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星空
星空
不記得昨晚最後是怎麽睡着的。
先是溫柚達成夙願, 對雲深做了她自認為很過分的事情。
雲深回以的“感謝”,則是把她抱到外面, 逼着她看海。
深夜的大海黑暗無垠,與天空抵死纏綿,尋不到交界處。
次日,一行人離開半島,轉場去內陸城鎮接着游玩了三天,直至盡興而歸。
回到申城, 忙碌而枯燥的日子沒有絲毫變化,四月被柔暖的春風拂盡,轉眼五月降臨,溫柚也迎來了她人生中倒數第二個“2”字頭的生日。
在雲嬈的強烈建議下, 溫柚今年生日将和雲家人一起過,地點依然定在雲嬈家, 免得長輩們還要跑到偏遠的東港區來。
因為雲嬈前陣子查出懷孕,溫柚這段時間已經來雲家造訪很多次,雲深都陪着她,草木皆兵的樣子, 好像生怕家裏人會把女朋友吃了。姜娜看他這麽護着溫柚,她也不好私下和溫柚說什麽, 漸漸就放下了那些傳統思想。兒子能找到這麽好的對象, 她已經很知足了。
到了5月16日, 恰好是周末, 溫柚下午就抵達雲嬈家的別墅, 雲深因為工作緣故, 比她慢一步到,但也沒有晚太久。
“柚子呢?”雲深從玄關換鞋進來, 招呼都不和妹妹打一聲,開口就問溫柚在哪。
雲嬈坐在客廳,邊撸貓邊說:“和媽一起遛狗去了。”
雲深聞言,沒什麽表情地“嗯”了聲。雲嬈忍不住笑起來:“放心吧,媽不會把你的柚子剝了的。”
“我沒在擔心。”
“那最好。”雲嬈懶得再搭理他。她把貓咪放到地上,西幾一落地就屁颠颠地朝雲深走過去,從他左褲腿蹭到右褲腿,仰起毛茸茸的胖臉,沖他“喵”了聲。
西幾是只金漸層,因為小時候長得像獅子,所以得名“西幾”。這幾年夥食太好,它從頭到腳都鼓得圓圓的,可愛極了。
雲深瞅了它一眼,面無表情道:“走開。”
雲嬈:“這麽可愛的貓咪沖你叫你竟然讓它走開?”
“我是為它好。”雲深扯唇,欠了吧唧地道,“長得像個球,我怕忍不住踢它。”
“?”雲嬈抓起沙發上的玩偶朝他扔過去,“我們家怎麽會有你這種沒愛心的人?真不知道大仙看上你哪兒了。”
雲深靈活避開,散漫地從雲嬈面前走過:“你去問問她,我也想知道,她怎麽就那麽喜歡我呢。”
雲嬈:……
雲深回到卧室,脫掉襯衫西服,換了身寬松衛衣,推門出來,正好看到雲嬈從他房間門口經過。
雲嬈和雲深話不投機半句多,權當沒看見他。
她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身後跟着一串慢悠悠的腳步聲,雲嬈剛開始以為他在閑逛,沒想到她走進房間,身後的腳步聲竟也大喇喇尾随了進來。
雲嬈轉過身:“你幹嘛?”
“不幹嘛。”雲深淡淡道,“随便參觀一下。”
“神經。”雲嬈罵了句,沒管他,兀自走到梳妝臺那邊翻找東西。
雲嬈的卧室是個套間,雲深停在外面的廳子裏,沒有往裏走,說是參觀,他眼睛也并沒有到處看,只閑散地從圓幾上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口。
雲深似是很習慣被妹妹當空氣看待。他杵在原地,一臉散誕地看着雲嬈走來走去,直到她動作慢下來,拿起一份文件翻看,雲深才開口給自己增添了些存在感,嗓音被礦泉水潤得發涼:“問你個事。”
雲嬈:“說。”
雲深:“你記不記得媽之前常提起一封情書。”
話音未落,雲嬈像是才發現他在這裏,回頭的幅度挺大:“怎麽了嗎?”
看她的反應,顯然是記得,而且印象不淺。
雖然老姜說找不到了,雲深也覺得大概率在搬家過程中遺失,但他實在很想收藏那封情書,于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問雲嬈,猶記得家裏幾次搬家,文件之類的東西都是雲嬈整理的,也許她曾在哪裏見過。
雲深仍用應付老姜的那副說辭:“我怕柚子介意,所以呢,最好找出來徹底銷毀,我才安心。”
“她不會介意的。”雲嬈說罷,又找補了下,“我的意思是,她不是那麽心胸狹窄的人。”
雲深挑眉,審視着雲嬈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你知道那玩意現在在哪麽?”
雲嬈:“不知道。媽之前不是說找不到了?可能搬家的時候弄丢了。”
雲深聳肩:“萬一哪天突然跑出來就不好了。”
雲嬈下意識道:“不可能。”
空氣寂靜須臾。
雲深瞅着她,目光幽深又鋒利,好像能一眼看透她心底。
雲嬈心中頓叫不好,忙不疊思索該如何打馬虎眼糊弄過去,就見雲深忽然扯起唇角,表情變得複雜,低聲對她說:“在柚子那兒?”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已帶着八|九分的肯定。
雲嬈整個人呆滞了下。
這就猜出來了?
好可怕。雲嬈再一次對哥哥的智商有了清晰認知,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個毫無遮掩的透明人。
而在雲深看來,思路其實很簡單。
他那句話是故意詐雲嬈的,雲嬈篤定地說“不可能”,意味着她知道情書在哪,并且在一個絕不會洩露出來的人手上。
在這一瞬間,雲深也反應過來,原來雲嬈一直知道溫柚暗戀的秘密。
那麽這封情書要麽在雲嬈手上,要麽被雲嬈交給了原來的主人溫柚。
在他和溫柚已經交往的前提下,雲嬈沒必要瞞着最好的閨蜜自己已經知道她秘密的事實,所以後者的可能性顯然更大。
通過雲嬈的反應,雲深确認自己猜得沒錯。
兄妹倆無聲僵持了會兒。
雲深似是對這個結果還挺滿意。情書沒丢,雖然溫柚藏着不讓他知道,但是總有一天會回到他手上的。
雲嬈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暖水壺倒水喝,蔫頭巴腦地說:“你早就知道情書是柚子寫的了吧?”
雲深故作震驚:“有這回事?”
“別裝!”雲嬈氣急敗壞。
雲深樂了。瞥見雲嬈面前那杯水,他随口道:“別喝涼的。”
雲嬈探了探杯壁,真的是涼的:“你怎麽知道?”
“我沒長眼?”雲深走過去,拿指節在她腦門敲了兩下。
雲嬈捂着頭:“幹嘛打我?”
“給你腦袋開個光,順便呢。”雲深慢條斯理地說,“和我外甥提前溝通一下,在媽媽肚子裏別太作了。”
雲嬈不由自主撫了撫腹部,聲音放輕:“聽見沒有?你舅和你說話呢,他可兇了,不聽他話的小孩都會完蛋。”
一個兩個都說他兇,雲深很無奈:“敢情小時候一口飯一口菜追在你後面喂的行為叫兇?”
雲嬈眨眨眼,這是長大後她第一次聽雲深提起小時候照顧她的事。
她莫名覺得,哥哥最近變得更開朗了些,沒有以前那麽獨立要強、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又悶着不說了。
雲嬈:“開個玩笑嘛,這不是教寶寶要聽你的話嗎。”
“我可管不了他。”雲深一臉嫌棄,“愛哭鬼和騷狗能生出什麽好玩意?”
雲嬈:“……”
雲深垂着眼,覺得時間真是不可思議,怎麽眨眼之間,那個總是眼眶紅通通的拽着他衣角的小娃娃,都要生新的小娃娃了。
“哥哥我呢,也就有本事幫你管一管狗澤。”雲深撐膝站起來,漫不經心道,“你在這兒受苦生孩子,他要是敢惹你不開心。”
“我第一個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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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一樓,溫柚和姜娜遛狗回來,姜娜牽着湯圓去衛生間,要給它擦身子,家裏保姆過去幫忙,溫柚也就沒跟着擠進去。
她洗幹淨手,閑逛進廚房,看到廚房裏只有靳澤一個人在忙活。
“學長,雲深哥在哪呢?”溫柚問道,“我看到他的鞋了,還以為他在廚房。”
靳澤沒好氣:“我也想知道他死哪去了。”
之前說好今晚雲深掌勺,靳澤和雲磊給他打下手,結果這家夥來了之後就不見蹤影,老丈人那邊靳澤也不方便催,只能自己一個人先準備起來。
溫柚卷了卷袖子:“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靳澤搖頭:“你是壽星,今晚負責張嘴吃就行。”
溫柚哪裏好意思,主動湊過去:“那我觀摩學習一下。”
靳澤:“狗深那水平不夠你學習的?”
“小學生看博士生做題能學到什麽?”溫柚說道,“學長是和雲嬈在一起才開始下廚的吧?你這個水平明顯更适合我。”
靳澤:“你不如直說我菜。”
“沒那個意思。”溫柚憨笑,從流理臺上拿了個盆,幫忙洗點蔬菜。
靳澤難得和溫柚獨處,忍不住八卦道:“和瘋狗處對象,感覺怎麽樣?”
溫柚含蓄地說:“挺好的。哥哥很照顧我。”
靳澤先是冷笑了下,細想之後,又覺得确實如此。
雲嬈是雲深照顧大的,雲嬈出國留學也是雲深供的,他創業最初那幾年賺的錢幾乎沒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想到這兒,靳澤就還挺感謝雲深,也有點佩服。
“那你可得對我們哥哥好點。”靳澤吊兒郎當地說。
“收到。”溫柚一板一眼。繼續洗了會兒菜,她和靳澤閑聊,“我昨天看新聞,學長你是不是接了個電影客串?演的還是研究玄學的學者?”
靳澤:“哈哈,團隊給我找了個玄學老師,我瞧他還不如你。”
“你學到什麽了?”溫柚問,“展示一下?”
靳澤:“你想算什麽?”
溫柚:“算感情吧。”
溫大仙算命百靈百驗,唯獨自己的感情運,她從來算不明白。
靳澤放下手裏的食材,頗為細致地瞅了溫柚一會兒:“我從星座學方面給你分析。你是金牛座對吧,你對象是摩羯……”
“射手。”溫柚糾正。
“好的。”靳澤指節刮了刮下巴,煞有介事,“有句古話怎麽說的?金牛配射手,鐵鏈拴瘋狗。”
溫柚:?
好新潮的古話,她第一次聽說。
靳澤笑了笑:“你們這個配對,非常穩定,固若金湯,就是瘋狗有時候會控制不住亂吠,你最好能拴多緊就拴多緊,勒不死他的……後面編不下去了,你自己想象一下吧。”
“好的。”溫柚笑得唇角抽動,“借學長吉言。”
之後沒過多久,雲深從樓上下來主持廚房大局。溫柚回到客廳,等到日暮時分,豐盛的菜肴一盤盤擺上來,家人朋友齊聚一堂,溫柚不是第一次體驗雲家的合家歡宴席,但是這一次,她的身份不一樣了,溫柚剛開始還有些感慨,覺得自己忽然間擁有了很多可愛的家人。
直到喝了點小酒,氣氛愈發熱烈,溫柚反倒覺得,好像和從前也沒什麽變化。
好像這樣幸福的場景,她很早以前就已經融入進去,成為其中的一份子了。
唯一的變化,是身旁這個男人,從相熟的朋友角色,變成了她生命中最親密的人。
今天飯桌上大部分菜都是雲深掌勺,看得出下了功夫,色香味俱全,贏得全場好評。
飯後蛋糕出場,點蠟燭、唱歌、許願,儀式流程一應俱全。
溫柚被簇擁在祝福之中,然而,她總覺得哪裏有些缺失,像是拼圖最關鍵的一塊,始終沒有拼上。
直到深夜降臨,她和雲深返回東港區的家中。
溫柚看着雲深送她的一房間奢侈品,漸漸反應過來她這點小小的不滿是什麽——
雲深今天好像還沒有,認真地、面對面地、單獨地和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畢竟是鋼鐵直男,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溫柚覺得自己不應該太過計較,因為他今天已經為她做了很多事,行動比語言更能證明一個人的心意。
随着生日這天過去,溫柚漸漸放下了這點小小失落。
三天後,一個普通而又忙碌的星期二。
晚間七點,溫柚收拾東西下班。她今天和雲深約好去參觀意動科技在東港科技園建設的新VR體驗館,就在他們辦公樓後邊,是一棟單獨的建築,據說面積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
踏出公司大門,溫柚一眼看到路燈下身形挺拔的男人,穿襯衫西褲,輪廓冷峻利落,視線與她對上,男人閑散地勾了勾唇,鋒利的棱角好似一下子柔和不少。
總共才幾步路,溫柚沒想到他會來接,心跳快了幾拍,她朝他跑過去,含笑問:“哥,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到。”雲深牽住她的手,帶着她慢悠悠地走向百米開外的VR體驗館。
溫柚有些好奇:“新體驗館才建了幾個月,裏面的電路和設備這麽快就弄好了?”
雲深:“沒有。”
溫柚:“那我們今天看什麽?”
雲深沒有答複,走到體驗館門前,他和工作人員交代了兩句,工作人員點頭哈腰,熱情地幫老板打開門。
溫柚莫名覺得這個年輕的員工笑容有些奇怪,她轉頭想多看兩眼,手卻被身旁男人用力拽了拽,雲深壓低聲音,語氣不善:“別的男人好看嗎?你男朋友還在這兒呢。”
溫柚:?
她簡直比窦娥還冤:“哥,我建議你治治眼睛。”
“行。”雲深一臉寬宏大量,“這次就放過你。”
“……”
溫柚咬了咬牙,指尖狠狠掐了下他的手發洩不滿。
走進體驗廳,裏頭空蕩蕩的,一片漆黑,大門在身後關閉,唯一的光源也被截斷,溫柚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茫然道:“這是幹什麽?”
雲深松開她的手:“能看見我嗎?”
“不能。”溫柚有點慌,“哥,我們到底要參觀什麽……”
“既然是VR體驗館,當然要看VR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再度握住溫柚的手,遞給她一臺頭顯,“戴上吧。”
溫柚接過,慌亂的感覺迅速退去,她心底湧現些許期待,熟練地佩戴好頭顯。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雲深輕輕攬住她的腰,緩慢而認真地在她耳邊說道:“生日快樂。”
溫柚擡起頭,在廣袤無垠的夜空中,望見一片璀璨宛如幻夢的藍色星海。
她猛地屏住呼吸,聲線發顫:“你怎麽知道……”
雲深笑了下:“沒辦法,記憶力太好。”
大約在上個月,雲深忽然想起一件塵封在記憶裏,和溫柚有關的挺重要的事兒。
因為從小由爺爺奶奶帶大,大學以前,溫柚過的都是農歷生日,直到老人去世,只剩下同學朋友陪她過生日,溫柚才改過簡單好記的公歷生日。
高三那年,雲深參加溫柚的生日聚餐,當時溫柚就說過,自己習慣過農歷,所以每年都不一樣。
只是後來,除了她自己,再也沒有人記得她的農歷生日,自然也就沒什麽好過的了。
溫柚忍不住攥緊了雲深的衣服,vr頭顯極為寬廣的視場角将她拉入一個完整的虛拟世界,天穹如蓋籠罩四野,漫天銀藍色的繁星閃爍,每一顆星星都好像擁有生命,正在淺淺地呼吸。
除了燦爛的恒星,夜空中還時不時有流星閃過,幾條星帶橫亘,神秘而又壯麗,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溫柚很快辨認出熟悉的星座,意識到眼前的景象是由真實宇宙改造而成。
“這是……星空模式嗎?”溫柚問。
星空模式是意動頭顯自帶的基礎模式之一,使用者只需打開軟件仰起頭,就能欣賞到所在方位之上,通過ar技術模拟出的真實的宇宙星空。
該模式廣受好評,許多用戶都将它設置為主界面場景,包括溫柚。
雲深:“嗯。”
溫柚抱了抱他的腰,感動地問:“你是特地把我這臺頭顯的星空模式改造了?”
将整個宇宙的繁星染成她眼睛的顏色。
數以億計的星辰,都是她的生日禮物。
“不對。”雲深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改造你這臺頭顯。”
溫柚:“什麽意思?”
雲深淡淡道:“改造的是整個星空模式。”
溫柚張了張唇,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全世界上億用戶,看到的都是……”
“嗯。”雲深補足她的話,“所有用戶,只要擡起頭,都會看見這片屬于你的藍色星空。”
溫柚徹底呆住了。
這種感覺,就像包裹着地球的整個真實宇宙,所有人擡頭看到的真實宇宙都被改造了一樣。
她有些受寵若驚:“這樣會不會……”
“嗯?”雲深笑了聲,“當然不能影響用戶正常使用,按一下右下角就能切換回去。”
“噢噢。”溫柚被自己蠢笑了。
她心跳快如擂鼓,又聽雲深輕聲說道:“僅限今夜,相當于一場短暫的慶典。”
整個宇宙的所有星星,都來慶賀他的心上人生日快樂。
溫柚仰靠在雲深懷裏,眼眶發酸,視線早就已經模糊了。
她吸了吸鼻子,出于思維的嚴謹,她實在忍不住,小聲問:“用頭顯就能看到的天空,為什麽要特地跑到體驗館裏看?”
“說的有道理。”雲深慢悠悠道,“也許是因為,那些星光雖然很美,但還是太遠了。”
說着,他擡手摸到溫柚腦後,摘下了她的頭顯。
溫柚蒙着水霧的眼睛離開了虛拟空間。
然後。
她看到數不清的藍色星光,從天而降,清晰地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