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12

12

“……猜的沒錯想得太多

不會有結果

被你看穿了以後

我更無處可躲……”

聞風勾勒完畫板上最後一筆,音樂軟件随機播放到陳绮貞的《太聰明》。

旋律熟悉,令她不禁想起火車頭表演結束的那個夏夜,晚風帶着河潮的濕潤吹拂在人臉上,莫名溫柔。

他們五人吃完飯,離開餐館,走在回去的路上,路邊的一盞路燈恰好将席至的影子投映在了她身上。

她原本要在這首歌裏回顧完那個夜晚的全貌,耳邊卻響起了手機的來電提示音,這陣鈴聲切斷了音樂的播放。

她皺眉,看了眼手機屏幕,一串徽城的陌生號碼。

按了接聽,她沒吱聲,在等那邊說話。然而給她的,只有一段無聲的回應和電波傳遞間,些許風的呼聲和白噪音。

她有些疑惑,喂了幾聲,問:“請問找誰?”

那邊仍沉默着。

原本她以為是惡作劇電話,正要挂斷之時,她忽然在電話裏,聽到對面傳來輕微的呼吸。

細小的聲響,讓她握着畫筆的手,力度不由地緊了緊。

聯想到找上門的專輯封面,以及和周寅白、尤文宇兩人的重逢,最後是這串源地是徽城的號碼,她試探地說出自己心裏的猜測:“……是你嗎?”

席至。

那邊沒回答,通話時間繼續無言流動了數十秒之後,嘟音傳來——電話被挂斷了。

被挂電話的聞風盯着手機的界面看了會兒,腦子空空的。

心下懵然,讓她扔了畫筆,人趴在工作臺上,兀自出神。

她想起周寅白從公司送她回家的那天晚上,她下車時,周寅白叫住他,對她說:

“小風,我不想瞞你,這次的事……的确是我讓老徐找的你。”

聞風解開安全帶的動作停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勉強地笑了笑,說:“為了什麽?為了我和他嗎?老白,當年的事你難道不清楚嗎?”

“小風,席至他……”周寅白欲言又止。

聞風自嘲地笑了笑,她拍了拍臉,替他把話接下去:

“‘席至他有他的苦衷’——老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只是過了這麽多年了,我真的不願意去想他的苦衷是什麽。”

“他得償所願過上了他想要的那種鋪滿鮮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了,我們都不該留在過去了,不是嗎?”

周寅白沉默了會兒,他的手放在方向盤上,不知過了多久,聞風聽見他說:“我知道,我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只是……他病了。”

“小風,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跟他一面。”

……

他說,席至生病了。

聞風趴在桌上,從胸腔裏重重呼出一口氣。

對席至的好奇和憂慮,從她第一天認識他起,這兩種情緒在她心中占據的程度就從未減輕過。

分開的六年裏,在搜素引擎鍵入席至的名字的行為有過很多次,但都如同那些年她跟席至夜聊短信那般,斟酌字句,最後總是從百字删減到零。

逃避了多年,突如其來的一次人為促成的重逢,打開了她內心深處一道閘門。

這扇門原本被塵封住,然而一經開啓,好奇心便洶湧而脫,她只想窺探更多。

她點開微信,最新的聊天是昨天和何仙琪聊起,前段時間自己跟葉青去看了RIOT的最新公演。

她看着聊天界面,想了會兒,後按了通話鍵,電話響起,免提裏傳來何仙琪大剌剌的嗓音。

聞風聽到何仙琪那邊地鐵報站的聲音,于是說:“你剛下班啊?”

“嗯咯,加班到這個點,我們那個組長真他媽不是人。”何仙琪沒好氣地罵了句,後轉換情緒,語氣平和地問她,“你別說你打電話來是為了姓席的事。”

“……”她的心思,何仙琪一猜即中。

原本聞風還想先和她聊些旁的為自己打掩護,然後再繞到席至身上,不想何仙琪先提出來了,她只好承認,“我真的是不知道該找誰說了。”

“說呗,我聽着呢。”

聞風頓了片刻,說:“我上次跟你說,我跟我出版社的編輯去看了他的公演,記得吧?”

“嗯,咋啦?你們不會還有後續吧?”何仙琪語氣驚訝,“徽城這麽小的嗎?好歹也是個首府啊,這種狗血的情節都能撞到你身上。”

“呃……也不能說狗血,”聞風扶額,“周寅白,你記得吧,就是以前席至樂隊裏的鼓手——他托人聯系了我們出版社,要讓我給他們畫專輯封面。”

“他故意找的你?”

“嗯,我跟他見到面了,他跟我攤牌了。”聞風回答,目光掃到自己工作臺上放着的擺鐘。

指針游擺,讓她有片刻走神。

何仙琪那邊覺得一切匪夷所思,繼續問:“那你怎麽回的?你接了還是沒接?”

聞風有些悵然,慢慢解釋道:“我最開始不知道是他們的單,跟那邊負責人見過面之後,七七八八的早就談得差不多了,還是前幾天去那邊公司交接,我才知道是RIOT……”

聞風沒說下去,但大致經過何仙琪已經明白,她問:“然後呢?你拒絕啦?”

“沒有,”聞風搖頭,“我說我要考慮考慮。”

“你自己怎麽想呢?”何仙琪為她頭痛,嘆息了聲,“說實話,你要是接這個活兒,就意味着百分之百要跟他見面,你做好準備了嗎?”

“什麽準備?”聞風有些愣。

“重新見面的準備啊。”

聞風将桌上的電子筆拾起,放在指間把玩。

她有預感,自己的逃避型人格要出來作祟了,靜靜想了會兒,她回答何仙琪說:“其實我壓根沒想好這份合同是簽還是不簽。”

她的原則便是,不論遇到什麽事,當縮頭烏龜就能成功應對,如此,塌下來的天總歸砸不到自己的頭。

“——不然我也不會煩到給你打電話了。”

“別,你又開始了,逃避是最不可取的。”

何仙琪了解她的脾氣,忙制止她又要應付了事的做法,勸導她說:“當初的事,錯又不在你,為什麽在這種事情上還要你放低姿态去想見面還是不見面?按我說,你就該幹脆點,直接跟那邊說,你幹不了,你們出版社反正靠着你吃飯,你說不接,公司就算不理解也左右不了你。再說了,合同不是還沒簽呢嘛,這也不算違約……”

何仙琪的意見是,不支持她跟RIOT合作,能夠避免的相遇,她應該竭力避免。

電話挂斷,聊天界面又被她滑到和徐岱聊天的那一頁。

最後一條消息,是徐岱留給自己的地址——城村B26棟五樓701,叮囑她記得抽個閑日去這裏聽一下RIOT專輯的demo。

他堅持認為,只有聽過原曲,才能讓她更理解整張專輯的立意和想要傳達的感情。

她猜出,地址裏寫的應該是席至的家,因此徐岱的消息發來好久,她一直刻意沒回。

想這些複雜的人際關系到夜深,時間悄然走至一個她以往已經睡熟的點。

原本正常的作息,因為這件事引發的或悔惱或期待的情緒,在她腦子裏一來一往地打着架,害得她一直沒能睡着。

睜眼是一片漆黑的卧室,看得叫人心慌。

閉眼卻是在她回憶裏,逐漸變得清晰的六年前的席至……

她從床頭取下正充電的手機,亮屏,分別給何仙琪和徐岱都發去了消息。

她在和徐岱的聊天框裏寫,她明天會去城村去demo,言下之意是提醒他,要他提前跟那間701室住的主人打好招呼。

而她給何仙琪發:

【琪琪,想了一晚上,我還是決定接這個活了。

原因是繪圖的細節我們聊得都差不多了,我不想因為我耽誤他們專輯回歸。

其次我也想再見席至一面,這麽多年,我始終沒有決心說出‘我放下了’這句話,可能還是因為當初跟他的分別有太多遺憾吧。】

【我想為當年以及那之後的的日子畫上一個句號,不是想跟他重歸于好,我只是想開始一段沒有他的全新生活了。】

城村地帶離徽城市中心最遠,地段已快接近城郊。此處經濟不發達,交通也相當不便。

這一帶樓房大多依靠低矮山丘,按階梯式從山腳往上修建。一層接一層的破舊居民樓裏,收容的太部分是從外地到省城打工、沒有本地戶口的遷移民。

聞風坐地鐵出發,又轉了兩趟公交才找對地方。

順着街沿豎着的導路牌尋找B區26棟時,她正爬完一長段上山的樓梯。

好久沒爬過山,把她累得夠嗆。這她不禁懷疑,徐岱留的地址裏究竟住的是不是席至?

這麽一推敲,她越有種自己是被人戲耍了的預感——什麽封面畫稿、什麽RIOT和席至,恐怕都是這幫人想出來折磨她、愚弄她的把戲。

但等她找到26棟,一口氣爬到七樓之後,看到門口堆積的外賣餐袋上收貨一欄備注的“席先生”,證明是她想多了。

這棟樓是一樓一戶的戶型設計,沿着樓梯上到第七層樓,就已經是到了頂樓,再往上則是鐵門緊鎖的天臺。

701號房門外,除了她首先注意到的,堆積成小山的外賣盒子,角落裏還有一些舊書和報紙,從紙張上面落的一層厚厚的灰判斷,這些東西擺放在此處已有些年頭了。

連爬多層樓梯,大冬天裏,讓她出了些汗。

繞開地上兩堆在她心中已跟垃圾劃上等號的閑置物品,她走到房門前。

貓眼已然蒙塵,被她當作鏡面,就着稍微收拾了一下被汗水濡濕的劉海。

感覺劉海不再粘連,她低頭又拍了拍身上的卡其色呢絨外套,最後伸出手,表情鄭重地按響了門鈴。

按了兩下,她收回手,在門口靜靜等了大約有五分鐘,裏間卻無人應答。

她稍稍訝異,又按了兩下,但還是沒人理她。

會不會不在家?她暗暗推測。

正當她打算折身下樓離開時,她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門鈴聲音太小,而席至在更深處的房間,因此沒能聽見?

抱着這樣的心理,她又轉身,用手重重拍了拍門。

門仍沒開,她好奇地用眼睛透過貓眼,想要看看裏面的情況。

正看着,忽然門板後傳來一陣微小的動靜,她吓得忙站回去,人還沒立穩,門從裏面被人推開了。

開門的人穿着白色短袖,衣領處卻設計一圈藍色,下身是淺灰色衛褲,腳上趿拉着一雙布面拖鞋。

聞風先擡頭看他,他臉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半眯着眼睛,有些慵懶地倚靠在門框上,似乎沒看到她。

他下巴上有一圈不深的青黑色,昭告衆人,他大約已有幾周沒刮胡子。

聞風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與他有關的——只要熬夜寫歌,第二天下巴颌上就會冒很多胡渣的生理習慣。

那時她還好奇問過,他大概多久修理一次胡須,他的回答是,他的胡子長得快,必須兩天一次,不然被他奶奶看到,難免要唠叨他邋遢,人沒精神。

胡渣的存在,讓他看着與六年前相比是完全脫去稚氣的成熟态。但人依舊清癯,甚至比從前更瘦。

身形越發消瘦,她卻反而覺得他越發高了,站在她跟前,仍有身高優勢下的咄咄逼人。

她輕輕咳嗽了聲,他才撐開眼皮,視線瞥過來,見來人是她時,他神色明顯怔了一下。

兩人對視了有半分鐘之久,他才反應過來,眼前站着的是聞風。

他有些慌張地舔了舔唇,人往裏走了幾步,又回頭頻頻看她好幾眼,想說什麽,卻一直沒敢開口。

還是聞風先出聲打破尴尬,她哂笑着,指了指他家的門,說:“剛剛按了門鈴好久,看你沒回應,所以我就敲門了。”

他動作不自然地抓了抓頭發,視線回避她,解釋說:“這門鈴早就壞了。”

“噢……”聞風聽到這個回答,內心愈發尴尬。

她張了張嘴,還想找些話題緩解氣氛,然而卻實在想不出适合當下寒暄的話題。

沒得到他準許她進屋的邀請,她僵直立在門口,一時不知自己是該進去房子裏,還是應該繼續在門口站着。

她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子想了會兒,說出了自己的來的目的:“我是來拿demo的,徐先生應該通知你了吧?”

或許自己還是不進去的好,她說着,松了口氣。

也好,就是拿個母帶的時間,在門口_交接足夠了。

然而他的想法并非如此,他從門口的鞋櫃裏翻找出一雙男式拖鞋,動作很輕地放在她腳邊的地毯上,低聲說:“你先進來吧。”

聞風愣了一下,見他人已走進房子裏,沒扭捏,而是脫下自己的鞋子,換上他給的拖鞋,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進去。

她注意到,旁邊他忘記關櫃門的鞋櫃裏,鞋子的擺放足以用“塞”這個字來形容。

鞋子很多,但鞋櫃體積有限,因此能看到幾雙鞋疊放在一個格子裏的擁擠現象。

他原本人已經走到客廳,見聞風仍停留在玄關,忙走了回來,到她面前,擡腳将櫃門合上了。

他扶額,臉上表情不大好意思地為自己辯解:“有點亂——不知道你要來,所以房子沒怎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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