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珠碎
珠碎
簡回舟提劍邁入白霧之中,就做好了與算大打一場的準備。
他醒來後,對蓬萊大陸的感知越發清晰明了,有一股力量引着他向管理所內的機密處去。
就是當初調查案件用到通靈書的地方,整個被靈力凝出來的空間。
簡回舟曾經以為哪裏是白解弄出來的,直到記憶回籠之後,他才知道。
那是他的神骨藏匿的地方,是人間與蓬萊大陸的唯一鏈接。
上一世算以他的神骨為要挾,輕易撥斷了他的脊梁。
此一世神骨化作長劍一柄,成了他手中的利器。
所以他直接闖入了迷霧之中,絲毫不停。
裏面寂靜無聲,簡回舟走了幾步也不見算的蹤影。
他正要以劍劈地,腳邊卻落了粉色的櫻花花瓣。
回到了神武殿櫻花樹長得最猖獗的時間裏。
周身白霧缭繞,除卻櫻花花瓣,最先入眼的是自己跪伏在地渾身鮮血,不知生死。
算持着長鞭,長鞭上沾染着他的血跡,随着算手臂高高揚起破空發出狠厲的聲音——
那鞭子在抽到自己身上的前一刻,被一股力道狠狠鉗制住。
簡回舟原以為是自己的,回頭卻與解眉目相對。
那一鞭似是下了死手,簡回舟看着白解肩側的皮肉瞬間翻飛,似乎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樣,骨頭裏直直揚起痛意來。
白解說: “仙君收手吧。”
兩股力量在白解握着鞭子的地方糾結相長,逐漸成了對峙的氣勢。
簡回舟看着白解的手心順着鞭子漸漸洇出血來,順着他蒼白的手腕流下去。
他皺眉,對着白解說: “松開吧。”
可白解聽不到,他死死的攥着那道鞭子,為了回舟站在這裏,與算對峙。
他聽見算說: “神族事宜,妖族的殿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白解回道: “我與回舟,是牽了紅繩,天道認了的眷侶。若仙君執意,解不介意為了他出手。”
算看着一地的血色側了側首,眸光冷冷: “那我也不介意,試試天道對妖族的恩賜到底有什麽實力。”
神武殿,櫻花落漫天。
妖族與神族實力最為豪橫的二位打了起來,天昏地暗。
神生自天道,只有算是其中的特例。
算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位靠着自己實力被天道破例收入神族的人。
他比其他的神仙更像神仙,更加無情無欲,又能主持大局冷靜自持。他聽過天道的傳承,加上實力不凡,很快站在了神族的頂端。
這兩位的碰撞像是黑暗裏無聲息的長刀,宣告着神妖兩族的關系告急。
算清楚解的弱點在回舟,幾番招惹。解不得不防被拖延幾分後,被算占據了上風。
解一次次擋在昏迷的回舟身前,心下漸漸冰涼。
算是真的想要了回舟的命。
簡回舟站在一側,沒有人看得見他,只有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場景。
白解從未告訴過他,他為了回舟做到了這個地步。
踐踏魔族的大軍會凱旋歸來,已經太晚。而妖族現在在回舟手中,便受到了如此脅迫。
知域獻祭救來的一切,都将毀在算的手中。
那一日是解離天道最近的一次,也是他看破天道心思的時刻。
他與天道一體,自是能借天道的力。
簡回舟看着算眼中溢起的驚詫和不易察覺的恐懼,看着白解實力暴增,持着手中的長劍一點點刺進了算的體內。
他的血落在地上的花瓣上,粉嫩裏洇開一抹朱紅。
他也站着,看着長劍點點滴滴落下了殷紅血跡。
身後忽然有人來,簡回舟拔劍轉身,劍尖直直抵在那人喉心處。
算看起來和這段幻境裏的人不同,脆弱又蒼白,平白多了分惡毒的意味。
“怎麽樣,這場大戲你還沒有看過吧。好看嗎解可是為了回舟孤身一人挑了整個神族呢。”
“小狼崽當年那麽疼愛回舟,不止落雲岸,天下誰不知道知域神君膝下的兩個小孩甚是相親”
“你有什麽簡回舟。”
“被他連累反而死的不明不白的父母嗎”
簡回舟沒動,但劍尖挑的更高了。
“說夠了嗎”
算挑挑眉頭,沒說話。
“死去吧叼毛。”簡回舟失了回舟一貫以來的腔調,驟然落劍引得算連連閃避,終是被挑起的櫻花瓣擦傷了臉頰。
“鬼知道你怎麽變成的皮膚碎片,還能讓谌無那傻逼養你這麽多年,到頭來把他吸幹供奉自己複活,虧你想的出來。以為把我困在幻境裏就萬事大吉了”簡回舟收了劍,罵道: “菜逼,等老子出去搖人對付你。”
“……”
算皺起了眉。
感覺對手腦子有病。
他長鞭一甩就要勾住簡回舟,被簡回舟長劍擋住順勢糾纏了起來。
簡回舟說的不錯,他借着谌無的勢欲求再次降臨,但他徹底恢複下來需要時間,只能立了陣把外來的人都拖進幻境以求時間充足。
簡回舟是其中關鍵,所以必須困住他。
他纏着人撕打了一會兒,越來越感覺到自己這縷靈識的脆弱。
好在大陣馬上結束,自己即将複活在這片新大陸上。
當年的解也是借了天道的力才堪堪擊破他,更別提天道震怒後撤回了給予生靈的大把,所有人實力都被大幅削減,哪怕是巅峰期的回舟與他對上也沒有半分勝算。
他這麽想着,手上也不由得松了半分。
簡回舟扭頭就跑,在動作定格了的白解身上狠狠砍了一刀——
“等我之後收拾你。”
四周白霧散去,虛假的人和櫻花,神武殿統統消失不見,連帶着算的那一分殘魂也不見了。
只見光從自己腳下穿透出來,向上延伸至天邊。
他扭頭,看見身後躺着的白風然。
簡回舟看着腳下密密麻麻的符文,毫不猶豫伸出手撫摸大地。
“海納百川!”
剎那間地動山搖,符文撐了片刻終是碎裂出縫隙來
果不其然,那片白霧和金光都是靠着地上的陣法來的,符文受損,金光忽閃幾下險些滅掉。
耳邊忽然傳來許久未聽聞的聲音,白解的聲音焦急道: “不要動它,它會吸——”
下一刻,地崩山裂,金光漸漸收束起一人寬的間隙,一個人影從高處緩緩落下,踩着簡回舟的海納百川徐徐落到地面上。
正是借機複活了的算本身。
——
宋知意看着白解站在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前,不知道在看什麽。
他問: “您在看什麽這上面有東西嗎”
白解在看簡回舟。
這面幕布與通靈書類似,通靈了能看到許多東西。
他看見算重演了當年的那一幕給簡回舟看。
當年算隕落,神族式微。
解持一長劍,親手把神族捅破了天。
引得天道親自降下傳承。
白解細細想來,甚至還記得那天和天道說了什麽。
“你脾氣倒是不小。”
這是天道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自從他突破了與天道的那層禁锢,當時的他就是天道的一部分,感其所感,知其所知。
所以他說: “我不後悔。”
“沒有人說你做錯了,自然不用你後悔。”天道與神族相似,皆是無情無欲的樣子,但比起神族所謂的“大義”又多了一分冷漠。
像是不論是誰在祂面前消亡都無法引動半分波瀾一樣,無情,傲慢。
“神族犯了錯,該受些懲罰。”天道語氣淡淡,聽不出祂對解如此行動有什麽表示。
當時的解也沉默着不肯多說。
他不信天道會為了一個知域做到這個地步。
“算根除魔族,又妄圖吞并妖族,野心之大其心可誅。”
天道洞穿了他的心思,似乎是在解釋祂不只是為了知域。
“但他們不該死在你的手上。如此一來,他們欺壓弱小,野心勃勃的罪名便都落在了你的身上。你說,如此這般,我該如何解決好”
解垂着眸子回話: “他們逼死了神君,還重傷回舟。”
“我知道。”
我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因果契機,我知道罪魁禍首需要被懲處——
“但不應該是你動的手。”
“世間那麽多生靈,那麽多人,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你。”
天道語氣裏帶了認真,像是在批評他。
“你也知道妖族如今的處境,你該是那個擔大梁的人,如今你身上如此罪孽深重,妖族該交給誰”
是啊,充斥着知域和回舟心血的妖族該給誰
解低垂着腦袋不說話。
“因果循環,這件事的代價我晚些會找你讨。但你現在也得付出點代價來。剩下的等回舟傷好了我再和你計較。”
天道的話自是深重的,那些字句敲碎了揉爛了嵌進解的骨血裏,封印了他足以摧毀一個神族修為的同時,也封印了狼王的野心。
他誠心颔首,感恩天道的垂憐。
萬年來獨自一人的兜兜轉轉,自是痛的,可解沒有說一句苦。
意識模糊之際,解聽見天道說: “你罪孽深重,已經不再适合以天道恩賜之名流傳了。此後脫去天道名諱,獨立于世吧。”
……
于是此後世間,有了“白解”之名。
其實從他為了回舟和算刀兵相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後面的結局。
殺了算是因為他野心勃勃,為妖族解除了後患,其中自然有為了回舟的成分。
他被自己抱在懷中奄奄一息時,解覺得身後的血山血海不足以抵平分毫。
解從來都是個私心很重的人,他生在落雲岸,便只認落雲岸。他心中只有知域和回舟,因為他們肩負妖族的責任,所以他才肯多為妖族獻幾分力。他對那二人的感情從來都是盛滿的,至于別人,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解當初大殺四方般屠滅了整個神族的英勇之事,落到了天道頭上。
成了天道對神族的懲罰。
在解身上罪孽深重的事,落到了天道頭上似乎就成了某一種正義。
一切都成了被覆滅的神族的錯,解成了保護妖族的最大功臣。
但只有白解自己清楚,他為妖族做的事少之又少,遠遠不敵曾經在故事裏的那二位。
他一個人懷念着,守護着,長長的憶着三個人的舊夢。
直到他等待的時間,長過他和回舟定了心意的日子,長過他和回舟認識的日子,又長過他自天道降世的日子。
他生命中用來等待的時間,長長久久的刻印在他生的旅程裏。
他長久的等待着天道許諾給他的“回來”,日複一日守着天道交給他的妖族。
年年等,年年花敗。
……
看着幕布裏,算的身影。
白解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些。
這一次,他不要再當等待的那個人了。
——
站在陣外等候的傅識欽忽然感覺到白霧中力氣不對,後撤還沒喊出來就被金光震懾開來,圍堵的人通通被阻礙。
随着金光收束,白霧逐漸散去,露出簡回舟拎着長劍擋着那神秘人長鞭的背影。
見了人,簡回舟急道: “殺了他……”
長鞭一甩,簡回舟竟然直接被甩出去,破開地面下凹了進去。
傅識欽和唐貍白反應極快,迅速沖了上去拳腳相對,被算輕飄飄一個回旋推了回來。
他身上的神性碾壓着衆人的神經。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在告訴他們這是一個比谌無要危險上百倍上千倍的角色。
絕對的實力面前更多的還是恐懼,不少人腿腳泛軟,連逃跑都成了問題。
算蹲下去撿起簡回舟的腦袋,語氣平靜的問: “這就是你們妖族的子民嗎你看,我當年說你們不該存活,你不聽,浪費了我們兩個這麽久的時間,信了嗎”
銀狼不知何時醒來,伏低身子,挑着算的脖子一躍而起——
“他們始終學不會聽話。”
算話音落地,從簡回舟手裏搶下來的長劍劍花一挽,對着他的後背重重劃過。
他的那條鞭子也一竄而起,利器瞬間刺穿了銀狼的前胸。
“——白風然!”
傅識欽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終于像是潰敗了一樣跪倒在地上。
被天道賜下的祥瑞之兆,現在不知生死倒在一攤血泊中,痛苦的蜷縮起尾尖。
“好吧,我承認你的子民裏還有點有情義的,但是沒有用的,他們都會死在這裏,天底下只該有能管控住自己的神族,這有這樣的種族才配一直存活着……”
算松開簡回舟的脖子,捏着細長詭谲的鞭子纡尊降貴的離開了複活自己的神壇。
唐貍白冒險沖上去,徒手攥住了那條細滑威猛的鞭子,卻被算拖住向前掐住了脖子。
“沒見過上趕着找死的。
算拽過他的左手狠狠一折,被挂在自己手腕上的人立刻發出慘痛的尖叫聲。
不等算手上力道加重,一道烈焰自耳畔燃過,倒是逼得他松開了鉗制的手。
那只小鳥帶着人快速撤回,摸着對方的側臉甚是關心。
算鞭子一揚,大發慈悲放過簡回舟下了祭祀臺。肯留在這裏禦敵的被鞭子貫穿殺死,有聰明懂得逃跑的也有被拖住終究喪了命的。
始終被打壓着的蛇族餘黨如同瘋了一般湧出來厮殺,他們撕扯,啃咬,人痛苦的喊叫聲不絕于耳。
傅識欽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是驟然落入了人間地獄一般。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使命,或許就在這裏。
長劍再次落入戰局,簡回舟持着重劍單獨鉗制住了算前行殺人的步伐。
此時他與算的實力相差甚遠,算似乎無心殺他,只一招一式逗弄着簡回舟玩,他卻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相對。
傅識欽覺得心口犯苦,放下唐貍白站了出來。
走上祭壇前,傅識欽最後的目光流轉。
在你的大義裏,我是否也能沾染一席了
別山所見之地皆是血跡蔓延,他們的,蛇族的。
一切都結束在這個時刻,這個山巅。
雖然白解從未提到過,也從來沒有讓他學習過鳳凰的獻祭之法。
但傅識欽還是學了。
他一步步踏上算複活的祭壇上,鳳凰之火自眸中燃起,一路燒到眼尾去。
鳳凰一脈向來鏟除世間之惡邪,不該到他這裏就斷了。
唐貍白看着傅識欽一步步走向鳳凰一脈的宿命裏,感覺眼眸生疼。
算已經發現這裏的異樣,回過身來要率先解決掉他。
簡回舟以身為盾,攔在他面前寸步不讓。
唐貍白沖過去,攔腰抱着算妄圖阻攔他前行。
如鈎子般的長鞭反複刺穿過手臂,唐貍白疼的已經沒有知覺了,眸光裏卻全是鳳凰浴火的場景。
你總說我的大義是黎民的大義,可真到了如此時候,你又總是沖鋒在前。
此時,所有人都像是有了核心一樣目光追随過來,然後開始瘋了一般的阻止算。
他們都知道鳳凰引火自焚是為了什麽。
他們也都知道,機會僅此一次否則再難有生機。
此時此刻,留守在餘城通道前和那群蛇族死人死死糾纏的董只岩,實力不強只能在後勤處幫忙療傷的胡談循,所有厮殺在戰場的鳶,只能在幕後默默為所有人祈禱的宋知意。
所有人都能看到,自陽光起始處而來,一道火紅色的風穿雲而來。
只要那道光追附在傅識欽身上,他們就有一線生機。
傅識欽看着所有人為他開陣創造可能,前仆後繼的奔向算的鞭子上。
血液淌滿,傅識欽死死咬着唇,勢要完成這一大陣。
鳳凰的浴火自羽毛尖尖燃起,火剛騰起,陣起型。一股風自空中吹拂過他,像是溫和的撫摸了他的額頭。
“我還在呢,輪不到你的。”
一股力道敲打了他的穴位,生生打斷了浴火,把他推倒在地。
四周狂風驟起,卷攜着簡回舟和唐貍白歸到傅識欽背後去。
白解的聲音落下,地上如有刀割般,以整個蓬萊大陸花草樹木做陣,如同天牢地網一樣刺穿地面圍繞着算牢牢鎖住。
囊括了整個蓬萊大陸靈氣的一擊,上天入地再難找尋到一個逃生的出口。
“陣開。”
無論算怎麽掙紮,他始終被牢牢捆在裏面,難以逃脫。
雲中環城內,幕布前的白解仿佛瞬間枯朽老化,陣法也一瞬間強勢起來,最終收束成白光一道,将算徹底封印在了別山山巅。
神跡裏的花燈滅了。
白解獻祭了。
簡回舟看着沖天粲然的白光,卻覺得耳邊像是有電閃轟鳴。
嗡鳴一聲,一切都崩塌了。
珠子落了一地,留給他滿盤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