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思樂泮水

第10章 思樂泮水

直到兩日後,柳靜水才從昏迷中醒來,只不過他是清醒片刻後又暈了過去。這般反反複複幾日,才終于是完全清醒。

所以楚晏見到能說話能走動的柳靜水時,已經是好幾天後了。江浮月說他傷得嚴重,還得再靜養幾日才好,因此楚晏也就是聽說柳靜水清醒後去看了他一眼,順便将香球還回去,便識趣地沒再去找人。

隐山書院那麽大,有許多地方可去,這幾日他便在書院中閑逛,然後練練刀,參悟一下那日柳靜水所使的招式。

日上中天,楚晏已在庭中站了一上午。

雖已是寒冬,但碧峭十二峰地處東南,山中多有常青樹種,此時庭中也有碧樹搖曳。楚晏立在庭中,注視着不遠處的一棵樹,刀氣如風,直取樹上一片青葉。這狂風怒卷而過,先是将那片葉子摘落,緊接着又将那枝頭樹葉吹飛數片。

落葉紛紛,輕輕揚起。楚晏看着滿天飛葉,嘆了口氣。

“少宮主。”穆尼見他沒在出手,便朝他走去。

楚晏聞言一回身,往他身上一看,忽道:“穆尼,你別動。”

手中彎刀一揮而出,氣勁爆開,疾風卷起,轉瞬之間已至穆尼身前。那刀風如同離弦之箭,射中穆尼腰間的彎刀,那把彎刀立即被這刀氣擊落。

這一刀用的還是那一招“解落三秋”。

楚晏皺眉看着落下的彎刀,喃喃道:“不對……還是不對……他究竟怎麽讓刀氣如此輕柔的。”

這一招“解落三秋”,他這幾日已經練了無數遍,卻還是不能把那刀氣控制得如柳靜水的那一招一般剛勁而柔綿。別說是取下一只耳環了,就是射落一片樹葉,他一刀揮出,那刀氣都會将那一片葉子周圍的青葉帶得飛落。

以他的內力,要将那樹攔腰斬斷都極為容易,可用斬斷樹幹的力量去摘一片樹葉,而且是只摘那一片,他卻做不到。又要帶有剛猛之勁,又要輕柔細膩,實在是太難。

“少宮主。”穆尼嘆了口氣,彎腰撿起自己佩刀,“你怎麽一直在練這劍招?這雩風劍法在中原武林可是稀松平常得很,有什麽值得思索的?”

楚晏輕哼道:“柳靜水的雩風劍法,能跟那稀松平常的雩風劍法一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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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風劍法确實普通,招式簡單,誰都學得會。可用的人是柳靜水,那就絕不普通了。他使的雖是雩風劍法,卻非只是單純講究招式,而是形神具備,甚至重神而抛卻形。招招都融進自己的領悟,每一式均變化萬千,脫胎于雩風劍法,卻又非是雩風劍法。

就比如這一式“解落三秋”,那般溫柔似春風的柔綿,哪裏像是那下葉秋風。

穆尼涼飕飕地道:“你這話說的,可真跟那些學生一樣。”

柳靜水在隐山書院備受尊崇,書院中的學生,哪個提起他不是一頓吹捧。穆尼這幾日偶然路過見那些學生在談論柳靜水,都是一幅心向往之的神色,說的內容無非是柳先生刀法如何精妙,境界如何高,如何文武雙全絕豔天下……他都已經把他們那些話給記住了,其中就有許多句與楚晏方才那話極為相似。而且,就憑楚晏剛剛說那句話時的語氣,他就能将其歸入“吹捧”之列。

楚晏将彎刀收回鞘中,道:“沒辦法,他确實很厲害,這一招我想了那麽多天,還是學不來。剛中帶柔,柔中帶剛……道理我都明白,可真要做起來,卻是完全不行。”

他向來自傲,穆尼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別人厲害,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問道:“洛薩,你真打算再與他約戰?”

能讓一個自傲的人稱贊,柳靜水的境界還用說麽。穆尼看得出楚晏與柳靜水兩人如今的差距,那日柳靜水僅憑單純的招式都能壓制住楚晏一段時間,若是他身體無恙,楚晏又怎麽會是他的對手。楚晏等他身體好了再戰一次,又有什麽意思,必敗無疑啊。

“我知道我現在還勝不了他。”楚晏點頭道,“可他的招式如此精妙……我想多看幾次。就算是我敗了傳出去有些丢臉,那也沒關系。”

與柳靜水的這一戰,讓他獲益頗多,這幾日僅是回想他的那幾招雩風劍法,就讓他刀法有所精進。而以前約戰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被他強悍的內力壓制,根本教不了他什麽。

柳靜水把一套江湖上随處可見的入門劍法都用到這種地步,他身上的其他武功又會是什麽樣的?楚晏每每想到此處,都不由自主興奮起來,恨不得立即沖到柳靜水面前再與他比試一場。

楚晏轉身往住處走去,道:“對了,我也好幾天沒見他了,他好了沒?”

穆尼道:“方才過來時,見他在泮池思樂亭。都出門了,應該是沒事了。”

楚晏腳步頓時停住,轉頭道:“思樂亭?那不就在附近?”

穆尼點點頭。隐山書院留給客人住的地方與那泮池離得不遠,楚晏也常常會去那池邊走走。

楚晏彎起嘴角:“正好啊,我那寒冰掌弄得他傷勢加重,是不是該去賠個禮道個歉?”

穆尼像是看見怪物一樣,碧綠雙眸裏滿是驚詫:“洛薩,你什麽時候還會想着賠禮道歉了?”

“可是我沒什麽禮啊……”楚晏有些苦惱,“穆尼,你不如去看看我有什麽稍微素淨一些的腰飾,我先過去了。”

“洛薩……”穆尼剛開口要叫住他,就見他便幾步躍出了庭院。

讓穆尼去找素淨一些的腰飾?這簡直就是讓牛去彈琴啊,穆尼眼裏的那些珠寶首飾有一丁點區別嗎?

楚晏完全沒有想起這一點,只顧自己往思樂亭那邊去。一向辦事利索的穆尼可是犯了難,回去面對着他的那堆東西不知所措。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古時士人至孔廟祭拜,常于孔廟泮池中摘芹插帽,以示文采。據此典故,書院之中亦挖了三十餘畝的泮池,正中建有思樂亭,池水中種滿荷花水芹,每到夏季碧葉接天,紅荷映日,亦是一道美景。不巧如今乃是嚴冬,水面上什麽都沒有,只剩那思樂亭靜靜浮于水上。

于是楚晏一眼便望到了亭中的柳靜水。

隔着老遠,他便聽到渺渺琴音從亭中傳出,随着微風飄散。

他踏上長橋,朝那亭子走去。

柳靜水一點憔悴之色都沒有,不過是臉色略有些蒼白,除此之外毫無剛剛大病一場的跡象。他此刻于亭中端坐撫琴,極是悠然閑适。

偶然擡頭時,餘光瞥見那個紅色身影,不由一笑,道:“楚少宮主。”

楚晏原本還有些緊張,那日柳靜水毒發與自己無關,可自己那一掌卻加重了他身上寒毒,他擔心柳靜水會怪自己,自然就緊張了。此刻見柳靜水臉上沒有不悅之色,還主動喚了自己,心中那些許緊張頓時煙消雲散。

他腳步都輕快許多,快步往亭中走去,帶得身上那堆飾物都響動不停:“你怎麽又在彈琴?”

柳靜水依舊揉弄琴弦,淡笑道:“士無故不撤琴瑟。”

他說的,楚晏大概明白個意思吧。反正就是說沒像前幾日那般昏迷不醒下不了床,他是不會不彈琴的。

楚晏又問:“你很喜歡彈琴?有那麽好玩嗎?”

柳靜水又是一笑,緩緩道:“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也,非以慆心也。”

這次楚晏聽不懂了。

“什麽意思?”楚晏在他身旁坐下,“你別欺負我外邦人漢話不好,說點我能聽懂的。”

柳靜水指上一停,琴聲卻不絕,他輕笑道:“操缦以謹慎身心,非是為了游戲玩樂。”

他這樣文绉绉地說話,是故意的。按理來說他性格沉穩,既然知道楚晏是個胡人,對他說話就會說得通俗易懂些,以表尊重。可偏偏每次看到楚晏,他就莫名想逗逗楚晏……也不知是怎麽了。

楚晏這次聽懂之後樂了,笑問道:“彈個琴還能正心了?”

“琴為師友,自能正心。”柳靜水轉頭向他看來,“這幾日卧病在床,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這個倒沒有。”楚晏輕輕搖頭,“若不是我非要出那一掌,你傷勢也不會如此嚴重……是我該向你道歉才對。”

柳靜水搖頭輕笑:“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沒什麽可說的。”

“什麽技不如人……”楚晏神色一動,“你可知,我這幾日一直在想你那一招……”

他說着出指淩空一點,一道勁氣飚出,直朝亭邊飛去,轉瞬之間那亭上挂的一個燈籠便被擊落。

還是那“解落三秋”。

“可總是不對。”楚晏看着那落下的燈籠,無奈地嘆息,“這一次哪裏能作數,等你功力恢複,我們再比一次如何?”

柳靜水把他這一招看得真切,微微挑眉道:“原來少宮主是來偷師的?”

楚晏一愣,看出他在說笑,旋即哂道:“雩風劍法中原武林人人皆會,算什麽偷師?”

“可這是我的雩風劍法。”柳靜水雙目向他望來,“少宮主是不是還得喚我一聲‘師父’?”

楚晏極是短促地笑了一聲,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與他對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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