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林樂多擡手,凝滞在半空,到人家門口了又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畢竟求人膝蓋軟一截,那張臭臉,可不像是說話和善的主兒。

而且這個點了,不知道他睡覺沒有?萬一把人吵醒,他有起床氣怎麽辦,碰一鼻子灰?

“……”

算了,林樂多深吸口氣,不管他什麽臉色,畢竟是自己有求于人,要能屈能伸。她面帶微笑,再一次伸出手,準備叩響面前這扇冰冷的防盜門。

哪想,忽然“咔噠”一聲,門猝不及防地自己開了。

四下靜籁,林樂多實打實被這聲脆響吓得心髒猛跳,尾椎發麻。

“……”

門內那位也不遑多讓。

陶子萱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手裏拿着根沒用過的、拇指粗的白蠟燭,扶着門,腿都軟了。

借着幾分月色,陶子萱認出眼前這個黑影,是下午出現在小闊哥哥家的那個漂亮姐姐!

兩人在昏暗的夜色裏大眼瞪小眼。

良久,林樂多打破沉默,用盡量親切的語氣問:“請問段嶼闊在家嗎?”

陶子萱不敢貿然回答,回頭朝屋子裏喊:“小闊哥哥,下午那個漂亮姐姐問你現在在家嗎?”

段嶼闊:“……”

林樂多:“……”

段嶼闊面色倦懶,穿着身寬松的T恤、睡褲,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他今晚人都睡着了,被一通敲門聲驚醒,下床開門,是陶子萱來借蠟燭。

小姑娘今晚在家看電視,突遭停電,爸媽又都上晚班,一個人在家裏沒有光害怕,飛快跑上來找小闊哥哥求救。

段嶼闊放下杯子,聲音裏帶着點沒睡醒的恹恹,說:“不在,問她有什麽事。”

林樂多努力保持微笑,很難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懶得應付。

陶子萱夾在兩人中間,進退不是,為難地吞吞吐吐:“姐姐,小闊哥哥讓我問你有什麽事?”

林樂多不為難傳聲筒,直接朝裏喊:“段嶼闊,你家還有蠟燭嗎,可不可以借我一根?”

段嶼闊惜字如金:“沒了。”

最後一根蠟燭剛給陶子萱。

默了下,林樂多說:“那不打擾了,謝謝。”

家就在對面,林樂多打開門,進去,老房子采光一般,滿室鋪天蓋地的暗。

她摸黑往裏走,把鑰匙往桌上一丢,看沙發被月色照亮半邊,就在沙發上躺下了。

頭發還半濕不幹的。

林樂多挪了挪姿勢,腦袋半懸在沙發沿上,發尾垂地。

所有糾結和較勁都只存在于事前——尤其是當決定要敲段嶼闊家門那一刻。

事後,此刻仰頭望着天花板,她心情挺平靜的。

她以為自己會對段嶼闊的冷言冷語非常在意,而當腦子真實放空時,她只想這漫漫長夜,沒有電又沒有手機,還睡不着,她該怎麽度過。

如果手機有電就好了,她今晚哪兒也不去,就給林志遠打一通宵電話,管他是不是在跟新老婆溫存,反正道德綁架他必須陪聊。

要不是林志遠當年帶着她去臺球廳看樂隊表演,她不至于非要開燈才能睡着。

小時候那會兒,林樂多她爸林志遠在國企工作,上班比較清閑,所以帶孩子的重任主要落在他肩上。

林志遠是個超級搖滾迷,大學時自己組過樂隊,平時追着崔健、唐朝和黑豹全國各地的跑,到結婚後也不落閑。

林樂多四歲的一天,林志遠跟朋友們約好去臺球廳看一場樂隊表演,臨出門時,林樂多死活不讓他走,林志遠趕着出門,幹脆直接抱起女兒,帶着一塊兒去了。

到那以後,林志遠怕林樂多亂跑,看不住人,就把她哄睡了,跟認識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把她安置在一間小休息室裏。

那時候的臺球廳、咖啡館,就是現在livehouse的前身,搖滾樂又轟炸、熱烈,人跟着音浪擺動,什麽都忘了。忘了煩惱、忘了憂愁、也忘了這聲浪能把僵屍都震出土跳兩步。

樂隊一開場,林樂多就被吵醒了。休息室很小,三四平米左右,密閉、全黑,門反鎖着,她找不到爸爸,在個像棺材似的、漆黑一片的全封閉小房間裏哭喊了兩個小時,嗓子哭得嘶啞,聽說當晚就發燒了。

那時候年紀太小,林樂多對這件事其實沒有什麽印象了,只是那種恐懼感被永遠留在她身體裏——晚上不開燈睡不着。

不需要多亮,一盞小夜燈、一豆光都行。

躺了會兒,林樂多忽然翻身坐起來,夜深不能寐,那何不秉燭游?

林樂多對奇珍異寶、美食華服都感興趣。她有一陣喜歡看日劇,買過jk制服,有一段時間喜歡漢服,買過唐制漢服,還有段時間喜歡洛麗塔,買了一套哥特風的裙子。

不過因為她不好意思穿出去,所以都壓箱底了。

林樂多拉開窗簾往外望一眼,黑燈瞎火,從衣櫃最裏面翻出一條華麗繁複的黑裙,很适合穿哥特裙。

林樂多快速換上,可惜沒有全身鏡,也沒把配飾和鞋一起寄過來。

不過當時她在整理打包常服的時候,想把這條裙子寄過來,就只是圖個賞心悅目而已,沒想過真要穿上。

但是沒關系,她小跑到玄關口口,想,穿拖鞋也一樣漂亮。

穿着拖鞋、提着裙擺,林樂多姿态高貴優雅地下樓梯,幻想自己是某某聖教的魔女,或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女魔頭。

噗,太中二了,她忍笑,這種感覺像小時候披着枕套假扮還珠格格。

不過白天不好意思穿出門,還不興她半夜三更穿出來賞月麽。希望半夜沒人會被她吓到,林樂多心情愉悅地想,并且提前在心裏道了聲抱歉。

她睡不着,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不然長夜漫漫,還沒手機玩,純靠想東想西打發時間,那是要想抑郁的。

-

二樓,段嶼闊臨窗站立,視線往下,像是在看一個人格分裂患者。

二十分鐘前,林樂多走後,陶子萱跟着離開了,房子恢複冷清沉寂。

段嶼闊回房間,上床重新醞釀睡意,失敗。

因為沒電,看不了電影也看不了書,他站到窗前吹吹風,然後就看到了這一幕——林樂多穿着身奇裝異服在樓下晃蕩。

段嶼闊面無表情,一邊想精神病醫院的號碼,一邊回憶,确認陳書芬沒提過孫女有什麽精神方面的疾病。

-

林樂多這會兒倚在涼亭的長木椅上,晚風習習,忽然想起很多關于夏天的記憶。

月濃星亮,她正憶着往昔,忽然聽到有動靜,樓洞口走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深更半夜,出于安全考慮,林樂多趕緊蹲身藏住自己。

然後看見,走出來的這個人是……段嶼闊?

段嶼闊一身黑T、黑運動褲,手裏還拎着個黑色塑料袋,幾乎與黑夜要融為一體。

他腳步聲輕,聽着聽着,朝她這個方向走過來了,越走越近。

然後,他從她旁邊走了過去,就是旁邊,半米不到的距離,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

林樂多沒忍住,起身跟上:“你沒看到我?”

“我該看到你?”段嶼闊目視前方,“不是在扮鬼麽。”

她在扮鬼,所以看到她不就是“見鬼”了?林樂多沒忍住,哧地一笑,為這一星半點的冷幽默。

段嶼闊走到垃圾箱前面,把垃圾袋扔進去,确認了她精神狀況應該沒什麽問題。單純只是人不正常。

大半夜不睡覺來丢垃圾?林樂多說:“你不睡覺?”

段嶼闊反問:“你睡了?”

“太黑了,我睡不着。”

“所以半夜在這裝鬼?”

林樂多不答反問:“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太黑睡不着?’”

段嶼闊:“你睡不着關我什麽事?”

“……”

林樂多剛升起點跟他胡天侃地的興趣,馬上熄了火,果然是自找沒趣、自讨苦吃。

她以牙還牙,回答他那句“所以半夜在這裝鬼?”的問題。

“我半夜要幹什麽,關你什麽事。”

段嶼闊停了下,看一眼她——相當自得其樂。

林樂多當做沒看懂他那眼神。不然呢,大半夜睡不着覺該郁郁寡歡比較合适嗎?

她曾經在書裏看過一句話——“人生在世會有種種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與不幸中作選擇”。

所以不如意時,她選擇盡量平和、開心的度過。

風從段嶼闊的方向吹過來,林樂多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調香,很獨特,感覺沉着,讓人想到深山密林裏積寒累雪、風吹不動的孤松。

不知道香味的主調是什麽,檀木、雪松、還是香草根?還挺好聞的。

此刻風恬月朗,萬籁俱寂,樹影搖曳,枝葉沙沙。

看着地上人影成雙,林樂多忽然想到什麽,覺得有意思,即興道:“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背過嗎?蘇轼的《記承天寺夜游》。”

“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她悠閑自得地重複一遍,本來想指指自己、再指指段嶼闊,又覺得顯得他倆多親昵似的,改指着他們倆影子,避嫌。

段嶼闊沒說話,手抄在褲袋裏,看地上兩道人影被月亮拉得斜長。

他剛剛沉默着,此刻沉默更甚。

沒過三秒,林樂多就看到她旁邊那道影子徑直轉身走進了樓洞裏,沒打招呼、不帶半點留戀,好像本來就是無可奈何地、被迫跟她共了一段路,聽她半夜發瘋,現在到樓下了,終于可以走了。

林樂多站在樓洞口吹了會兒風,估摸着段嶼闊應該進家門了,她才上樓。他不想跟她待,她還連樓道都不想跟他一起上呢。

回到家裏,天色已經由黑轉灰,林樂多照了會兒鏡子,一邊把裙子換成睡衣,一邊感慨,自己是真的一點都不困。

她從漆黑的冰箱裏拿出瓶冰牛奶,插上吸管,走到陽臺,想起自己曾經有一次嘗試關燈睡覺,結果數到20982只水餃,人還沒睡着,天已經亮了。

今晚不知道又要數到幾只。

……

她不确定,她數到第一百二十六只水餃的時候,聽到了兩聲敲門聲,是不是幻聽?

林樂多放下牛奶,放輕腳步,朝門口走去。她後背發涼,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什麽也沒有。

走到門口,林樂多無聲地趴在貓眼前看了半天,門外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林樂多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大膽子,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無聲地壓下門把手。

心跳在門鎖打開那一刻幾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在發現門外屁都沒有的時候,開始思考白天去醫院該挂耳鼻喉科看耳朵,還是挂精神科治幻聽。

可她明明就聽到敲門聲了?

林樂多試探地往外走一步,“咣”一聲,腳撞倒什麽,吓她一跳。

蹲身看,是一支香薰蠟燭。

她把蠟燭撿起來,燭面有一層灰,應該是很久沒用過了。猶豫了下,林樂多拿着湊近鼻尖,蠟的香味很淡,很好聞,也很……似曾相識?

——腦海裏适時跳出了張山寒水冷的臉。

林樂多難以置信地擡頭,對面的防盜門關得嚴絲合縫,在月光下透出冷冰的金屬光澤。

是,段嶼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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