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齊魯相隔并不遠,甚至可以說是毗鄰而居。
兩國聯姻,并結兩姓之好,是為盛事,魯國國君親迎,更顯莊重。歷來諸侯王迎娶宗室之女無不是授命于人,跨境親迎,亘古未聞。
尤其是當車駕駛進魯國國土。
“車駕怎麽停了?”一路行得順遂,只是快到王城之時一行人再不往前,我囑咐車前的一個婢子前去打探。
“曹刿将軍來迎大王和公主了。”
我“哦”了一聲,阿嬿措着衣袖頗為不安,良久畏怯地望着我說:“姐姐,曹将軍都來了。”
我自是聽聞過這位曹将軍的,一句“肉食者鄙”便已聞名諸國了,只是我先前也聽說過,這位曹将軍,并不大喜歡我。
也不知他與姬同都說了些什麽,我在車駕中待得無聊,幾乎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覺察到車駕動了,卻也不理會,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聽得阿嬿在我耳旁喚道:“公主,請與大王一同告祭宗廟。”
我才想起還有這麽一茬,不由得白了夷奴一眼,這個小丫頭,真是一點眼力見也沒有,若不是阿嬿機靈,怕是我來的第一日便要被魯國人笑得擡不起頭來了。
夷奴只是低垂着眼,不肯說話,我就曉得,這是個呆丫頭。
阿嬿替我整了整衣裳,神情肅穆,脖子板得僵直,我笑她:“這個王後你不做,真是虧了。”
豈料又将她吓着了,一下子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我自讨沒趣,不過是随便說了句話竟得這樣的沒痛快,想來以後是不能同阿嬿開玩笑的了。
姬同在宗廟前等着我,颀長的身姿,端的玉樹潇然,平白叫我飛了一臉的紅霞,好在日頭偏了西,旁人看不大出,他見我走來,倏忽笑了起來,極快地握住我的手,悄悄在我耳邊道:“告祭了宗廟,你一生一世都是我姬家的人了。”
我垂了眼眸,回以他一笑,這樣的場合,我是無路如何都不能掉鏈子的。
第二日早,按着習俗,我當要接受貴婦們的拜見,因而阿嬿一早便來催着我起床梳妝。
可憐我昨日被姬同折騰得筋疲力盡,大清早的還要應付這些人。
反而阿嬿倒是興致勃勃的,嘴裏直念叨着:“公主肩上背負的是齊國的面子,必不能讓她們看了笑話。”
小白對她也不算好,也難為她一門心思記挂着齊國的榮耀。
只是苦了我,夷奴見着我眼下一片烏青,身上紅痕處處,險些找去前殿與姬同拼命。
還是阿嬿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數落道:“而今我們是在魯國,不是在齊國,你這樣行事,遲早連累了姐姐。我們齊國雖強,公主雖風光體面,可嫁到了魯國便是魯公的人了,你這麽火急火燎地做什麽?”
也不知阿嬿聽懂了沒有,不過倒是不再想着與姬同拼命了。
我打了個哈欠,阿嬿為難地瞧着我:“這一片烏青損了氣色,該怎麽遮掩才好。”
我一向仗着自己顏色姝豔,不大裝扮,夷奴年紀又小,也不太懂,是以到如今我們主仆二人,除了大婚之時有專門婆子替我梳妝,平日裏一次正經打扮也沒有。
阿嬿倏忽露出一抹可愛靈巧的笑,也不知都用了些什麽,在我臉上塗塗抹抹,良久狡黠道:“好了。”
因我實在困極了,黃銅鏡又是那樣的模糊不堪,所以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顏如舜華,便住舜華殿,蔓爾可喜歡。”昨夜裏缱绻萬端,姬同喃喃一語,我起初不明白他什麽意思,可待我今早見了這牌匾便什麽也明白了。
不覺心裏又是一陣歡喜,趕忙拉着夷奴和阿嬿出去見那些魯國的貴婦人們。
雖說魯國的達官貴人甚多,可夠得上資格見我的,卻只不過是鳳毛麟角,因而今日坐在這堂下的,都是魯國頂頂尊貴的人的夫人。
我呡了一口夷奴為我奉上的漿,渾身通泰,一擡起頭才瞧見堂下的衆夫人皆詫着眼,有的甚至連嘴角的水漬也忘了擦。我得意地望了阿嬿一眼,自然是偷偷望的。
忽而有個身着紫色衣裳的夫人道:“天下百姓皆知,娶妻娶齊姜,王後娘娘不僅是齊國的貴女,且容色也是天下無雙啊。”
這位夫人看起來不過同我年歲一般,倒是會說話得很。
其餘人也接了她的話茬,都開始奉承我,自然,奉承也只止于一部分人,這些夫人們,座分兩面,迎面而對,左手的人沉言肅穆,面露清高,右手的人面含笑意,極盡逢迎。
尤其是那紫衣夫人,坐得離我最近。
阿嬿見我面有疑惑,悄悄附在我耳邊道:“公主,這是魯國公子慶父的夫人。”
我心道怪不得,原是“狐貍”的夫人,怪不得如此玲珑。
“歷來臣婦見新的君夫人,只用奉上紅棗粟米之類的五谷即可,就連夫人的親姑母先王後,也不過只是這些,然而為了迎娶夫人,王上親納親迎,還新漆了宗廟,更令我們這些臣婦以絲帛為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魯國素來是知禮守禮的國家,自是不容見得這些逾矩。
可于見新夫人的第一面便如此發難,想來這些人當是忍到極點了。
我甩了甩頭,失笑,姬同啊姬同,你這可是給我留了不少麻煩。
夷奴死性不改,正要發作,不妨被阿嬿叫了人來拖了出去,阿嬿悄聲伏在耳邊道:“此人是大将軍曹刿的夫人,他們夫妻二人最是守舊制。”
我點了點頭,見曹夫人面色坦然,毫無畏懼,只是輕輕笑道:“諸位夫人遠道而來,想是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慶父夫人還待要說些什麽,只是見我神色恹恹,也不好再留下,只是福了一身道:“那妾們先退下了。”
她一走,右手邊的夫人們也紛紛與我告辭。
沒過多久左邊的人也待不住了,倒是曹刿夫人,留到了最後:“君夫人可知昨日我家大人當街攔住大王與他說了些什麽?”
我側身,表示洗耳恭聽。
她道:“君夫人可曾了解過時局?妾的夫君在外籌謀,因而妾也懂得一些,先王是如何死的,君夫人忘了,王上卻不該忘,而今王上為了你做出如此有辱我魯國顏面,如此荒唐的事,君夫人可是想成為第二個文姜?”
我莞爾:“從前聽過一些傳聞,曹刿将軍一向反對齊魯聯姻,我不大相信,連我這樣閉目耳塞的婦人都知道齊魯聯姻的好處,何況一國将軍?而今,曉得了。“
她似是不曾想到,約是怒極反笑,甩了袖子道:“巧言令色。”
人都走了,也沒人再拘者夷奴了,她氣沖沖地進了大殿,滿面怒容地望着阿嬿:“為什麽?”
我垂着手道:“是我授意的,你別怪阿嬿。”
夷奴便再沒了話語,她最聽我的話,也是......世上最關心我的人。
只是我着實累了,人活在世上,不止做平民累,做公主王後也是一樣的累。
世人皆苦,人來世上走一遭,俱是來受苦的罷了。我不禁想起了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不由為他慶幸,幸而他未來這世上,否則,豈不是平添煩惱,何苦來哉?
夜裏姬同并未來,報信的女使說大王政務繁多,我也便釋然了,姬同終究是一國的國君,往日的肆意放縱不過是昙花一現,他終是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
可我做不做得了一個賢德垂範的好王後,我不曉得,姑祖母莊姜的美名會否在我的身上得以延續,我也不曉得。
“夜深了,公主睡吧。”
阿嬿正在長身子,一入了夜就困得不行,我近來心事多睡不着,反倒累着夷奴強撐着睡眼陪我。
“你去睡吧。”我實在睡不着,入宮以來尚未好好逛一逛這魯王宮,正打算趁着夜色濃重一探究竟,只不過這樣的打算是不敢告訴阿嬿和夷奴的。
先時着婢子與我取了一套宮婢的衣裳,這下趁着無人羅嗦,我悄悄溜出了舜華殿。
大半夜的只見一位渾身慘白的姑娘循着宮內的長湖慢慢悠悠地走着。
我正要上前去問,便見一位女使喝住我道:“夫人赤腳走在河邊,你是怎麽伺候的?”
我驚疑地望去,果見那姑娘未穿鞋子,心裏雖好奇那女使為何叫她夫人,還是乖乖地低下頭,裝作未曾聽見的樣子匆匆離去,好在不曾露臉,任誰也認不出我來。
遠遠聽見那位夫人聲音虛弱:“她不是我的人,許是無意到此的。”
女使倒是很心急:“任何人不得接近漪園,宮裏的人莫有不知的,這婢子莫不是王後派來的......”
那女子迎風咳了幾句,急急攔住了女使的話頭:“這樣的話......不可再說......”
我還想聽下去,只是那女子不再說下去了。
大半夜的着一身白衣,凄凄然然仿佛鬼一樣,身姿弱柳扶風,也肖似得很。我一夜未睡,早晨阿嬿剛來,我便急不可耐地問她:“你可知漪園?”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
竟連阿嬿這樣最穩妥的人也不曉得漪園是什麽地方,我更是好奇了,又私下裏與好幾個女使打探。
晌午時姬同來陪我用飯,不知怎的竟忽然提起了漪園,似是不無惋惜:“那是從前我母親最喜歡的地方,可自父王去後,那地方便荒了,聽聞還鬧鬼,不過一些被先王舍棄的宮人住在裏頭。”
他狀似無意地說出這番話,我仔仔細細地斟酌了一番,總覺着哪裏說不出來的怪異,可終還是信了。
當晚姬同留在了我這裏,一番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
期末考試還剩一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