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幻境
幻境
沒人和宋知意講過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只知道事情從他的小黑貓變成人之後就都變得複雜了起來,一切于他而言都朦胧的上了層霧色。
所有人都離開了,整個水雲居只剩下了些無法戰鬥的人,以及他和白解。
他不知道白解為什麽在這種時候不站出去,反而讓其他人沖鋒陷陣,而且簡回舟也沒有回來。
在宋知意坐立不安的某一剎那,他實在是沒有忍住,敲響了白解的房門。
白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翻閱什麽。
宋知意遠遠站在門邊,忽然有點恍惚。
妖族最厲害的這個人……怎麽會如此虛弱
看起來像是即将凋謝的枯葉,已經到了最後殘存的時刻。
時間越久,越折磨。
“白先生。”
宋知意被自己張口的生疏驚到,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貌似是自己第一次單獨和這位妖族最強者相處。
“怎麽了”白解沒擡頭,反而更加專注的找了起來。
宋知意有些不自在的問: “您那麽強,為什麽不随着他們一起去”
說完這句話,宋知意忽然意識到,白解哪怕現如今已經虛弱至此,他也依舊覺得這人很厲害,有多少人如他一樣希望他站出去,解決這次的争端。
但白解現在……貌似沒有這個能力了。
白解卻說: “我自有部署,會解決的。”
宋知意主動安靜下來,不打擾對方的思考。
但白解卻主動找上了他。
“雖然不是很想說,但我希望你能幫我給舟舟帶幾句話。”
宋知意正放空,腦袋不太能轉的動。
沒有仔細思考白解為什麽要他帶話,也沒相通他為什麽“不是很想說”。
他道: “您說,我一定記牢。”
——
白風然的狼形态更敏銳感官更快,最适合探查這種不明的環境。
地面上大片大片的符文勾勒出血色,詭異的讓白風然有些不想落腳。
這裏似乎沒有任何生靈的存在,白風然裏外轉過,連簡回舟的身影也不見。
它長長的狼嚎一聲,想與傅識欽确定位置。
卻發現四周寂靜的恐怖,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白風然清楚自己走了多遠,這麽點距離就算傅識欽聽不見,還有狼族。
正當他想轉身往回找,視覺可見最遠的地方忽然跑過來一個人。
鹿同辭跑的跌跌撞撞,邊跑邊回過頭,似乎在提防着身後的什麽東西。
白風然一躍向前把人護在身後。
小鹿跌在它身後,驚慌道: “這兒很危險,快跑!”
剎那間,白風然忽然聞到了藏在風中灌了滿鼻腔的血腥味,一如當年它和鹿同辭初遇。
……
狼族內部有一個傳統,就是狼到了成年時期會被丢進曾經亂戰的山谷裏,裏面不人不鬼的東西特別多,歸由狼族管理。
所以成了狼族教育子弟的一種方式。
培養他們的血性與實戰能力,而且狼族不溺愛子弟,如果進去了沒能出來,也只是他自己能力不足。
當年白風然被丢進去的時候,其實還算不到成年的時期。
只是妖族的子民需要一個強大的足以支撐起他們未來的領袖,白風然作為當時被天道賜下的狼崽,自然是尤為矚目的。
同樣也是被同齡不甘的一個目标。
他進亂戰谷的那一日,天空陰沉。
他聞得到前方的腥風血雨,也聞得到将來的每一步有多難走。
遇見鹿同辭的那天,白風然已經厮殺了好幾日,身上的皮毛都髒的不成樣子。
小鹿跌跌撞撞跑來,躲在他身後時,看着狼崽為自己擋住了吃人的怪物,後背也留下了大片傷疤。
他本就是入谷來采藥材的,見狀給白風然上藥治療一流水做的十分流暢。
白風然問他,是誰派你來的試煉不許有人幫忙的。
鹿同辭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糊弄他道: “我是靈鹿族的,不是來幫忙的。”
白風然:哦。
鹿同辭問他怎麽才能出去,白風然告訴他這裏進入試煉就出不去,除非他通過試煉。
鹿同辭眼前一黑。
兩個人居然就這麽開始結伴過試煉了。
白風然自己游走峽谷,孤身一人并不擔心。
但他身後跟了只小鹿。
所以他找了個避風又隐蔽的地方,每天把小鹿留在那裏,白風然外出厮殺打工,從犄角旮旯裏撿些能吃的不能吃的回來給小鹿。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回到那個小窩裏用吻蹭小鹿額頭這樣的日子,一度成了白風然厮殺時的惦念。
白風然今天運氣不錯,撿了一堆能吃的果子回去。
小鹿一見他就匆匆變化成人形,過來翻開他厚重的毛發,看他身上的傷口有沒有變嚴重。
然後他說: “還好沒有化膿,你躺好了我再給你上一道藥。”
在白風然印象裏,鹿同辭溫柔講話的時候總是少,可能是因為他很呆總是惹他生氣,又或者鹿同辭有點不禁逗,經常跳腳。
所以這種時刻對白風然來說,居然是溫馨的。
他溫順的躺下來露出了傷口給他看。
鹿同辭拿了處理好的草藥,一點點敷在了他的傷口上。
白風然忽然問: “你會記得我嗎”
小鹿一頓,道: “救命恩人呢,肯定記得。”
白風然說,那就好。
随着夜深,小鹿漸漸睡去。
篝火已經不再燦爛,在昏暗的空間裏,白風然只看得到他沉睡的眼。
年少時因為自己身居陷阱選擇裝瘋賣傻,強忍了幾十年沒去看過鹿同辭一眼。
幾十年後再聽聞,是族中長老說,他們有了婚約。
但是小鹿似乎不想和他結婚,因為這個事情和家族分裂,獨立了出來。
白風然那段時間經常往外跑,他狂奔在蓬萊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土地上,試圖尋找那抹身影。
蓬萊大陸弱肉強食,小鹿聰明但并不厲害,如果可以,他想把人安置到一個安全的位置。
他找了好久,最後卻在家門口的沉塘裏找到了小鹿。
警惕心還是那麽差,睡在水邊枕着光怪陸離的粼粼波光,美得不可方物。
他守了很久,等着能夠轉圜的契機出現。
于是他等到了簡回舟。
白解讓他帶簡回舟出門玩,他幾乎是強擄着簡回舟來了沉塘,故意激惱了鹿同辭,讓簡回舟産生了興趣,成功把人帶回了狼族。
他不指望小鹿還能像以前一樣,眼巴巴跟着自己,什麽都聽自己的。
他也沒有什麽貪圖的想法,只是窗邊的風輕輕一绺,和鹿同辭安靜的睡眼。
這一點就足夠了,為這一點,即使讓他掏出一切來換也是換得的。
可是到鴉鳥族救人時,陣法轟然。沒人見過那個陣法,詭谲危險,他們幾乎葬身于此,于是他不再嘻笑模樣,嚴陣以待。
可偏偏那麽一會兒,就被鹿同辭看穿了。
被白解救回後養傷的間隙裏,小鹿看着他的眼睛總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他傷好的差不多了,鹿同辭才小心翼翼的戳破了兩人間的那道紗。
他哭着問,為什麽不去找他。
為什麽要裝不記得他。
為什麽不直視他的愛意,不直視他落淚的眼。
白風然不敢看。
蛇族動亂,自己必須首當其沖為妖族沖鋒陷陣。他的生命在陣前,不在他自己。
所以他冷硬心腸,說了狠心的話。
鹿同辭的眼睛都哭紅了,卻得來一句“只是心善”。
他聰敏勤懇,雖然比之白風然不足,但也是妖族少年子弟裏優秀的一個。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被肆意磋磨。
與多年前離家那次同樣的理由,鹿同辭找到白解,請求對方解除本就不作數的婚約,讓自己遠離江城。
鹿同辭自己不知道,但白解看得清楚。
他動身那日,白風然破天荒來了管理局,卻偏偏沒讓小鹿知道。
送你一程遠行,就足以撫慰我。
入陣時,他能眼也不眨的對着傅識欽說出了仿佛完美的結局,卻偏偏留了那麽些不甘來。
鹿同辭的人生始終和我有關,為什麽能繼續看着那副睡顏的人不是我。
白風然知道第二天試煉就會結束,介時會有人自天而降直接毀了整個試煉場。
他出手肅清了整個亂戰谷,被圍攻到承受不住,險些暴斃山谷的哪一刻之前。
小鹿踩着屍山血海追上來,點了幾處穴位護住了他的心脈。
他張開雙臂接住了銀狼,看着他身上深重的傷口眼淚空泛的往下掉。
“我去給你采藥,你不會死的別擔心……”
狼的吻挪了幾道,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最終狼爪一轉,白風然還是将人護在了身下。
他知道這是在幻境裏,也知道這只小鹿不是他的小鹿。
但他居然依舊有點不舍。
舍不得他在這片屍山血海,染髒了毛發。
鹿同辭在自己的哭聲裏聽見銀狼說: “試煉結束了,你能離開了。”
他想說我們一起離開,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白風然接着道: “你已經安全了,但是另一只小鹿還沒有。”
“……”鹿同辭眼角的眼淚一滞,像是不理解他在說什麽。
試煉之門被破開。
白風然阖上眼,沒有看灰塵天空為他展開的萬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