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她怎麽了?"
"不知道。"
"可能生病了。"
"好像有點發燒。"
"你別碰她。"
"說得是你!"
"她是……嗎?"
"她媽在哪裏?"
"現在應該先喂水吧?"
"誰有退燒藥,急,在線等!"
"她皺眉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啊,她睜開眼睛了!"
十七的耳朵一直嗡嗡嗡、嗡嗡嗡,就像幾千只蒼蠅在耳邊吵,她逐漸從幻覺中醒來,随着四周嘈雜的聲音漸漸清晰,她突然發現這些蒼蠅的聲音是如此令人懷念。
睜眼的這一刻,面前幾張喋喋不休的嘴巴一下子閉上了,腦袋和屁股的距離"咻"地一下分開拉遠,好像剛才他們也是這樣三足鼎立、互相嫌棄。
是的,三足,"壯士"擠不下這個圈子,只能默默地站在胧的背後。
十七摸了一把發燙的臉和額頭,手一頓,随後不着痕跡地抹去眼角的淚痕。思緒還沒有完全從昏沉中醒來,她呆呆地問道:"你們已經和好了嗎?"說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了,這句話的語氣似乎太過熟稔,就好像過去認識一樣,如果她想裝作自己的女兒騙過這一路,就不該表露出對他們的熟悉。
坐下明顯矮一截的家夥冷哼一聲,碧眸微眯,目光如刀鋒一般擦過,在看到她的臉的時候,卻又收回了這股鋒銳,"我們什麽時候關系好過?"
"對呀。"銀卷懶洋洋地回道:"銀桑又不是受虐狂,對這種在我身上捅了幾個窟窿的人沒有當場打死就已經是奇跡了,還想和好?他做夢!"
"說得好像你打得過一樣。"高杉冷笑。
銀卷撸起袖子就要開怼,忽然聽到旁邊的十七小聲插了一句:"如果捅進本來就有的窟窿裏就可以和好……"
銀時:……
高杉:……
連一直沉默的胧也有一瞬間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
銀時一躍而起,崩潰地指着胧的鼻子,痛心疾首道:"你們究竟是怎麽教育的!"
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他也很震驚好嗎!教育問題他根本插不上話!究竟是為什麽這個樣子你應該去問……
胧一想到她的教育完全由虛大人包辦,氣勢一洩,反駁的話堵在了喉嚨裏,默默背下了這口黑鍋,但他心目中那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形象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就像之前看到孕嬰用品和懷疑豆丁生父的時候一樣——這不是第一道縫隙了。
沒想到虛大人他……好這一口……
十七完全沒想到,在自己無意識的影響下,虛的形象就這樣一去不複返。此刻,她看了看泾渭分明的三個方向,明白了他們的分道揚镳已不可逆轉,但方才打得各自傷痕累累的戰鬥消解了一觸即發的激憤,而危險未知的環境和對她的擔憂使他們暫時緩和了下來。
十七挪了挪屁股,沒有發現因為他們的互不相讓而導致自己一個人靠着樹占據着第四方的位置,但卻清晰聽見了肚子響起饑餓的聲音。
雖然很小聲,不過幾人立即察覺了,于是争吵戛然而止,變成了大眼瞪小眼。
十七再次認真地問了一遍:"你們……吃了嗎?"
銀時感受了一下腹中的空虛,面無表情道:"沒有。"
火藥味一下子淡了下去,畢竟大家都感受到了腹內空虛導致的手足乏力,加上方才扭打挂的彩,戰鬥力直線下降,debuff蹭蹭蹭上漲,黑夜籠罩的森林不時傳來野獸令人膽戰心驚的嚎叫,而落葉叢中不知名生物爬過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林間回響。
沒有誰傻到現在脫團覓食。
升起火堆,開始瓜分存糧的時候,銀時甩出一個小布袋,裏面裝着一些拇指大小的青綠果實,十七認得這些是犀鳥愛吃的無花果,不過這些樹的樹冠特別高,估計至少幾十米,不知道他是怎麽弄到的。但作為唯一有存糧的人,不妨礙他鼻孔朝天,用"在座各位都是辣雞"的斜眼掃描大衆——重點在他旁邊的矮子。
高杉冷哼一聲,別過頭不看他的小人得志。
本來胧應當在十七旁邊,然而由于那兩人有意無意的阻擋,他只能在幾步遠的地方——和他們一樣的距離,此刻他也管不了是誰的東西了,何況潛意識中根本不會懷疑銀時會在給她的食物上做手腳,早已發現她狀态不佳,于是催促她快些進食。
"一起來吃吧。"十七拿着袋子說道。
銀時懶洋洋地把小指插進鼻孔,"我的東西只分老弱病殘,你們誰是老弱病殘誰拿。"
十七面無表情地把布袋丢了過去。
銀時:"……"他快要氣死了,為什麽感覺這個小鬼有一種熟悉的欠揍感?他又重新扔給了她:"快吃!不要給大人添麻煩!"本來就剩下不足一個人的份量。
大人你個大頭鬼!居然在她面前自稱"大人"!十七的表情就像踩了屎。
"你那是什麽表情?"銀時表示不滿。
"有東西吃快樂的表情。"
銀時:"……"你騙鬼呢!
十七看着無花果發愁,面前幾張臉各自帶着淤青,衣服還都破破爛爛,就像乞丐一樣圍着整潔無暇她,要她一個人吃獨食實在是于心不忍,究竟應該如何拯救此起彼伏開始對唱山歌的胃呢?
突然頭上被一顆東西砸中了,十七從火堆旁撿起一看,掰開後乳白色汁液争先恐後地流出來,她頓時喜上眉梢,指着身後大樹說道:"我們可以吃它!"
"怎麽吃?"胧謹慎地問道,不會是讓他們啃樹皮吧……他寧願去啃草葉。
"樹汁。"十七簡短解釋道:"還有果實也可以。這種樹的樹汁和牛奶很像,一些地方把這種樹汁煮過後代替牛奶羊奶喝。"
"你怎麽知道?"突然有人問道。
"我在書上看到的。"十七對高杉微微一笑,"少年兒童百科全書。"
滿足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精力就開始向其它事情轉移了,但在被試探之前,十七早有預料地在火堆邊裹着衣服閉上了眼,于是胧成為了首當其沖。
就在大師兄被兩個師弟低聲盤問的時候,十七試着吸收着空氣中的靈氣,蜷起身體,裹緊衣物,卻只覺身側空曠寒涼,連烈火也無法填滿想要的溫度。
不住地靠近火堆,背心被烤到灼熱滾燙,卻對寒冷愈發敏感起來,一點輕拂的微風都讓她冷得發抖。
已經無法滿足了。
僅靠能夠把她燒成焦炭的火焰,已經無法取暖了。
隔着衣料的手放在猙獰的傷痕上,十七在不知不覺間沉眠。
仿佛下雨的血水從天空的縫隙流淌而下,她幾乎看不見那只眼睛,向血湖一躍而下,暗流的漩渦裹挾着落葉般的身體向深處拖曳。随着水流擠壓帶來的,除了不能呼吸的痛苦,還有難以壓抑的迫不及待——即使是虛假的幻影也好,即使無法看清容顏也好,請讓她與他短暫地相逢——
請讓她能夠觸摸他指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