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玉還
玉還
江城又到夏天了。
七月的燥熱吹動咖啡館外的樹蔭，順着拉開的玻璃門縫溜進了屋內，懸挂在上的風鈴當啷作響。
路邊依舊行人匆匆，沒人知道路過的咖啡廳裏坐着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傅識欽和唐貍白緊貼，聽到門口的動靜擡頭，正巧看見為鹿同辭擋門的白風然。
“這兒。”他揚了揚手。
鹿同辭幾步過來，看着二人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白風然眼巴巴跟在鹿同辭身後想挨着他，卻被鹿同辭一個眼神勸退，搬了凳子不倫不類的坐在桌子外。
傅識欽笑意盈盈，端起面前的杯子淺啜一口。
“哎，這咖啡不錯，不愧是我老婆親手磨得。”
然後被唐貍白輕拍了胳膊示意他收斂一點。
白風然冷哼一聲，一副“我毫不在意”的樣子，随後悄悄去打量鹿同辭的神色。
鹿同辭面色平常，目不斜視的問: “唐哥，你的傷怎麽樣了”
別山一戰，鹿同辭跟随傷兵率先撤回雲水居，僥幸下成了幾人裏傷的最輕的那個。
鹿同辭坐下來後，眼神就不自覺落在了唐貍白的右肩。
那裏被算的長鞭貫穿，即使及時就醫治療，也只得到一句傷好後不能劇烈拉扯。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陰雨天容易疼。”他遞了杯鮮奶給鹿同辭，自己卻什麽都沒喝。
傅識欽接話道: “弟弟，你呢”
“已經完全好了。”
鹿同辭一個眼刀飛過去: “好什麽好，養傷期間不許亂吃東西非不聽，傷口發炎了疼也不說，自己的身體一點兒也不珍惜。”
鹿同辭語氣有些急切和無奈，也有點不易察覺的低迷。
他們都對前一年深秋的那場浩劫心存忌憚。
像是筋疲力竭後對神經上的衰敗。
但他們已經能接受路邊的樹開了新的花，接受不的是簡回舟。
“前幾天，宋知意給我發了消息。他高考結束了，志願也填好了，想去見見……殿下。”
唐貍白思忖間，似是不經意道: “我打算帶他回蓬萊大陸一趟。”
鹿同辭眼神一滞，接着去追尋對方的眼睛。
“蓬萊……那你去神跡嗎”
他問的小心，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一樣。
唐貍白面色不變，心中卻堅定異常。
“妖族需要有人頂上這個位置，他有責任，不能一味地逃避。”
鹿同辭皺起眉，卻沒反駁。
——
七月末尾的時候，唐貍白提出的想法得到實施。
管理所通往蓬萊大陸的延廊彎上迎來了新的客人。
迎來了現如今妖族一衆管理頭部。
自白解獻祭後，妖族仿佛被敲了當頭一棒一樣整個歇聲良久。
直到流浪殿長老出面，重新組織共商大會才讓諸方重新活泛起來。
流浪殿初次以某一方勢力出面，拿着白解留的手信，當衆宣布了妖族的新一任領導者是簡回舟。
曾經的狼王夫人。
确實引起嘩然，受到多方反對。
但流浪殿力排衆議，憑着雄厚的資本，武力和龐然信息網威脅着所有人閉了嘴。
最後讓全程不曾出現過的簡回舟登上了妖族之主的位置。
而能夠占有蓬萊央的前三族，鳳凰依舊只剩傅識欽一人，狼族最為強大的首領身死，而且狼族在那一場大戰中死傷慘重，整體實力下降不少，蛇族更是被谌無自己毀的不像樣子，幾乎殘破不堪。
但上三族的評定需要一個足夠有地位的人拿話，此時人性各異，最後定奪讓簡回舟來評。
雖然有楓長老幫忙處理事務，但類似于如此情景仍需要妖族之主親自出面解決。
所有人都知道簡回舟在哪裏，但沒人去找過他。
最終還是唐貍白先下的狠心，帶着宋知意進了神跡。
拾風一如既往沉靜，靈力昌盛的泉眼也依舊叮咚，有風來便吹起陣陣褶皺。
宋知意第一次踏足這裏，只覺得長久積壓在心口的霜都有所融化。
簡回舟一蹶不振後再沒回過學校，但是有唐貍白幾人到校好幾次。據班主任的意思，簡回舟走了其餘的通道避開高考直接保送到了管理局一方。
很多人來問他知不知道簡回舟是怎麽回事，但他一個字都沒說。
再一次走上這片大陸，他的心情也甚為沉重。
白解獻祭，宋知意是唯一當事人。
他眼睜睜看着白解站在那塊幕布前，從一個直挺挺站着的人漸漸變得蒼老，白發迅速生長蔓延，很快觸及地面。
白解身上金光驟起，晃得他避開了視線。
那句“陣開”之後，白解消失了。
他當時的惶恐無措，時至夜半也依舊反複夢回。
當時他想，簡回舟要怎麽辦。
但事情來得突然，在所有從戰争中活下來的人四處奔走追尋自己親人的時刻，簡回舟跪落在別山山巅。
他回不到那片梨花林，跌跌撞撞帶着一身傷找回了神跡。
自此銷聲匿跡。
拾風撿雨靠近天底下靈力最豐沛的地方，像是水晶球裏被藏匿着的珍寶，這麽多年來不見頹敗的勢頭。
唐貍白率先上前推開了門。
這裏的裝扮依舊是舊時模樣，白解不常來這裏，自從回舟拖着落雲岸墜入凡塵化作蓬萊大陸，他就很少來過。
白風然和傅識欽即使在少時受他寵愛，也未曾得知過這裏曾是他的故居。
簡回舟跪坐在其中床榻，聽見動靜側首來看。
入目便是宋知意倉惶又關心的眼。
簡回舟看着那雙眼，忽然頓悟。
于是宋知意眼睜睜看着消瘦蒼白的簡回舟腳下泛起熒光，竟是當着幾人的面直接消失了。
——
“我知道你在這裏。”
別山境內的某處山谷，簡回舟站在一個明顯凹陷的洞穴前開口。
裏面細細碎碎片刻，終于有人應答。
“殿下，你終于肯從神跡離開了。”
一模綠白霧色從洞穴裏走出，光亮太盛，逼得那人撐起扇子遮住了眼前的光輝。
是文酒。
他面色帶着明顯的病氣，站在光下脆弱易折，早已不似當初神跡前出手阻攔的儒雅三公子模樣。
文酒請他進了洞穴內，破爛石塊兒堆砌出的石桌居然有了股別樣的淩亂美。
上次如此面對面對坐，還是在流浪殿的夜晚。
文酒背後落了碩大圓月，敲響了他的門。
……
“你知道些什麽，都告訴我。”
文酒不慌不忙，良久才問: “殿下急不急得，我在臨行前送了你一枚玉佩。”
簡回舟心頭一顫。
被谌無追尋許久，甚至讓簡回舟搭上了自己父母的那塊兒秘寶。
他手一抖，将那塊兒玉佩拿了出來。
文酒淡笑着，問他: “殿下，這就是我送你的寶物。”
一塊兒被谌無惦記了百年的寶物，最後被他托付給了自己。
“谌無幼時在族中沒什麽能力，被欺負很的慘。機緣巧合下，他不知得到了什麽助力，修為突飛猛進。然後某一天，就傳出了他父母雙雙慘死在屋中的消息。”
“當時還是公子的父親去探查，發覺他在修習邪術，但他利欲熏心并沒有揭發他，并且以此威脅對方幫自己登上了族長的位置。等到他覺得要約束對方時，谌無已然不可控了。”
“他吞噬了族中太多的人，甚至是我的母親。”
“他害得我父親重病，百年來纏綿病榻無暇顧及族中事務。大哥體弱多病，二哥識人不清。”
“在他修為達到一步之差的瓶頸時，他想到了族中流傳的寶物。于是他威逼利誘我二哥，等到扶持他上位就拿秘寶永登神族大殿。”
“我知道了他的計劃，也重回流浪殿成為了左執堂。谌無背後的那股力量十分強悍，并且詭谲。他故意選在了你重生回來後動手，是因為他知道你和白解此消彼長，你一旦成長起來，白解的實力就會逐漸削弱。”
簡回舟心口一顫，追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我和白解會彼此消耗，為什麽我變強他就會變脆弱!”
文酒虛虛笑了，道: “這你不該問我，你該問問祂。”
……
簡回舟翻越入泉眼，在自己第一次落入的地方長跪。
他語氣疲憊，像是走了很遠的路才得以出現在這裏。
“我知道你能聽得見，我來是有些話想問問你。”
這裏一如既往的幽深靜谧，簡回舟跪坐其中，只覺得頭疼欲裂。
“流浪殿是知域用血肉造出的傀，世世代代只為他服務。在他死後，本該消散的人群兜兜轉轉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聲稱我是妖族下一任的首領。”
“為什麽在我和解中選擇了我來繼續維持知域守護的妖族”
“是知域親自選的，還是因為我有三分像他”
“偏偏我緊随其後，獻祭造了蓬萊大陸保護妖族不受外族侵犯。解為了複仇屠滅神族，可是他真的有能力屠族嗎我們與你息息相關，他在關鍵一刻悟透天道，借了你的力才終于得以存活。但是你的力有這麽好借嗎”
“因為知域，你對神族心存恨意，偏偏解對神族出手，你故意借力給他，讓他徹底剿滅了神族。但是這件事最後被篡改，神族的隕滅成了你對神族的懲罰。你憑借這件事捏住了解，和他達成了什麽交易”
“什麽條件能讓白解為你辛勤勞作千年沒有一聲怨言是讓我重新投入輪回回到人世間吧。”
“可實際上于你而言我的生死你全然不在乎，你在乎的是有沒有什麽理由能讓他也回來。”
“所以你故意施舍給猰貐一個新生的機會，實際上是為你和知域重新入世找到了一個容納的口，連帶着貳負一起。你故意讓白解知道，讓他将我一并納入其中，以為是你給我的機會，實際上你像複活的另有其人。”
簡回舟越說越覺得心口發寒，渾身發顫。
“你竟當真如此寵愛知域。”
“他隕落不過十年時間，就被你借着貳負的神還靈。為了護他陪他，不惜複活猰貐，放棄天道身段陪他入輪回。”
“他說他的域字是守妖族疆域的域，最後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妖族。”
“所以你重新為他題字，取了意。”
“無論是否守疆域，他只需要順從你的心意就好。他說知字有靈，所以留名知意。”
“只因我與他有三分相似，妖族的正統就始終是我，哪怕白解躬耕萬年也始終難得一個好的結果……”
簡回舟跪的很直，此刻豆大的淚珠直直落在冰面上，濺出的水珠滴落在他手背，沁的人心寒。
“你不覺得你太偏心了嗎世間生靈如此之多，你獨獨偏愛知域。”
“哎。”
一聲沉重的嘆息驟然響起。
天道終于肯垂憐給他一個眼神。
簡回舟懇求的眼神落在虛空之中，什麽都看不見，卻能聽得到。
他聽見天道說: “你能想到的，他就想不到嗎”
簡回舟心口生寒，只覺得血液都要逆流。
“他只想換你回來。”
空蕩又生寒的泉眼深處，終于是忍耐不住的蔓延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
時過百年，江城的夏天依舊灼熱。
江城管理局早早翻新，現如今比起往日的建築更加輝煌漂亮。
另一側新建了“妖族旅游局”，首領新推出的項目正在火熱進行。
“不要999，不要899，只要699!
妖族蓬萊大陸的森林山谷由你暢玩!”
組織排隊的員工依舊沒有戴小蜜蜂，張口卻清晰可聞。
“咱們妖族別的不說，小哥哥腹肌男那是應有盡有，老板說了陪玩只招單身的，看上哪個直接上去要聯系方式好吧!這筆買賣怎麽看都不虧噠!”
管理局高級管理員的辦公室內，簡回舟一身西裝站在窗前，看着前來排隊進蓬萊大陸的旅游團将門前圍得水洩不通。
“簡回舟，你就陪我去嘛。你自己算算你都多久沒休假啦。”
真皮沙發上，宋知意很是沒品位的牛飲着簡回舟珍藏起來的茶。
“我不去，鴉羽又不是不陪你去，你找我幹嘛。”
簡回舟在宋知意對面坐下，給自己泡了杯茶。
自從宋知意和鴉羽結婚了，這小子越養越有勁，遠遠一眼感覺他還在一中上課一樣，渾身是勁。
“和他又不是和你!我缺的是人陪嗎我缺的是你!”宋知意來勁了，開始細數簡回舟的“罪狀”。
“你丫的每次跟我待一塊兒一小會兒就接個電話走了，你自己數數你跟我在一塊兒待着超過半個小時的時候有幾次!”
簡回舟裝聾聽不懂。
宋知意氣的牙癢。
門口傳來聲響， “叩叩”兩聲又輕又淡。
“進。”
唐貍白手上捏着張紙進來了。
“老板。”
簡回舟側過身回頭，辦公室門半掩着，隐約能看見門口還有個人影，紅色的，特別紮眼。
“唐哥，怎麽了”
唐貍白把那張紙遞給他，像是有些不自在道: “我和傅識欽結婚七十周年了，我們想請半個月假出去轉轉。”
“都七十年了”簡回舟接過紙張，起身轉回到辦公桌前拿筆簽字。
唐貍白應了，又聽見簡回舟問: “和風然他們一起嗎”
“是，一起有個照應。”
粗犷的鋼筆痕跡留下了鋒利有棱角的字體，簡回舟等墨跡微微幹，才拿起遞給唐貍白。
“前幾天想到了，就給你們準備了份禮物。”他打開抽屜，抽出兩個禮盒遞給他: “一份你們的，一份是白風然他們的，你一起拿去吧。”
門口等着的人依舊性子急躁，不太禮貌的敲敲門催促。
唐貍白道謝後又致歉，在簡回舟寬容的眼神裏送出了門。
宋知意安靜等着，此時又冒出頭來: “你看!人家都出去玩啦!”
簡回舟不為所動: “管理局得有人坐鎮，他們走了我就更不能走了。”
宋知意在沙發上癱了片刻，悶聲問道: “那你過幾天回蓬萊大陸嗎回去看看他”
簡回舟面不改色，語氣平靜的應了。
“要回去的。”
正當宋知意要再多問點什麽，門口遠去的兩人忽然齊齊奔走了回來，将門推的鬧出了震天響的動靜。
“舟舟!”
簡回舟沉靜回頭: “出什麽事兒慢慢說。”
傅識欽朗聲道: “神跡，他不見了。”
宋知意剛要驚呼，眼前卻驟然浮現出一道白光來，刺眼又倉促。
等他平複下來，眼前人已經不見，徒留下門口的唐貍白和傅識欽與自己兩兩相望。
蓬萊大陸，神跡。
神跡依舊被封鎖，不過這次不再是蛇族指令，而是首領親自下的封印。
一直留在這裏看守的人急得團團轉。
這裏面養了妖族上一任的首領靈體，他今日照舊進去換長歲燈，置放了百年的冰棺裏卻什麽都沒有了。
簡回舟飛身回來，推門而入。
屋內的陳設依舊是他親手置辦的模樣，只有中間那口冰棺裏什麽都沒有了。
當年他跪求天道，終于求得天道垂憐求回了白解的靈，将養在此處等着白解蘇醒。
天道沒有承諾他白解是否一定會回來，只說這是唯一的一點可能了。
百年來沒有一點動靜，再出現訊息居然是消失了。
簡回舟直勾勾盯着那口空了的冰棺，忽地落了淚下來。
只是百年他便等的心口憔悴，而白解等了他上千年。
他哭的幾近要喘不過氣來，恍惚間只覺得有人在溫柔撫摸自己的發絲，像是一個安撫的懷抱一般。
簡回舟擡頭，淚眼朦胧間卻見屋梁高椽上，竹竹歪着腦袋看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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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形容我現在的心情，來晉江寫的第一本文正式完結了，敲下完三個字總覺得心口砰砰的，有種很異樣很滿足的情緒在。
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大家，也很感謝大家願意看我群體降智的劇情，承蒙厚愛，感激不盡。
下一本開《別挖我祖墳》，打算先存存稿，最晚最晚在冬天将至的時候和大家見面。文案在評論區置頂，感興趣的寶寶可以幫我戳一個預收(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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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來路很長，希望能在未來寫作的道路上繼續與大家相遇，在某一天打開評論區看到某個id後有種“啊，原來是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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