晃動小鈴铛,輕聲細語道,“可汗這才對嘛,且需記得俟利發的批語,留着孤,才能讓蕭邺皇朝忌憚,讓突厥永存。”
男人撥開她素指。
她也不勉強,依舊笑意盈盈道,“孤許諾你,珈利之後汗王定會是您的,并未食言,何苦來這般磋磨孤!”
“難不成,你要同你父汗侄子一樣,孤可再經不起了!”
“可是本王沒想到珈利竟有如此多之親信,支持他的人那般多。”
“你不知道,孤身在金帳內帏,不知曉得更多!”
藍祁冷笑了一聲,“殿下在金帳,能幹的事不少,焉知您是不是這頭替本王偷金印仿遺照,那頭又向親貴傳出你我二人之事,如此讓他們攻擊本王?”
“這……”蕭無憂蹙了蹙眉頭,換了條發辮把玩,“可汗要是如此猜疑,便将孤交出去,且将一切腌臜事往孤身上推便是!”
“反正紅顏禍水,古來有之,不分族落。”
藍祁低頭看身在咫尺的人,片刻緩了緩,給人脫衣沐浴,如同前頭私會茍且的那些年,榻上侍奉她,榻下哄着她。
他利用她,卻沒法用完便像顆棄子般扔掉她。
他非常清楚,突厥能逼得大邺朝譴公主和親,不過是撿漏了那頭兇猛了近兩百年的獅子打盹的時間,一次偶然的成功偷襲罷了。
獅威尤在,縱是還不敢過來奪回公主以洗恥辱,但突厥這處亦不敢真正毀其帝國的明珠,甚至該如俟利發所言供着她。
“入秋風起,孤冷。”公主縮在他胸膛。
他便咬牙将人抱的緊些。
公主又問,“可汗不生氣了,不要孤的命了。”
他太陽穴青筋突起,扯開被褥不給她蹭。
公主伸來細軟的臂膀圈住他腰腹,一點點吻他肩背,咳嗽聲斷斷續續,說的話真真假假。
“确實都是孤謀劃的。老可汗病重彌留之際,原起了傳位給你的念頭,榻上閑話問孤之意。孤想了片刻,小心翼翼與他說了你我之事。于是他便打消了念頭,一口氣上不了就沒了。”
藍祁一下翻過身,雙眼竄出火,“你混賬,本王和你是在珈利登基以後方才……”
“反正你我有這檔子事,早點晚點罷了,孤未蔔先知!”背吻不到,她便又開始親他胸膛,親一口,吐句話。
“未蔔先知?你分明早有預謀!”藍祁推開她,拉過衣襟。
“嗯,您說的對。”
“便是這回亦是孤着人放出的話,您沒猜錯。”
“主要是你的小阏氏也挺伶俐,尋到了早年孤同可汗您的那點子事,以此要挾要孤自戕,讓給她可賀敦之位,否則便揚言孤勾搭您,要孤身敗名裂。孤勸她這等行徑毀了孤,亦敗了您的名聲,對您繼大位不利。她卻說她母家有的是兵甲,不怕……”
“這不就提醒了孤嘛,您若名聲有損,便只能靠兵甲上位。所為幹戈內向,這突厥不就裂開了嗎?”
“你……”
“什麽你你我我的。你若能守住本心,不貪孤之容色,孤焉能惑你上榻。”
“誰說本王貪你容色!”藍祁回神,目光滑至她的小腹,眉眼柔和了些,“罷了,左右她害你滑胎,害死本王孩子,合該一命賠你。”
蕭無憂盯着他,想了想道,“也不是,就确實她推了孤一把,嗯……孤藏了點血漿在身上,就……”
“你……”藍祁騰得坐起身,握拳的手發出骨節咯吱的聲響。
一股寒氣侵來,蕭無憂嘶聲,扯着他衣衫幽幽道,“那般蠢笨、亦不顧您聲譽的女人,您除了才安心。孤不過給可汗去雜擇優罷了。就這樣說吧,孤與她,都會讓你壞掉名聲,讓你同室操戈,但是孤聰慧些,她笨的要死……”
藍祁回眸盯她。
榻上人從容不迫,“這般比較下,您殺她擇孤,可不覺自個錯了?”
蕭無憂用力再扯一把他衣角,“多少年了,你說會養好孤的身子,要孤給你生個孩子,說這個孩子融合了大邺和你突厥的血,可以是止息幹戈的象征,是兩國共同的王,孤就是記着您這話,方拼命活着……”
藍祁眉宇間焰火退下一層,伸手撫過她後腦,滑至細白脖頸,“巧舌如簧。”
“怎今晚便什麽都說了?”
蕭無憂以面貼他臂膀,捂着胸口咳了會,方挑眉開口。
“因為便是說了,按批語您也不會動孤。”
“其次,孤不是想與您坦承一點嗎!”
“再則,您若覺得孤是故意挑撥你們內亂,也沒什麽,反正定局了。孤這些年活得實在又累又足夠,想歇歇了。”
話至此處,面色虛白又虛弱的公主似暮霭沉沉的老妪,只合眼靠在男人臂彎中。
許久又道,“最後,最後還有一處……”
“什麽?”藍祁急捧起她面龐厲聲道,“說!”
“誰讓你不許孤靠近,掀了被褥不讓孤取暖——”如嬌花被雨淋,風中瑟瑟委屈又桀骜,公主耿直脖子道,“孤冷!”
“身子裏外都是冷的,哪裏還生的出孩子!”
……
原是自去歲八月崔抱樸逃入突厥後,突厥便又開始內讧。
本來五年前因蕭無憂挑撥,突厥內亂,化作七支分布。後來翌年溫孤儀大軍壓境,藍祁勉強說服其中三支與他合兵抵抗。
雲中城破之後,藍祁帶這數萬兵甲退守大青山,而其餘的三支分布亦合兵由其族弟阿史那默伊統領。如此突厥內部分成東西兩支,本來近些年維持着平衡之态。不想因為崔抱樸的加入,整整三萬兵甲入阿史那默伊的西突厥,又兼金銀布帛無數,以此擴兵,故而西突厥處兵甲超出東突厥藍祁一倍不止。
十一月裏,阿史那默伊設下鴻門宴,突厥內戰拉開序幕。
一月鏖戰,藍祁不敵,勉強退回大青山。今日靠着大青山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同默伊兩軍僵持。
他則潛行一路,出雲中城,渡漠河,千裏來中原求救。
而先前一月初,裴湛便是奉命前往打開內三關路卡,方便他通過。這回是他已至天水關,又傳書信,故而裴湛親去接之,一路護來長安。
“皇兄能許他過關卡,容他入長安,想來是願意同他聯兵的。”大清早,蕭無憂從裴湛口中知曉了如此機密之事,遂與他一道起身入宮。
“如此,還讓你來問孤其人如何作甚?”蕭無憂掀開車簾,眺望又落雨的天色,将懷中手爐捧得緊一些。
“倒也不似這般說。”裴湛面色冷硬,話語亦淡淡,只将蕭無憂手中暖爐擱在一旁,攏在自己掌心暖着,“他若品性一般,或是藏着旁的心思,臣能護他入長安,自也能送去地下。”
蕭無憂晲他一眼,“那孤都你說了,你覺得如何?”
裴湛喉結滾動,一時沒有說話。
“燙!”蕭無憂蹙眉出聲,匆忙抽回手,“裴硯溪,你作甚?”
裴湛今日氣息不穩,體內真氣翻湧,急咳了一聲,方重新抓來公主雙手,“無事,臣一時沒控好內力。”
“罷了。孤也不是太冷,手爐足夠。”蕭無憂重新捧過暖爐,“你別耗損內力了。”
裴湛看掌心空空,巴巴搓了搓手指。
半晌道,“臣覺那可汗就一般,待一會論後再做定奪吧。”
“新婚那晚之後,其實便算是孤與藍祁已經挑明立場,他便明白孤一心向國。左右是虛榮心作祟,想着要征服孤。”
蕭無憂捂着暖爐觑他,“孤覺得若是單論他人品,尚可以聯兵。他座下有俟利發,名喚阿史那文每,頗懂我們漢家禮儀文化,更是熟讀兵書,給了他很大影響。”
“譬如前頭藍祁為何十分在意同孤的關系,是因為在突厥都是強者為一切,雖然他們也不恥茍且偷|情,但人言可畏上并沒有我們這般嚴重。彼時藍祁在意,乃是他正在提倡學習漢家文化。他自己若身行不正,便難以推行。再有,他能戰卻并不好戰,這是最可貴的。也是當初孤分化突厥,引起他族內亂,他對孤又愛又恨之故。”
“百姓要生存,民族要融合,版圖的擴張憑武力征伐是下策,上策更應該是文化的發展和傳播。”
“當年孤身在局中,一心歸朝,所視突厥之一切,皆為敵人。多少不如眼下頭腦清醒,視線更寬。是故若藍祁心正,肯稱臣,除孤之了解外,還能拿出讓我們聯兵更好的證明,聯兵此舉便是值得考慮的。”
裴湛在蕭無憂的話語中,眉眼幾分松動,又幾分漠然,待其話畢,只端坐了身子,還是沒接話。
“你啞巴了?”蕭無憂撇頭壓平自己唇角,咽下笑意回首道,“可是往來奔波,身子不适。”
裴湛搖首。
“那你怎麽了?晨起還好好的。孤前後講得詳細又費神,你怎就又沒話了?”蕭無憂擱下手爐,把玩着腰間那個荷包,戳了戳他大腿。
“不是——”這人瞧見那荷包,剛毅面龐垮下一半,深吸了口氣,“臣問殿下,其為人如何?您現下說的,他崇尚漢家禮儀,不好戰,如此簡言之,不亦是清楚明白?”
“您……”血氣方剛的狀元郎面色通紅,話語戛然而止。
“孤如何?”寸步不讓的公主還在步步緊逼,“你說!”
“您、您講那麽多那麽細作甚?”
“何處那麽多那麽細?”
“……新婚夜,榻上!”
最後的話吐出,裴湛合眼靠在車壁上。
蕭無憂睜圓雙眼,一下坐在他身上,拉過他的手抱住自己。
她捧過他面龐,撐開他清亮眸子,把自己全部跌入他眼中,“裴大人,原來您會吃醋啊!”
“臣吃醋,亦心疼殿下。”他睜眼撫她青絲堆盤的雲鬓,如花嬌嫩的容顏,附耳道,“臣一點也不想接這差事,一路回來,都想一掌了結了他。”
“那怎麽就沒有劈死他呢?……嗚,所以孤同大人之感情,到底比不上大人的家國天下!”
“殿下饒了臣吧……”
*
因藍祁乃悄悄入的邊關,若要聯兵,為保大青山兵甲,亦需要突襲之。故而如今勤政殿議事的都是天子近臣。
除了蕭無憂,裴湛,內閣三位宰相,兵、戶兩部尚書,以及久未出山的老輔國公盧煜,還有便是太傅溫孤儀,總共九位臣子。
辰時即将過去,諸臣皆到,唯剩溫孤儀。
“陛下,我們先論吧,且讓藍祁上來,看看有何物可能說服我們。”蕭無憂看了眼外頭,率先開了口。
“也罷,估摸太傅也快到了,他鮮少有遲到的時候。”蕭不渝傳話藍祁。
他被安置在宮中,來得極快。
故人數年不見,蕭無憂擡眸看他,雖做了中原打扮,倒還是昔年模樣。
他直面大邺天子,眼光不曾偏移,并未來得及關注殿中臣子,只将一物奉上。
算是投名狀。
一個兩寸見方的盒子,就地打開,裏頭以冰鎮之,輔以特殊草藥,故而待冰霧散開,一顆人頭便赫然呈現在諸人面前。
他躬身扣開正面一壁,現出斷頭面目如生的樣貌。
殿中除了裴湛不識此人,其餘人都見過他,此乃崔抱樸。
只是還未容藍祁開口說話,外頭內侍監便匆匆來禀,道有急事要奏。
“可是太傅來了?”蕭不渝道,“不必多禮,快請進來。”
“回陛下,太傅未來。是太傅府傳話,太傅遇刺來不了了,特向陛下告假。”
“可知太傅如何?刺客可抓了?”蕭不渝問,“且讓太醫前往救治!”
蕭無憂心中驟顫,直覺所致要出事了。
她身上并無不适,便是溫孤儀不曾受傷。
按他的性格,此等重要軍事,即便受了傷,只要不是大礙,他都不會告假的。
他沒有歸還一半虎符。
她惱了,以此行刺他。
他生氣,索性不來,以此示威。
“等等,孤也去!”蕭無憂心胸來回盤算過。
這裏頭若是不及時解釋清楚,莫說兩出虎符合一,如此調兵聯兵,怕是大邺也要內亂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2-10 01:19:10~2023-02-11 23:47: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喜歡吃辣條2瓶;然、blue.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