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叫子般麽?快進去瞧瞧你娘,她好了。”我極力溫柔地瞧這孩子,孟任是個美人,姬同也是個美人,美人同美人生的自然也是小美人,我伸手欲摸一摸他的臉蛋,可終究還是止住了,只好抱歉地看着他道:“是妾貿然了。”
小子般眨着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句話也沒說徑直跑到內室去,跑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讷讷道:“子般多謝王後。”說罷又與我作了個揖,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
“快去吧。”我看着他跑進去,面色漸漸沉下來,轉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笑,可惜夜色凄涼,夜景如墨漬,無人瞧見。
夷奴作勢要攙我,被我一把甩開,我瞪她:“你做什麽?”
這才是我姜蔓爾,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我盯着夷奴的臉,恍若迷幻,忽而撫上去:“你說,你會不會背叛我,你若背叛我,我可就什麽也沒有了。”
夷奴堅定道:“不會,奴永不會。”
這話是我第二次問她了,其實會不會又有什麽緊要的呢,我富有四海,為一國之王後,怎會真的怕背叛,我不怕的。
“若你敢背叛我,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夏夜的風也有這樣涼得,大約是行走在湖旁,夷奴擔憂道:“這樣走下去恐受涼。
我拍拍她的手:“不怕。”
孟任的命保住了,這樣的險事能保得一命已是很難得了,是以魯宮內人人都說她是大難不死,很有福氣。
我笑道:“自是呢,她的好福氣還在後頭。”
如我預料,慶父深夜摸來了我宮裏,彼時我正熟睡,冷不丁叫他捂住了嘴巴,我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慶父只能吃痛松開捂住我嘴的手,憤憤看着我,似是在質問我怎能如此。
我理了理衣襟,夏日燥熱,我只着了一身薄薄的衣衫,慶父的眼神果不老實了,肆無忌憚地在我身上四處打量。
我又甩了他一巴掌:“你不是有話要說麽?”
慶父方才正色道:“你讓我殺了孟任,怎麽事成當即卻變卦了?你以為我做這番是好做的,一個不慎便被王兄抓到把柄,他早就想殺我了,你莫不是心疼他了?”
我啐了他一口:“心疼?對我是心疼他,可我更心疼你啊。”我哈哈笑道,聲音不免大了些,慶父趕忙又捂住我的嘴,求饒道:“好蔓爾,別這樣。”
我冷笑:“這就怕了?我說的沒錯呀,孟任是他最愛的女人,她若死了,姬同必然震怒徹查此事,可現在我救了孟任,姬同再怎樣也會信我一點,你說這是好還是不好呢?況且要一個人有一百種方法,何必親自動手呢?”
慶父低頭想了一陣,皺眉道:“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你還有別的打算把。”
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月色,緩緩道:“讓我痛的,必将百倍償還。”
慶父恍然大悟:“公主真是狠毒,你是要讓孟任備受折磨而死?”
我笑了笑:“姬同給她的,她所擁有的,我要她看着它們一樣樣失去,我要她看着最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我要她嘗盡世間一切可以嘗受的苦難。”
慶父撫掌:“慶父自嘆不如。”
我道:“只因你不是女人。”若是女人想要一件東西,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孟任在床上養了一個多月,姬同為陪她幾乎沒來過我宮裏,我也落得清閑,我整日與夷奴學着做一些小娃娃的衣裳,從前我頂不耐煩做這個了
夷奴勸我:“公主何必親自做這個,交給下面的繡娘做便好了。”自是了,我又不是真心實意何必做這些。
我笑道:“自己做的才有誠意啊。”
我正做着衣裳,姬同帶着小子般來了舜華殿。
他的臉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大約是跑來時急促了些,臉上紅撲撲的看着很是可愛,見着我又怕生不敢上前來。
姬同搡了搡他:“子般,去,你不是有東西要送與你母親的麽?”
子般咬着嘴唇,羞答答地蹦到我面前:“母親,這是給你的,以表子般的謝意,希望母親會喜歡。”
他從身後的宮女手中接過好大一捧荷花送到我手裏。
我的笑容有一瞬間的裂開,很快我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溫柔可親,我笑眯眯地從子般手中接過荷花,作勢聞了一番,當然荷花是沒什麽香氣的,我淺淺笑道:“這荷花真好看。”
我想他若不是孟任的孩子,我一定會非常喜歡他的。
子般又跑到姬同的背後,偷偷探出一個頭,瞧着我歡喜地笑了。
“母親在做什麽呢?”他大膽地問我。
我笑一笑沒有回答,夷奴替我道:“王後在為公子們做衣裳呢,嬿夫人的孩子也快出世了。”
我赧然道:“從前不知道子般,現下知道了,便想盡點綿薄之力,大王的孩子自也是我的孩子,我慢待了他們母子多時很過意不去。”
姬同被我說的也甚是慨然:“是啊,寡人也慢待他們母子多年了,如今該做些表示,便封孟任為夫人吧。”
其實孟任封不封夫人有何幹系,滿宮的人都知道有這麽個人,且是大王心尖上的人,不過是做給我看罷了。
我低頭抿了一口茶,笑道:“應該的。”又做孩子的模樣探頭為小子般:“子般,母親給你做衣裳,你可高興?”
那孩子糯糯道:“自是喜歡的。”
姬同一回去便昭告宮內已擢升孟任為夫人了,還住在漪園。
漪園的宮女說孟任一好了便要來向我請安,我并不想見她,便日日不在宮內好好待着,每日裏不是逛園子就是在宮內垂釣放風筝,到很晚才回來。
豈料孟任是個性子堅韌的,竟然日日都來。
我見實在推不過去了,便尋了一日回來得早些,正見着孟任拔腿欲走,我做出一幅欣喜的樣子:“不知姐姐日日來,實在過意不去,可我又是個愛鬧騰的性子,閑不住,奴婢們慢待姐姐了。”
孟任是個比小子般還愛羞的,想是小月裏照顧得好,孟任的臉上顯出點點紅暈,平白叫她的柔弱中添了一絲嬌媚,我若是姬同,自也是招架不住的。
孟任低頭道:“見過王後。”
我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姐姐不必多禮,我不過是占了一個好出身,既到了魯宮便是一家人了,拘那麽多禮做什麽?”
孟任看了一眼姬同,很是局促。
自然,她是知禮數的大家小姐,平白被姬同金屋藏嬌這麽些年,傲氣大約都被磨幹淨了,想來當年也是鬧過的。
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姬同想要得到一個人怎麽會得不到呢?正如他想成就一件事,也絕不會半途而廢一般。
“到了舜華殿就如同自家一般,姐姐氣色好多了,可見我那顆藥沒有白費。”
孟任摸着自己的臉,嘆了一口氣:“醫師卻是說妾不能再生了。”
這年頭,女子大約只剩下兩個作用:繁衍後代和政治作用。顯然孟任的政治作用沒多大,那麽她在姬同那裏擔負得更多的則是綿延後嗣之責了。
有所謂色衰而愛弛,姬同雖是個深情的可也架不住孟任一年大過一年,這不阿嬿便成了姬同的女人。
對于男人而言多睡一個女人不過是多一碗飯的事。是以孟任的擔憂也是不無道理的。
我拉着她的手,言辭懇切:“姐姐已有子般,還能不能生又有什麽緊要的呢,大難不死,已很是艱險了,姐姐莫再說這些哀怨,免得叫天神知道,倒責怪姐姐不懂事呢。”
孟任點了點頭,我說的自然是實話,她有子般,生得那般清秀可愛,玉雪聰慧,又是姬同的長子,即便是憑着孟任與姬同的交情,前途又會差到哪裏去呢?
她放了心,在我這裏吃了些漿,天色便晚下來了,她有意告辭可又抹不開面,我與夷奴說:“今日說話說得好遲,姐姐快回去照看子般吧,他那樣小,免得宮人怠慢。”
她自是千恩萬謝地告辭了,待她走後,夷奴問我:“公主,那藥……”
“藥自是沒什麽問題,姬同不信我,我又豈會在這個節骨眼出什麽岔子?他疑心我還來不及,我怎會上趕着去做那等蠢事。只不過……”我抿了一口茶:“實乃老天有眼,叫她再生不出孩子。”
這事當然是慶父做的,他一向斬草除根,況且他想做魯國的王,自然不能讓姬同後嗣昌盛。
冬天的時候,阿嬿的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
炭火燒得旺盛,我将手覆在鼎爐上,夷奴替我焚了香,屋子裏滿是沁人心脾的香氣,那是我在齊國時最愛用的蘇合香,來了魯國也總是随身熏着。
阿嬿正在坐月子,我差人去看了她好幾回。
夷奴說她很是愧疚。
可那又有什麽用。已經失去的,便是再也回不來了。
自然,我吩咐夷奴與她說,叫她不必多想,只安心養好身體。
孩子叫啓,出生時夷奴去瞧過,說是醜得很,像沒展開的小猴子似的,又像小老鼠,總之醜得不像是姬同的孩子。
可是不過幾個月,那孩子便長開了,眼睛圓溜溜的,夷奴提起他來也總是笑嘻嘻的,只有咱們齊國的血脈才能如此。
我知道她的心思,阿嬿是我的陪嫁,自也是齊國人,我生不出,養一個別人的孩子是最好的,而這個孩子若是出自齊國,我的妹妹阿嬿膝下那更是再好不過。
可我卻笑笑:“養孩子有什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