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群狼比一只要棘手得多,頭狼的指令加上團體的配合,卻都沒能碰到兩人的一片衣角,反而傷亡慘重,虛刀鋒掠過的地方,只見鮮血與殘肢的共舞。
很快領頭那只額心毛色火紅的狼便發覺自己無法成為眼前人類的捕食者,甚至連制造空隙從他手中奪得美味佳肴都毫無可能,浴血的身體一個轉身遠離戰圈,仰天一聲長嘯,作出撤退的信號。就在頭狼帶着餘下不足一半的狼群警惕着後撤的時候,它突然僵直不動,當那陣氣流卷起的勁風拍在它額前威儀的火紅上時,火紅的鮮血像噴泉一樣射到了空中,以脖子正中為界,頭忽然翻了下去,在地上滾了幾滾,就像不小心碰落的一個可樂瓶蓋,雖然十七并沒有喝過那種東西。
最終狼群一只也沒能回去。
虛站在滿地殘屍的血泊中,幽然雙眼漫不經心掃過雲霧缭繞的林間,又回歸于眼前狼藉,擡手撫過寒光閃耀的刀刃,閑聲道:“客人既然不請自來,也不必再離去,以免門前空地荒蕪。”
仿佛錯覺一般,山野從躁動中平靜下來,進入葉聲婆娑的寂靜。
十七傷口壓在虛的背部,随着他的動作牽動,有一種重新撕裂的感覺。深吸一口氣,就像灌了一口血一樣,滿地腥氣直沖顱內,攪得腦子眩暈,只能無奈扶額,把臉深埋在他的後肩,靠衣服與皮膚的縫隙呼吸過濾的空氣。
“你難受了嗎?”這句話帶着幾分上揚的試探意味,她已經能想象虛惡意挑起的嘴角,不過還是老老實實說道:“有點。”傷口硌得慌,空氣聞着臭,她要投訴!
“明明對那些被殺的人類都沒有反應,對于異類反而賦予同情了嗎?這是一種虛僞,十七。”
十七:……我在說感覺你在說什麽東西?
十七擡起頭,又吸到了一口濃郁的腥氣——還好胃裏沒什麽東西,真的吐到他身上她也會(有一絲絲)不好意思的。說來奇怪,虛的血液腥味即使濃郁,她都不覺得反感,但在其它生物的血液中,她都能嗅出以物種區別的那股獨特氣味——通常是膻騷臭,不那麽令人感到愉快,也就太不想聞到。不過理性中最不想聞到的反而并非感官上反感的東西。
“血味好重……”十七喃喃低語。忽然她反應過來虛指的是奈落裏他殺人制造傀儡的時候。
……和她完全說的不是一件事。
“習慣就好。”
虛回她——像我一樣習慣就好。他并沒有收拾屍體的打算。
但看樣子還要在這裏吃個飯,十七沒有辦法,她有心想要收拾,優化一下生活環境,卻也知道自己沒有力氣去清理屍體,趴在肩頭猶豫了一會兒,虛松開捆住兩人的腰帶把她放下來時,她終于決定先試試用土把血跡埋上,可這個時候鼻端已經聞不到血腥味了——就在這樣短暫的片刻,她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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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呢?”被放下來時,十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随口問了出來,她并不太擔心答案,不知哪裏來的信心虛一定可以立刻給出滿意的答複。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已經很多天,她已經很想念家居的舒适,或者說,那段與現在相比還未摻入痛苦的美好回憶,有什麽事情為什麽不能回去解決呢?回到一切都沒有改變過的地方。
“你想回去,那個地方有什麽讓你可留戀的,玩具?書籍?這裏同樣都有,你想做什麽事在這裏是一樣的。”
她想要的不是這種回答,“你會把我帶回去吧?”
虛扶住她的腰讓她雙腳沾上地面,停頓了動作道:“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
她有些迷惑,她自己?難道他也無法确定嗎?之前還說他全知全能,瞬間自打臉面……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回去走哪條路啊……
當時是怎樣過來的呢……
虛見她一臉迷惑的樣子,臉色不斷變化,用好心好意的溫和語氣提示道:“記起來了嗎?”
十七茫然搖頭:“記起來什麽?”
此時已快繞到他的身前,十七左手扶了一扶虛的刀鞘——先前碰到刀鞘的一直是右手,而右手的傷口早已結痂掉落,戳螞蟻遭殃的則是左手,被敷在食指紅腫處的野草葉早就不知掉哪去了,在虛提水回來之前就掉了,腫也早就消除,只留下一個細細的邊緣微紅的傷口,幾乎看不出來,只是在按壓的時候有些微痛。
當食指輕按在刀鞘上時,那個被蟄過的地方仿佛有一瞬電流湧過,仔細感受才發覺有些酸脹,似乎有什麽聚集在那裏又統統向外擠了出去。
視野一下子變得鮮紅,中心劃過劍光,原來是飛揚空中的血液,只不過倒下的是幾個衣飾華麗的男人。
比現在高得多的視野,一個沒有眼睛的少年。
“怎麽了?”虛垂目問道。
十七緩緩擡起頭,望向那雙積沉了地獄黑夜與血海的眼睛:“這個刀鞘很漂亮。”漂亮得如那把劍一樣的光芒。
——你的眼睛也很美。
“你的手流血了。”虛忽然抓住她的左手腕擡高,凝視指尖一點豔色,毫無波瀾地陳述出事實。
“不過是一點血珠而已,可能被什麽紮到了。”十七準備抽手回來,卻發現用上了力氣動作紋絲不動,擡眼去看這個比自己高得多的黑衣男人。
——那個少年穿着幾乎看不出顏色的單衣。
——最初的時候她是能夠俯視他的。
“你有什麽瞞着我嗎?”虛微笑着,仿佛很耐心溫和的模樣。
那可就多了。
“沒有。”十七立馬說道。
虛面色毫無變化,只有暗紅目色在這片溫和耐心中顯得突兀迫人,她心中生出與氛圍不符的壓迫感,改口道:“其實是之前被一只黑紅色的螞蟻紮了一下。”
“那可要好好清理一下毒血了。”虛笑意加深,指腹用力,小小一顆血珠逐漸膨脹,然後忽地化作一條潺潺小溪,順着她的食指淌出一道弧線。
媽的針尖大個口子非要搞出花樣!果然猜不透這家夥的腦回路!十七在心中狠狠地吐槽,一臉純潔地任由虛動作。
腦海裏有什麽在逐漸複蘇,冰山一角開始融化浮現,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好多畫面上有馬賽克,寫着“少年兒童身心保護”字樣。
一點誠意都沒有,十七表示唾棄,真的保護少年兒童身心的話,地上的一堆屍體為什麽不屏蔽?還有最為危害少年兒童內心的——旁邊的家夥,為什麽不出場就打上馬賽克?
就在血珠以為地面是它的歸宿時,它融化在了溫熱的舌尖,十七感覺指節被輕咬了一口,一股酥麻如電流般順着末端神經輕緩地爬上脊背。
十七深吸一口氣,反咬了虛一口,在他另一只手背上留下兩排淺白的牙印,然後眼睜睜看着它消失了。
……可惡,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細小傷口被輕柔掃過,十七抖了一抖,正要抽手,虛忽然離了她的手指,含笑道:“你的劍,在顫抖。”
猝然離開口腔的手指仿佛被寒冷刺中了,被捏在虛掌間,本能地抽動了一下指節。
十七仰視那雙幽紅深邃的眼睛,平靜地回答道:“那不是你的刀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