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河裏有史前巨鱷!!!哦不,她都快忘了這邊的鱷魚都長這麽雄壯,全都是史前種,難怪灰卷過不來。但它們不是一直在水中埋伏嗎?為什麽突然主動上岸攻擊?
對了!這碗湯!
十七連忙喝了一大口湯拽上灰卷,“咕咚”吞咽時,她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襲向鱷魚的眼睛,而鱷魚巨口迅捷合攏,向她咬來。黑暗驟然而至,陽光、天空與樹影一同消失在利齒之間。
當視線再次清晰,十七轉過頭,突然一臉蛋疼——這都是什麽運氣!剛剛千鈞一發鱷口逃生,還以為跑了就安全了,看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不會吧,最近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難道是和虛在一起久了運氣都被他逼走了?看來還是多分居一段時間吧——這句話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幾米遠一只高大威猛的棕熊,不遠處兩個身影相對而立,像是在共同抗敵,又像是在相互對峙。
而她和灰卷就在棕熊身前,替換了原先倆人與熊的對視,仿佛下一刻就要獻身喂肉。
那兩個身影莫名地眼熟,正要細辨,被突如其來出現在面前的兩個生物挑釁到的棕熊吼叫着直立起山一般肥壯的身軀,兩人霎時陰影罩頂,十七露出苦逼的神色。
來不及說話,她扯着胧的袖子撲通一聲趴下裝死,與另一邊同時做了相同動作的銀卷對上了地平面上的視線,貼着地的兩張臉相顧無言。
十七:……
銀卷:……
而另一邊不願意裝死的灰卷和那邊站着的人對上了空中視線,消匿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道裂痕,嘴角緊抿。
壯士!灰卷!臭小子!十七一瞄旁邊灰卷還像松樹一樣直立着,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野獸就在旁邊!你想嘗嘗熊掌拍臉的滋味嗎?
胧抽出身後的短刀。
十七絕倒。短刀有個卵用!打不動這邊野獸!而且這不是兔子山雞是棕熊啊啊啊啊!
十七心中淚流滿面,覺得可能要團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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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熊一步步接近,她一臉悲劇地攏了攏手裏的湯,忽然對着淺黃木碗底部微微泛着波紋的湯面沉默了……額,差點忘了這個,可能熊并不是因為被挑釁而過來的……
幾息之間,眼看兩人就要進入野熊的攻擊範圍,之前那個身影迅速擋在前方,從體格看是個壯漢,原來他也被一同轉移過來了。十七從他明顯比胧寬闊一圈的身材上轉了一圈,決定把“壯士”的稱呼從灰卷身上拿掉,轉送給這位。
前方胧與“壯士”蓄勢待發之間,十七腰上一緊,忽然身體一輕,被淩空抄起,回頭一看居然是方才還趴在地上的家夥,血褐的眼中積澱了難以置信的驚訝。
而他身後一只淩厲的碧眸打量過來,神色宛如刀鋒緩緩歸入了鞘,冷湖泛起一絲懷念的波紋。
現在、此刻,衆人齊聚。十七擡手仰頭,喝盡了碗中的剩餘。
……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她還會離開虛的身旁去撿那只玩具嗎?
離奇的一日,幾乎彌補上這幾年來所有的驚險與複雜,将躺着就能過活的機會攪碎得幹幹淨淨。不過她見到了故人,得到了自由,也摸到了一點自身能力的規律。
沒有對錯,只是選擇。
但現在十七非常頭疼。
四個問題青年加一個(僞)兒童,三、一、一的站位,無論她站在哪裏,面朝何方,前面左右兩邊都會各站一人擋着,對面看起來有什麽龃龉卻很有默契的兩人互相分開距離,目光卻都投向這邊,都快把C位的她看出幾個洞來。
這個C位誰想要!誰能告訴她現在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氣氛如此不對勁?他們關系什麽時候惡劣至此了?而且不應該先看看先看看環境安不安全嗎?!
于是十七上前一步,勇敢地打破詭異的氣氛,十分和藹地問候了一句:“你們……吃了嗎?”
……
剛轉移到這裏便被濕熱的空氣蒸出一身汗,地表盤結虬曲的樹根,林下覆蓋層疊的植被,巨大的板狀根犁開土地,茂密的氣生根支起樹冠,各種附生蕨類與攀緣植物沿循喬木觸摸天空的路線一路向上,沿途還能看見老莖上的花果與絞殺植物巨網下的逐漸衰朽的古木。
修仙界遍地奇險,人煙罕至之地多如浪沙,僅僅從植被難以判斷區域,除非遇見标志物種,不過如此濕熱的地方倒是讓她想起這片大陸的仍未開化的險地——南荒。
修界分為東域、西域、北域、南域、中域五個部分。其中北域極寒,少有門派;西域貧瘠,常有邪魔外道作亂;東域富饒廣闊,仙門林立、仙城密集;中域地勢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巨大的湖泊,名為淩波湖,湖中五十來座仙山,每一座山峰對應一位元嬰修士,每當有人結嬰,仙山便多一座,而若元嬰隕落,山峰便塌陷一座;而南方一條長河以南,盡屬南域,由于此河寬廣又危險無比,不知埋葬過多少修士的屍骸,加上河床蓋滿枯骨,因此被稱為白骨河,南域叢林密布,栖居無法計數的危險妖獸魔怪,向來連大能修士都少有深入。
而西域、南域這兩個混亂又危險的地方,又被衆東域修士貶稱西荒、南荒,以示嫌棄。
十七由衷希望自己一群人在東域的哪個深林裏,而不是南荒這種地方,這樣走走也許能離開這片野地——如果真的在南荒,那一定不是她的鍋,而是其中有人的黴運拖累了全團。
她一屁股坐下,抱着富貴與空碗看着打架鬥毆的幾人,微微蹙眉——記憶裏的幾個孩子絕不會這樣以命相博,一定有什麽事情是她忘記了或發生了。
二對二,高杉縱使前幾天恨不得将銀時打倒在地,發洩心中一切無處安放的痛楚,兩人此刻卻仍舊回歸了當初的默契,選擇了各自的對手,将對方最不可原諒之人暫讓出去。
銀時清楚地記得這身打扮,這身衣服,縱使丢失了标志性武器錫杖,那鬼魇一般的聲音依舊響徹每一個大汗淋漓的夢境。
對面的殺手強壯而沉默,銀時亦懶于多言,木刀毫不容情地揮舞而落。
另外一邊,曾經的師兄弟與同窗,如今只餘下刀劍相向。
“為什麽。”冷厲的質問,深恨的目光。即使身體因幾日前的拼殺存下了舊傷,與故友相互之間的道路分歧卻看不見和解的希望,橫亘在他與銀時之間的亦是橫亘在他與胧之間的巨大裂痕吞噬了未來的所有可能,只餘下通往無盡黑暗的道路。
被繃帶層疊覆蓋的左眼雖是拜他所賜,可高杉不是因此而恨,也并未因此活命而感激。
“你為什麽眼睜睜看着老師去死?”那個時候,你分明就在旁邊。
——因為老師不會死啊,師弟。
如果松陽老師還在,胧一定會這樣回答。
——可是他不在了。
于是當時的選擇與旁觀,便成了徹底的罪孽,由他永遠背負,永不解脫,也不能再言說。
“與你無關。”
……
幾人狀态都不是太好,灰卷就不說了,缺衣少食飽受驚吓了這麽多天,在師弟面前差點繃不住臉上的憔悴,另外兩人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看起來像是激烈地決鬥過,銀卷衣服上的破損絕對是刀刺的痕跡——跟虛和服前襟一樣。
情況唯一好點的似乎只有“壯士”,但在白夜叉的一腔怒火之下只能被動挨打。
從C位落到背景布的十七坐在巨大的地面根上,背靠樹幹,嗅到了燠熱空氣裏導來的激烈和隐忍、癫狂與混亂,都圍繞着無法更改轉移的劇痛踏歌起舞——那是他們共享的秘密,她未曾參與的曾經。
三人都是火石,只要相觸必定點燃,而看不見的火藥一直如影随形,附之不去。
不炸一炸、燒一陣子是不會安靜的。
要把他們手腳俱全地帶回去,但只有一顆內丹,過去了找不到龍脈結晶就回不來,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也不想讓他們過早見面……教這些孩子們的像他又不像他,究竟自己遺忘了誰?
在這種叢林裏有許多果實可以食用,也可以接雨水而不必靠近危險的河邊,但善于埋伏的、體型龐大的、擁有毒素的或其它千奇百怪的動植物仍然十分危險,除了這種顯而易見的因素,天氣、地形、溫度和藏在落葉下、石縫裏毫不顯眼的昆蟲寄生物才最讓人煩惱不堪。
文明世界帶來的種種便利與聚居而獲得的安全感,此處全然缺失,十七自己可以憑借修為的上漲來逐漸克服不便,但這幾個家夥即便再不合群,也屬于文明世界的一員。
他們終将回去。
不知道他覺得哪裏舒适。人類世界有不同于自然界的規則,只有能找到同類才會有朋友、夥伴、伴侶等種種社會關系——但他沒有這種關系,無論身處何處他都是沒有同類的,只是在自然界□□的殺戮并不會遭受非難,他在收獲恐懼的同時也會受到敬畏。
——也許會比在人類衆目睽睽的厭憎之下稍加自在。
十七睜着雙眼,略感茫然,樹隙陽光漏下的星斑從未有過地高遠,最後化為眼中模糊的亮點,而周圍都暗了下來。
透過兩方搏鬥劃出的領域之間互不打擾的隔膜,她看見一個身穿淺色羽織泛着柔和光暈的身影——面前便是相殘的幾人,春水一樣融綠的眼眸溫柔而感傷。
望過來的目光,有她從未在虛眼中找出過的柔情。
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愛上別人嗎?
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會有愛的存在嗎?
漫長的時間,她終于看見了他心中竭盡全力、破土而發的愛,但這一點荒蕪土地上的生機從未被承認,反而被慢慢地扼殺。她相信灰暗的荒土裏仍然有種子的存在,只是被埋得太深、太狠了。
但他沒有愛自己的痕跡,即使是在對人類産生愛的時候。
——那不是人類的愛,是神明的愛。
——神愛世人。
即使她千百次地說服自己,也會在一千零一次的時候産生疑慮——我也是億萬生靈中神明俯視的一員嗎?
……
不愛自己的人,會愛上別人嗎?
——也許她從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