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17

17

完成一幅大型的牆面塗鴉,是聞風人生願望清單中的事項之一。

但受限于孟玉對她繪畫愛好的抵制,以及缺乏大幅空間供她施展,因此即便她想,也一直沒有機會和條件去嘗試。

現在馮洲主動提供給她現成的工具和牆面,還有席至給她做“助手”……她實在想不出理由拒絕這份牆繪邀請。

至于奶茶店兼職,她反倒覺得可去可不去了。

但她對席至平日的工作狀态充滿了好奇,于是沒隔幾天,便約上何仙琪,一起去逛工院後街,順道光顧一下席至在兼職的奶茶店。

根據他提供的“人多”的關鍵信息,聞風和何仙琪到達後街之後,便直奔整條街人最多的飲品店去。

果不其然,最後在一家名叫“茶卡”的小店找到了席至。

去時,席至正站在收銀臺後,忙于點單。

他身上系着印有“茶卡”二字的淺灰色防水圍裙,圍裙下能看見他短袖衫的polo領口。

聞風和何仙琪推門進去,玻璃推門上的風鈴相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鈴聲傳入席至耳中,但他太忙,視線沒辦法顧及這邊,因此只是嘴上應付說着:“歡迎光臨。”

何仙琪跟聞風一樣,在排隊的“人山人海”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席至。

她拍了拍聞風的胳膊,示意她席至在的位置,但聞風不用提醒,她早已觀察他多時。

店內供客人坐的桌臺早都坐滿,站着的大都是排隊等候點單的人,而且大部分是女生。

在何仙琪正對着牆上的推薦飲品研究自己該點一杯臺式燒仙草還是焦糖布丁時,聞風在想,這家店生意如此火爆,會不會是因為有席至這塊“活招牌”?

因為,已經有不少女生借着點單之由,在暗暗搭讪他了。

譬如——

席至擡頭,聽見面前的女生說:“我要一杯這個,加椰果的。”

他瞥見女生手指指在的珍珠奶茶那一欄,于是點點頭,又向她确認溫度是常溫還是加冰。

不多時,女孩的飲品做好,席至遞給她。

而她舉起一看,在杯底發現了珍珠的蹤跡。

她立即笑着将奶茶還給席至,并用那種相當甜膩的語氣說:“诶,小哥,怎麽有珍珠啊,人家從來都不吃珍珠的。”

席至看了她一眼,表情沒什麽變化,接過女生還來的奶茶時,他還禮貌地道了聲歉:“不好意思,麻煩你到旁邊稍等一下,我馬上幫你重做。”

那名女孩見他态度這麽好,語氣更加粘膩了,她說:“好的,謝謝你噢,小哥。”

聞風和何仙琪都注意到了這一幕,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何仙琪搓了搓手臂,小聲地“咦”了一句,在聞風耳邊吐槽:“這都什麽人吶。”

聞風也被激得縮了縮脖子,她正想往後退一兩步,卻沒想到撞到了排在後面的幾個小朋友。

小朋友個子不高,因此不起眼,讓聞風沒能注意到。

在馬上要踩到其中一個小朋友鞋子的瞬間,她往前擠了一下何仙琪,動靜有些大,吸引來席至的注意力。

席至看過去,看到的是正在和小朋友說對不起的聞風。

他反應有一秒的停滞,後他在餘光裏,注意到聞風身邊的何仙琪推了把她。

聞風這時回頭看過來,先笑了,但沒跟他打招呼。

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隔着的人太多。

他看着她的笑,愣了愣,後也笑了,但很快被他的低頭掩去。

他把頭頂對着前邊的人,專心在電腦上輸入客人的奶茶要求。

何仙琪有些發懵,她轉頭,一臉震驚地看向聞風,壓低聲音,驚呼道:“不是吧,我剛剛是看到他對你笑了吧?”

“呃……是吧。”聞風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看的就是咱們倆這個方向啊——總不至于是對我笑吧,他都不認識我。”何仙琪笑得一臉八卦,還要揶揄她,“你們的關系什麽時候發展得這麽好啦?可以啊,小風,看來你們倆很有戲嘛。”

聞風沒說話,但心中也因為席至剛剛的笑容,悄悄生出了幾分雀躍。

點單順序終于輪到她們,席至擡眸看了聞風一眼,後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問:“點什麽?”

他的手覆在點單臺下一格的鼠标上,食指在電腦界面上點開一頁滿是各種口味奶茶的電子菜單。

聞風的思緒跟随他的動作出走幾秒,後被她收回來,小聲回答:“絲襪奶茶吧。”

何仙琪很有眼力見地早轉移到聞風身後,在聞風話完之後,她踮腳補了一句:“我要一杯藍莓布丁,謝謝。”

席至點點頭,在菜單上幫她們點上,後又問:“奶茶要冰的,還是常溫?”

聞風沒反應過來他在問她,關注點全在他點單的動作上。

還是何仙琪拍了拍她的肩膀,提示她說:“問你呢,小風。”

“啊,”聞風頓生幾分被抓包的尴尬,“去冰吧。”

等奶茶做好的時間,店內有人離開,給她們空出了桌子。

兩人趕忙走過去占下。

聞風撐着下巴,手指點着臉頰,時而跟何仙琪說一兩句,時而偷看正在上班的席至。

他的每一句話都難逃過她耳朵,被她的濾鏡過濾過後,竟覺得每一個字經他念出都變得很好聽,哪怕只是簡單的“謝謝”和“歡迎光臨”。

他有一套規整的程序——先将帶着塑料包裝的吸管戳開奶茶封口,再慢慢将塑料套袋慢慢抽出,最後遞給客人。整個過程利索且幹淨。

聞風留意到這一細節,忽然聯系起,認識他以來,發覺他做任何事都很投入、認真,有時甚至可以用一絲不茍來形容。

樂隊排練、火車頭的現場備演,以及前幾天去工廠找他,當所有人都懶懶地在消磨一個無聊的夏日午後,而他當時在專心研究琴譜——當下也是。

有時她也會想,吸引她總是停不下腳步向他靠近的誘因,難道僅僅只是一副好的皮囊?

後來真相漸漸浮于水面。

真正令她折服的,是他對待任何事情的專注和執着,即使有些時候這份認真已發展到了偏執的地步。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自己太過三心二意,不夠專注,反而促使她生出了的一種仰慕。只因他在她不曾有的東西,或者說罕有的東西上,發揮到了極致。

聞風沉溺在自我反省和對席至的認可中無法自拔,是何仙琪神秘兮兮的話語聲,将她拉回現實。

“诶,小風,你快看席至——”她壓低了聲音,對聞風使着眼色。

聞風看過去,發現席至正在和剛剛排在她們後面的小朋友說話。

他臉上挂着很溫和的笑,不似平時,對她總是冷冰冰。

“你們上了幾天課了?”他微微俯頭,壓低自己高度在問其中一位背着小琴箱的男孩。

“才上一天呢。”小男孩擡着頭奶聲奶氣地回答。

“噢,”他點點頭,“學和弦了嗎?”

聽對話,判斷他們在談論的,大約是男孩暑期興趣班的吉他課。

男孩搖頭,“沒有,只教了怎麽爬格子。”

另外一位小朋友估計跟他是同一個班的,在旁抱怨說:“爬格子按得手指頭好痛噢。”

席至下意識看了看說話小孩的左手,點點頭說:“剛開始都這樣——你們用的什麽吉他?”

他問出這話,語意有些猶豫,似乎是慢半拍意識到小孩子興許并搞不懂吉他類型這些偏體系的東西,于是他很快改口:“讓老師幫你們挑副好的琴弦呗,別按鋼弦了……”

這一幕,看得聞風扁了扁嘴,她有些委屈地向何仙琪訴苦:“他跟小朋友都能說這麽多話,怎麽跟我就說得這麽少啊?”

何仙琪吸了一口不久前店員送來的聞風的奶茶,嘴裏嚼到珍珠,讓她口齒不清地說:“這就說明他并不是那種冷酷大冰山,放心,你還是很有希望的。”

聞風收回視線,有些悶悶不樂,“你說的對,他不是冷酷,他可能就是不喜歡我,哭了。”

兩人喝完要離開時,店裏的人依然很多。而且臨近傍晚下學下班高峰,人頭攢動之勢更有盛過她們剛到那陣的勁頭。

小店裏人一多,門又開開關關,因此空調開得再低也無濟于事。

何仙琪坐在裏邊被熱得直出汗,拉着聞風就要走。

兩人起身時,席至也注意到了,他突然停下了手頭上正幫人點單的工作,喊道:“诶——聞風,”

隔着店裏一個一個高矮不一的人頭,聞風聽見,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聞風心髒有漏拍趨勢,回頭,表情裏是一半驚喜,一半疑問。

他下巴微擡,壓過人群,手朝她揚了揚,示意她走近。

聞風走到他身邊,聽見他說:“呃,你要不要在這裏試一下?剛好缺人手。”

他話裏的意思,是想讓她留下幫忙。

而說出這話的原因,是前幾天她在工廠抱怨暑假太長,提出想要找點事做的那番發言。

她怔了一下,最終,在他不曾偏移開的目光裏,她點了頭,決定留在“茶卡”幫忙。

而何仙琪沒打算繼續陪她,一是店裏太熱,二也有不想留下當一千瓦大電燈泡的意思。于是和聞風道別後,她便回了家。

店裏原本負責清理客人座位垃圾和打掃店內衛生的女生,由于暑期實習,不得不辭了工作。

店裏職工表因此多出一個空位。

“茶卡”生意本來就好,少了人,更忙不過來。

後廚的店員,不僅要忙着做奶茶,還要分出時間來收拾桌子,實在太辛苦。

席至這才問聞風,願不願意留下來幫忙。

而聞風加入後,各項流程的運轉總算是恢複正軌,忙裏出的錯也減了不少。

而席至難得主動與女生說話,還換來店內另外一位工作人員的八卦,問她是不是席至女朋友。

是就好了。她心想。

但表面上她還是搖頭,澄清并不是。

就這樣忙活了近兩個小時,高峰結束,席至也終于摘下圍裙,要下班了——晚上有晚班的人員來替。

店裏的老板給聞風結四個小時的工資,并誇她幹活動作快又利索,還問她之後還肯不肯來。

聞風的回答是,她需要再想一下。

實際她內心已經說了答應了。

只是她還要征得孟玉同意,才有可能和席至一起上下班。

席至今天沒騎車,兩人慢吞吞步行在回家的路上。

起初,兩人都沒說話,只是無言地踩過夏日的黃昏,腳步輕輕的,唯恐踏碎了這層單薄飄渺的金色。

聞風一直在心中醞釀用來打破寂靜的話題,然而,這次是席至先開口。

他說:“上次你跟馮洲說,你不學畫畫是因為你媽媽,為什麽啊?”

“啊?”聞風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頗為驚訝。

席至收了收下巴,偏頭看向她,眉頭短暫攏了一刻,“不能說嗎?”

“不是啊,”她搖搖頭,收回看他的視線,目光轉而落在自己腳下一寸被落日照得發黃的水泥地面。

“我是單親家庭嘛,”她笑了一下,“我爸媽在我小學的時候離婚了,法院把我判給了我媽。因為我爸也是學美術的,所以我媽對我也學畫畫的事……你知道,多少她還是不喜歡的。”

席至了然地點頭,任空氣靜了一會兒,爾後說:“我也是。”

“嗯?”聞風沒懂。

“單親家庭。”他說,解釋時他語氣情緒很淡,“我媽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

聞風沒想到他會提起如此沉重的話題,害怕自己會無意揭開他某道秘而不宣的傷疤,忙說:“對不起。”

席至對她輕松地笑了笑,反倒安慰她說:“沒事,我很小的時候她就不在了,所以對我來說沒差別。”

此時兩人快要經過前方國道高架下的橋洞,橋洞下傳來的一陣人群騷動,化解了原本快要進行不下去的談話。

聞風見他也正好奇地看着橋洞的方向,不由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走快了幾步,到席至前邊,嘴裏喃喃問着:“前面在幹嘛啊?”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

兩人抱着看熱鬧的心情,朝人群靠近。

走近時才發現,原來高架上一輛運載橘子的貨卡側翻了,車閘沒拉住,有近百斤的橘子從高架上全滾了下來。

大家聚在一起是為了占小便宜,一個個都提了籃子、塑料袋在那裏拾揀掉在地面的橘子。

不算什麽新鮮事,但還是讓兩人氣氛緩和不少。

他們一人在橋洞下撿了一個柑橘,光下,橘子外皮橙黃清亮。

未曾剝開,她便已猜到裏面的味道。

大約會是很甜。

席至撿的那一顆被他握在手裏,向空中玩着抛擲、接住的循環游戲,樂此不疲。

他的polo襯衫是編號為“#003153”的普魯士藍,牛仔褲遭受多次機洗,已失去原本的顏色,有些發白。

黃昏映在他的半邊臉上,柔和他的五官,卻使黑發的顏色更為濃重,讓她不得不留意他好看的鬓角。

認識他以後,她發覺自己心動的門檻越發低了。多看一眼,心跳加快,聽他一言,亦然。

她緩了緩,拇指指腹觸摸到她手裏水果外皮的光滑和偶有的凹陷。

她眼睛看着前方,卻沒聚焦,注意力全放在身邊同她并肩走着的人身上。

她出聲問:“你最喜歡什麽水果啊?”

席至把橘子放在手裏掂了掂,回答說:“這個咯。”

“橘子嗎?”

“嗯,好吃,也好聞。”

“我也是诶!”

“你也喜歡?”

“對啊,我覺得橘子……”

少男少女平淡乏味的聊天仍在這個傍晚繼續。

而今天不知已出現多少個獨屬他們之間的“我也是”。

天生浪漫主義的聞風認定,這不是巧合,而是所謂命運的安排。

安排他們相遇,安排一場大雨将他們困在六月的夏天——安排一道沒有陰翳的黃昏,留給他們柑橘的味道,萦繞不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