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惡鬼

惡鬼

陳望卿本以為遭遇了這一番事後,她會兵荒馬亂。

事實上,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

比起不斷在生活中發現未知的細節,探索已知的答案,更讓她安心。

伍佑的皮下藏着的鬼是誰?

他有什麽目的?

如何求生?

這是陳望卿首要考慮的東西。

不過,最讓陳望卿感到詫異的是那三個人的名字,柳生出現在李志強的嘴中,她并不意外,畢竟能夠補她背後紋身的人,迄今為止,唯有柳生一人。

但死去的公婆和不久前遇到的出盡洋相的張母,皆是玄門中人,就顯得荒謬了起來。

“所以說,你現在只能去找柳生了吧?”李志強聽完陳望卿的分析,苦笑道,“聽起來,你還真是命途多舛。”

誰說不是呢?

但比起未知,這種全然已知的困境,已經完全傷害不了陳望卿了,她舔了舔唇瓣,笑了聲,自嘲道:“那麽李警官,我應該沒有嫌疑了吧?可以放我去救救自個兒的命嗎?”

沒有了驚慌失措的情緒,鎮定下來的陳望卿格外松弛,她眯着桃花眼,靜靜地望着李志強。

暖風吹過,實習警察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李志強颔首:“我也會想辦法的,不過......如果你能自救當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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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對方的道行太高,他幾乎無法給予幫助。

陳望卿揮了揮手,轉身回了自己的車。

車裏還有兩根銀條,足夠她見一次柳生老頭。

*

柳生剛剛送走了一名顧客。

他年紀大了,視力不太好,眼珠上蒙着一層白翳。

此刻他坐在搖搖椅上,端着保溫杯喝茶。

周遭的溫度在霎那間變冷,明亮的光線也迅速被灰暗的陰影所取代,偶爾的幾聲鳥鳴也全都憑空消失。

“你每回來,我好不容易畫的符箓就要壞一半。”柳生慢吞吞地對着窗戶說,“舍得離那姑娘那麽遠,還真是難得。”

“老頭,”伍佑憑空出現,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笑道,“還得謝謝你,幫望卿補好了紋身。”

“謝什麽,人姑娘給了錢。”

“還是那句老話,”老頭無奈地擰上保溫杯地蓋子,“人鬼殊途,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幹什麽,但如果你不想煙消雲散的話,還是別......”

伍佑笑嘻嘻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老頭,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

“你栖息在她的紋身上,本該是積攢功德,然後投入輪回,可你現在的陰氣比厲鬼中的厲鬼都還要厲害......”老頭搖了搖頭,扼腕嘆息,“她就算是極陰的八字,加之紋身的輔助,也能承受你的存在,可一旦生下熟透了的鬼胎,你覺得她還能活嗎?”

“她死了,紋身也就失效了,你這輪回怎麽入?”

“我不入輪回。”伍佑眨了眨眼,笑:“輪回有什麽意思?”

比起輪回,他更想要看陳望卿被桎梏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卻又只能被迫承受的模樣。

簡直可愛的要死。

柳生不太懂這些鬼的想法,能成為徘徊世間的惡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是執念很深的家夥,可這水鬼卻奇怪,并非說他沒有執念,而是說他的執念是某個死去後才認識的活人。

這真是匪夷所思。

大多數鬼都癡迷于生前事,唯有這只水鬼,始終對死後才遇到的陳望卿念念不忘。

“不太懂你們這些鬼的想法,”柳生打着哈切,“不過你有辦法保全那小姑娘的性命嗎?我可是算不到陰間事,畢竟人老了,技術有退步,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伍佑的雙腿交疊,翹着腿,漫不經心地點頭:“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那柳生就懶得聲張正義了。

他本來也不是正統的玄門中人,給自己的定位也就是個“臭賺錢的”,能靠手藝茍活就不錯了,只不過他還挺喜歡陳望卿這小姑娘,所以才稍微問候一下。

但提醒過陳望卿,也問過伍佑,他也就不打算插手了。

“對了,老頭。”伍佑抓起桌上的橘子,笑眯眯地把玩,“上回你是不是跟望卿說,不要跟男人接觸?”

聽到過于溫柔的語氣,柳生的眼皮一跳。

沒料到這惡鬼如此記仇,他只能擰開保溫杯,試圖靠喝水來緩解尴尬。

一時無話。

伍佑仍然在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他不動聲色地合攏五指,任由橘子甜蜜的汁水浸染手心,爾後朝柳生道:“我活着的時候,聽說過人間仍然還講究‘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

柳生慢吞吞地又喝了口水。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那是人與人之間,人與鬼,能一樣嗎?

“行了,”柳生梗着僵硬的脖子,朝家門的方向擡頭,“那女娃應該是要來了,我這回絕對不說一句不利于你的話,行不行?”

說話間,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哄孩子的語氣,偏伍佑十分受用,他眨了眨眼睛,自顧自地走向客廳的角落。

在他踩到沙發陰影的一霎那。

靜止的影子驟然活了過來,将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須臾,除了柳生,房子裏什麽都沒有剩下,唯有不斷蠕動的影子和廢了半牆的符箓勉強揭露出有惡鬼藏匿在此處的事實。

門外,陳望卿敲了敲門。

柳生慢悠悠地踱步,見到陳望卿後,坦然地伸出手。

兩根銀條放入掌心。

陳望卿跟着柳生進了門,剛進門,就忍不住打了哆嗦,露出來的皮膚也情不自禁地起了雞皮疙瘩。

“柳生叔,你這裏怎麽這麽冷?”她雙手環胸,不住地用手去搓着大臂,祈求能夠多得到一些溫度,正瑟縮着,突然想到李志強跟她說得,陰氣越重就越冷的事,于是臉色頃刻就變得難看起來。

可,這裏是柳生的家。

而柳生又是得到李志強承認的玄門高手......

陳望卿下意識地将這裏可能存在陰邪之物的可能性抛在腦後。

“我今天主要是想來求您幫忙驅邪。”

陳望卿說完,挑了沙發的一角坐下,而沙發投下的陰影在那一瞬間,仿佛烈火澆油,驟然沸騰了起來。

柳生瞄了眼歡迎鼓舞的影子,嘴角抽了抽,合着姑娘都準備驅邪了,也絲毫沒有影響這水鬼的好心情。

“你先說說情況。”

聽了柳生的話,陳望卿深吸一口氣,斟酌了片刻,道:“那個邪物是我丈夫的朋友,在我丈夫死後,他頻繁的出現,對我做了一些......難以啓齒的事情,并篡改了我的記憶,現在他還讓我懷上了孩子,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請您幫我将孩子取出來,然後順便,殺了那披着皮的鬼。”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聽到女人的要求,柳生還是忍不住蹙眉。

原先唇紅齒白、氣血充足的女人,現在卻面色憔悴,顯然是遭受了長久的精神折磨。

他嘆了口氣,坐到女人身邊,伸手把脈。

初摸脈象如珍珠般光滑,再探卻又像是錯覺,仿佛是一個小人在和你玩捉迷藏,忽隐忽現擾亂你的神經。

蠻調皮。

柳生還沒來得及露出笑容,就感覺到陳望卿的皮膚透着陰冷,卻是單純的冷,沒有過度潮濕的感覺,顯然不是伍佑帶去的。

更像是陳望卿本身缺失熱度。

他一摸再摸,漸漸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柳生叔,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陳望卿見柳生的表情逐漸凝重,心也開始下沉,“如果有什麽問題,都請告訴我,我受的住。”

沒有什麽比現在的處境更糟的情況了。

“你之前好像,流過産。”

“沒有吧,”陳望卿眨眨眼,詫異道,“我跟亡夫一直都沒有孩子......”

但想到莫名懷上的鬼胎,陳望卿緊緊掐着手心,深吸一口氣,冷靜道:“莫非是之前懷過鬼的孩子?那是不是說明,現在的這個,也能流掉?”

柳生瞥了眼在陳望卿身後張牙舞爪的影子,嘆了口氣。

怎麽流?

這個鬼可不打算讓你流。

“兩個鬼胎的父親不一樣。”柳生淡淡道,“之前的那個,應該是通過別的方式,譬如從吃食下手,讓你懷孕;後面的這個,純粹是靠正常的繁衍活動。”

也就是說,她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披了伍佑皮的鬼上了床?

一瞬間,陳望卿的臉跟打翻了的顏料盤一樣。

驚愕、狐疑、恐懼、後怕,在她的臉上來回演變。

身後的影子立了起來,如重裘,在陳望卿的身後蠢蠢欲動,似乎是想要将她卷起來,可還沒等影子的邊角觸到陳望卿的手臂,一聲咳嗽就将影子的計劃打斷。

柳生只手抵唇,繼續道:“你結婚前來找過我,還記得嗎?”

“記得。”

因為小時候碰到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有些迷信,具體表現為在不傷害自身利益的情況下,各種各樣的活動,譬如積德捐款還有算命,她都會試一試。

婚前,由于害怕自身八字對李瑞有所損害,陳望卿專門花掉當月将近一半的工資去買銀條。

幸好,最後算出的結果是她不僅不會損害李瑞的命格,相反,她還對李瑞有所幫助。

“我擅長的是驅邪,算命的話,我也只能算算活人,死人我算得都不太準。”柳生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見窗外有烏雲迫近,也沒在意,繼續道:“你的八字罕見,但你死去的老公也不遑多讓。”

“我知道,只是那罕見是好事兒,叔你說過,我亡夫是典型的貴人命。”

柳生擡了擡眉毛,淡淡道:“他活着的話,也不過是一般有錢人,談不上貴人。”

話音剛落,屋外落下了一道響雷。

陰風凄緊,居民樓下傳來幾聲驚呼,似在疑惑原本的好天氣怎麽會急轉直下。

“他生于鬼節,”柳生正說着,晦暗的天色卻開始降下陰影,罩住他布滿皺紋的半邊臉,“正是死去才能成為貴人的命格,這貴人是陰間的貴人。但他出生的時辰卻又早了些,這就注定了他性格的優柔寡斷,這樣的人,最容易遇到所謂的——”

他拖長語調,斟酌着,緩緩将那四個字托出。

“惡鬼奪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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