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晚上去掉情緒化,全然冷靜下來,林樂多在漫天神游中,看到了告白事件的B面。

學妹不分時宜的告白,對段嶼闊來說,或許也算一種困擾。

疾行時被人攔車。

自己住的小區幾棟幾單元都被人知道。

還要被她這樣的吃瓜群衆道德綁架。

……

想到這些,林樂多覺得自己甚至有點錯怪段嶼闊了。

換成是她,可能都會報警。

往旁一瞥,段嶼闊慵懶靠着沙發,在操縱人物引雷擊怪,一波操作相當精彩巧妙。

林樂多打破客廳的無言,随意又好奇地問:“白天樓道裏那種‘困擾’,你一年得經歷幾次?”

聽到她用“困擾”一詞來指代白天的告白事件,段嶼闊餘光斜了下,覺得林樂多還不算完全不講道理。

抛出去的話像石如大海,沒有回音。

林樂多在心裏吐槽一句,跟他聊天真能憋死。但同時也明白,跟這位哥聊天,講究的就是個“亦步亦趨”。

比如此刻。

她拿顆棗子吃,也不急不緩地發出聲鼻音:“嗯?”

段嶼闊沒有對哪個單獨的人作評價,平淡而籠統道:“大部分都是正常人。”

白天那樣的,确實是少數,極少數。

并且大家親眼看着幾個大美女都在這座冰山面前接連折戟後,都望而生畏了。現在,敢跟他當面告白的都少之又少。

林樂多揶揄:“要怪吧,也只能怪你長得太帥。”

段嶼闊無言,冷瞥她一眼。

林樂多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除了他這張确實帥氣的臉,別的,她實在找不出還有什麽值得人心動的。

此等冰山,以後需得找個菩薩來渡。

-

估計是陳書芬把她開學考的成績當做好消息,分享給了梁敏文。

周日一早上,林樂多就接到了她日理萬機的親媽久違的電話。她們上一次通話記錄還是六一兒童節,她接她出去吃了頓飯。

“喂,媽。”林樂多聲音懶懶的,沒睡醒。

電話那頭,梁敏文皺了下眉,把牛油果醬均勻塗抹在烤香的全麥吐司上:“幾點了,還在睡?”

難得周末,而且現在才早上八點。

林樂多沒有争辯,理理頭發,翻身坐起來:“起來了,怎麽了嗎?”

梁敏文先問女兒新學校是不是習慣,林樂多說一切都好。已經開學大半個月了,勞煩她還記得問這個。

梁敏文又說,在外婆家要聽話,她這麽大,該懂事了,別給大人添麻煩。

這句話林樂多從六歲聽到十六歲,在還沒背九九乘法表的年紀,就已經先學會了怎麽做一個懂事的孩子。

以至于這麽多年下來,林樂多在親戚間口口稱道的關鍵詞,除了成績好和漂亮外,最多的便是“懂事”。

電話裏,林樂多依然是無有不是地應下,用一種駕輕就熟的、乖巧懂事的語氣。

最後,梁敏文才說到剛結束的一中開學考成績。

總體還可以,但年級第六也沒什麽好值得驕傲的,沒必要沾沾自喜。

一句話抹殺了林樂多知道要轉學來一中後,近兩個月的準備和蓄力。

畢竟在梁敏文的字典裏,從來只有“第一”和“力争第一”。

她自己也一直是這麽以身作則的。

梁敏文是一家知名跨國快消公司的市場部總監,平日裏大小會不斷,空閑時間還穿插着各類應酬,二十四小時恨不得當做四十八小時用。

在她的人生裏,事業永遠排在第一,愛情、父母、子女統統要往後靠。憑着這股六親不認的勁,加上矚目的成績,PK掉大半男同事,從一個小小文員一路殺到了今天的位置。

她當年一手做起來的快消單品,至今還是垂類第一。

因為一年前動過一次手術,梁敏文在工作上的沖勁才終于有所緩和。

母女兩的電話比起聊天,更像是上司向下屬下達命令。

直到最後的最後,才現出一點溫情。

梁敏文一邊忙着在另一臺手機上回複助理消息,一邊說:“中秋我訂了家餐廳,他們家的魚很好吃,你應該會喜歡。”

林樂多喝完杯水,輕扯了下唇:“嗯。”

又說:“你注意身體,先吃完早飯再工作吧。”

梁敏文一頓,把工作機息屏,說了聲好,又随便聊了兩句。

不一會兒,電話挂斷,對面轉來五千塊錢,和兩條語音。

梁敏文說,給她在周六下午報了個一對一的名師綜合提升,下周開始,記得去上。第一名的家長是她一位大客戶,她打聽過,人家孩子也是在這個老師手裏補習的。

能提供的條件都提供了,餘下只能看她自己。

在梁敏文看來,得不到第一無非兩種情況,一是不努力,二是不聰明。但她梁敏文的女兒,不可能不聰明。

所以,還是不夠努力。

林樂多收起手機,昨天晚上還在為今天能擁有一天的空閑時間而開心,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現在卻回想不起那種開心,心情像天上的厚積雲,沉悶又壓抑。

感覺一切都沒意義。

陳書芬看出她不對勁,過來逗她:“不是說今天要試着自己做蛋黃酥嗎?”

林樂多說:“不想做了。”

“怎麽不想做了?”

原材料都興致沖沖地準備了好久。

林樂多不想陳書芬擔心,調節起心情,故意眨眨眼睛,堆起無辜說:“可能是因為美女都比較善變吧。”

“好大一個美女。”陳書芬笑她臭美,又去陽臺侍弄花草了。

林樂多笑意淡下,又躺回床上,放空十分鐘。

像剛剛那樣的時刻,數不勝數,更難受和更刺痛的她都經歷過。可是為什麽經歷過那麽多次,還是會覺得難受?

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

林樂多想了很久、很久,畫面像是被按下暫停鍵。

最終她想,可能是因為:受傷就是受傷,跟脆弱無關,人受了傷就是會痛吧。

在往左鑽牛角尖和往右鑽牛角尖裏,林樂多選擇放過自己。

不管發生什麽事,自己都要放過自己,痛苦會減少很多,她初二懂得的這個道理。

林樂多翻身起床,坐到書桌前,戴上耳機,随手翻開一篇宋詞練字,調劑心情。

先抄了篇《赤壁賦》,又抄一篇《念奴嬌·赤壁懷古》。

全神貫注地抄完最後一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林樂多心情已然趨于平靜。

再看兩個搞笑視頻,已經能笑出來了。

客廳裏,陳書芬在看電視,看着林樂多從房間裏出來,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傳出斷斷續續的搗鼓聲。

她喊:“多多,你做什麽呢。”

林樂多回:“做蛋黃酥。”

“你不是說今天不做了嗎?”

“外婆,美女都是善變的。”

陳書芬哈哈笑,随她去了,孫女開心就好。

在廚房裏艱難地搗鼓半天,林樂多費盡心力,從烤箱裏端出一盤面目全非的蛋黃酥時,深切同意,有些錢還是該讓別人賺了。

不過高糖高油,能難吃到哪去。

試了試,味道還行,鹹蛋黃的香味醇厚,不是很甜。

陳書芬一口氣吃下兩個,直誇她有天賦,還一定要給對面送去。

她從碗櫃裏翻出個巴掌大的瓷白碟,再把蛋黃酥往上一擺,乍一看真有幾分下午茶的模樣。

-

晚上,林樂多拿着一道數學題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連答案都看得不知所雲。她自認數學功底算是紮實,碰到這麽一道難啃的題,當即被激發起好勝心。

陳書芬進來送青提,見林樂多抓耳撓腮半個小時了,還不得其解,便建議她要不要去找段嶼闊問問。

段嶼闊數學好,林樂多是知道的,鄭家譽這個理科生在她耳邊天天洗腦,傳得神乎其神。

抱着今晚搞不懂這道題就不睡覺的狠心,林樂多短暫猶豫後,決定帶着題冊去對面一試究竟。

段嶼闊打開門,入眼是一碗泛着新鮮光澤的圓潤青提,然後是一張明顯帶着目的的笑臉。

“我外婆然我來給你送點水果。”

林樂多彎了下眼睛,擠進門裏,有求于人,總不好空手上門。

程想容在沙發上笑:“多多來啦,還帶了水果來,這麽客氣。”

林樂多叫過人,把青提放到茶幾上,看到了旁邊擺着的她下午做的蛋黃酥。

還剩兩塊。

程想容誇她手藝好:“你外婆不說是你自己做的,我還以為是哪裏買的。”

林樂多被誇得不好意思,說實話,比起蛋黃酥,她自己看都覺得更像炸湯圓。

程想容又說:“小闊吃了一塊,也誇好吃。”

林樂多意外偏頭,看向旁邊,真的?

段嶼闊面無表情,聽老太太滿口瞎話。她自己吃了三塊,他嫌醜,也不嗜甜,只看了眼。

兩道視線看過來,段嶼闊沒吃也得吃了。片刻,寡言少語地“嗯”了聲,徑自回房,離開這片戲臺。

林樂多趕緊跟上,說出來意:“我有道題不是很懂,想問一下你可以嗎?”

“你們倆兄妹,哪有什麽可以不可以的。”在孫子掃興前,程想容先笑着打岔,“小闊,教一下妹妹,耐心點啊。”

“……”

不僅段嶼闊,林樂多聽到這又“兄”又“妹”的,也說不出的渾身別扭。

-

五分鐘後,程想容悄無聲息地進房間,把青提和蛋黃酥放下,看了眼臺燈下兩個人還算和諧的背影,無聲笑笑,又無聲出去。

她就希望孫子多跟人說說話,過點人氣兒。

林樂多餘光看着門掩上,原本站在段嶼闊旁邊,又再往旁邊站了點,拉開距離。

段嶼闊在低眼看題,也看到了她挪遠的腳步。

林樂多知道他看到了,低聲說:“程奶奶不是希望我們倆關系好嗎,幫你演一演咯。”

段嶼闊冷淡:“不需要。”

林樂多笑笑:“不用謝。”

“……”

段嶼闊冰棱尖似的喉結無語淺滑。

掃完題目,段嶼闊已經有思路,再看完答案,确定了林樂多沒看懂的原因。

參考答案寫得非常簡略,其中關鍵兩步,用了求極限思路,并且用的是一個高考并不涉及的定理。

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巧用和深化。

一中的平時作業雖然有難度,但中規中矩,絕不會超綱。

段嶼闊随口:“課外的拓展題?”

林樂多一訝:“你怎麽知道。”

那個一對一輔導的名師加了她微信,給她發過來的題,下周補課要用。

段嶼闊沒說話,腦子理清思路,在草稿紙上把參考答案上省略的步驟補充完整。

林樂多才發現,他字寫得很好看,架構均衡,大氣遒道。

她看着草稿紙上的每一步,思路不斷跟上。

手不小心碰到鼠标時,林樂多下意識說:“不好意思。”

電腦屏幕已經跟着亮了起來,屏幕上是個Excel表——高二開學考各項成績總排名。

她一頓。

段嶼闊說:“班群發的。”

“喔。”

他怎麽知道她在想什麽。

“我看一下可以嗎?”

段嶼闊未置可否。餘光裏,林樂多已經自己上手了。

除了總排名,還有單科成績的排名。

語文在第一科,看到【林樂多】三個字排在第一時,林樂多明顯怔了下。

她知道自己語文在班上是最高的,但沒想到,居然是年級第一?呂明德沒有跟她說這個。

下一刻,她下意識往下翻,找到文科年級總第一的名字。

她語文比她低五分。

林樂多有一秒甚至想把這張表拍下來,發給梁敏文,告訴她,第一名比她低五分。

但不說梁敏文會怎麽回她,林樂多先為自己這種無意識陷入比較與被比較的狀态而胸腔一窒了。不管是比較還是被比較,一旦只要把自己放在兩者任意一個上,就都是輸。

她把表格關掉,像是落荒而逃。

段嶼闊筆一停,注意到旁邊的不對勁。

林樂多裝作無事發生,去拿了塊蛋黃酥,問:“你要嗎?”

段嶼闊的不用沒說出口,林樂多已經把最後一塊端過來,連碟放到他旁邊:“下午吃還不覺得,放了會兒好像更好吃了。”

吃完一塊,她在低落中忍不住贊嘆:“我好像真的有點廚藝在身上。”

“……”

段嶼闊放下筆:“好了。”

林樂多抽紙擦手,湊過去看,眼神認真。跟着一行行行雲流水的字跡,她思路逐漸清晰明朗。

段嶼闊簡明扼要解釋了下中值定理的應用,林樂多挑出兩個疑問點,他用公式解釋,她又追問,徹底弄明白已經是十分鐘後。

她理解能力比段嶼闊預想的要強,他原本以為至少要二十分鐘。

最後林樂多靜靜坐在旁邊,從頭到尾自己捋了遍,算是拿下。

“你還不吃嗎?”收起筆,林樂多眼神指向蛋黃酥。

段嶼闊看出她的意圖:“你想吃就吃了。”

林樂多彎出笑眼:“那我幫你吃了。”

“……”

段嶼闊看她一眼。

确定從她愉悅的聲音裏,聽出了對他回答的滿意。

再一轉眼,他甚至沒看清那一坨糖油混合物到底長什麽樣,就連塊酥皮都不剩了。

林樂多回去,第一次跟陳書芬誇了句:“段嶼闊這人還真挺厲害的。”

另一邊。

段嶼闊坐在床頭看書,眼睛裏是白紙黑字,腦海裏莫名又想起林樂多剛剛心滿意足的表情。

半晌,他拿起手機,打字又删除,反複三四遍後,猶豫着按下了搜索鍵。

【蛋黃酥是什麽味道?】

頁面還沒加載出來,手機先被他丢了出去,像塊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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