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伸手夠到姬同散着的發,握在手裏,仍是那般青絲華茂,他嘴角牽起一點虛無的笑。醫官說姬同是積郁成疾,再加上近日來政務繁多,他流連于其中常常廢寝忘食,天氣又陰沉多變,是以才會招致這個毛病。

姬同揮手散退那些醫者,我為他按摩頭部,姬同枕在我膝上,輕輕嘆了一聲:“說來說去不過大同小異,寡人的身子,孰能比寡人更清楚。”

醫者囑咐姬同要小心安養,切不可再動怒勞心。

底下的人自是不敢叫他知道孟任的事,萬一有傷王體可怎麽辦?

我與姬同久不親近,一是他确實一心撲在政務上,二來我着實不想。

王宮裏的日子說難是難,可若真心計較起來,還是很好打發的。

姬同纏綿病榻一年之久,轉眼又到了春天,我摸了摸臉頰,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問夷奴,我可是老了?

自然,她嘴裏的皆是讨我歡喜的話:“公主春秋正茂,韶華常在,還是那般好看。”

我嫁給姬同的時候不過二十歲左右,他癡長我十幾歲,那是瞧來并不覺得是天塹,可日子久了,才覺得,姬同是真的老了,就在這一二年間。

我嫁到魯宮業已四年,齊國的國力較之從前,又強了不少,有強大的母國做盾,那我姜蔓爾在這魯宮之中便是一手遮天,無人敢輕視。

世人皆道齊女霸道,把持後宮,魯王不敢駕幸,滿宮之人皆怒不敢言,可誰又知道,當初姬同求娶我的時候說的是怎樣好聽的話。

無論怎樣好的東西,得到了便不會再珍視了。

孟任如此,我亦是如此。怪只怪男人太貪心,女人過分貪愛,有此結果,都是咎由自取。

“若我以後落得國人唾棄,為摯愛所棄所恨,為親人所殺,我絕不會唉聲嘆氣,怨天尤人。”我點燃一盞蠟燭,赤着腳走在華美的舜華殿中。

我額上的細紋新添了一條,淺淺的,若是不仔細瞧根本看不出來,可舜華殿在宮人每日辛勤灑掃下還是一如往昔。

“公主,仔細腳下。”夷奴提醒我,原是腳邊一個碎了的酒爵,險些被我踩到,她吃了一驚,連忙叫來管事的女官,質問道:“這是誰負責掃灑的,怎的這麽大一個酒爵,竟無人看見?若是傷了王後玉足,爾等可擔待得起?”

我“噗嗤”笑了出來,夷奴板正面孔,像以前齊宮裏那個教我規矩的老女使,我嘆道:“咱們的夷奴也這般有聲威,有氣勢了,叫我如何不想從前。”

她要責打那個宮女,被我叫住了:“今日我心情好,不計較了,若有下次,直接打死了事。好夷奴,為這點事不值得。”

我知道夷奴又會說:“這不是小事。”雲雲,是以早早塞了一塊梅花糕在她嘴巴裏,她“嗚嗚”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嗔怪地看着我。

舜華宮的外沿,依着我的心願都栽上了梅花。

因為梅花肖似桃花,這樣無論春冬便都能瞧見紅紅的一片了。

姬同的身子總是好一陣差一陣的,我雖同他不如往昔親近了,可伺候喂藥的事總是我一力擔着的。

阿嬿的孩子正日漸長大,我前日正好瞧見,果真可愛伶俐,玉雪聰明,不過三歲大就會甜甜地喚我母親了。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姬同撐不住撒手去了,我大抵會扶持她們母子上去。

阿嬿說得對,我既生不出,可王位還是得有後繼的,既然必有所抉擇,那自然是選擇對我有利的。

因為姬同身體不好,朝中多是季友和慶父幫持着。

季友呢,自是向着自己哥哥姬同,而慶父之心,明眼人都瞧得出,乃是劍指王位。

至于慶父這邊,最忠實的擁趸者自是慶父的嫡親弟弟叔牙了,他們二人乃是一母所生,算起來,我還得叫季友和姬同一聲表哥來着。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癡癡地笑起來。

“公主在笑什麽。”不消說,又是那個冤家。

我甩袖正了臉色,問道:“稀客,公子怎麽想起來到我這兒?莫不是朝堂上碰了壁,要我去與你王兄吹一吹枕頭風?”

果然,此話一出,慶父的臉綠了大半,突然從窗子外面翻進來,徑直捏住我的下巴:“不許你說這些話。”

我冷笑,不顧他,自言自語道:“可我如今人老珠黃,怕是說項不動了。”複又哈哈大笑起來,白白瞧着慶父一張臉仿佛醬缸似的,青黃藍綠,莫不好瞧。

不妨他陡然親上來,攫住我的嘴,憤憤一啄,似是意猶未盡:“公主若是人老珠黃,那天下的女子豈不都是老太婆了?”

不得不說,慶父奉承起來也很有一套,要不然,就憑他這份不安分的心,若不是有一張巧言令色的嘴巴,姬同豈能留他至今?

我與他許久未見,他沒了夫人姬妾,我又與姬同不複雲雨已久,都是久礦之身,乍一見面,便仿佛久旱逢甘露,幹柴遇烈火,先溫存起來。

慶父到底是年輕,身子也更有力些。

“不要……”我哀求,豈料他壞壞一笑,将我的手擡過頭頂,一只手攥住了,另一只手去剝我的衣服,方才還是狂風暴雨,現下又慢下來,我卻又不耐煩了,可雙手被他制住動彈不得,只好幾近哭泣般求他:“求你,給我……”

他得意地又離我遠了些,仿佛一團烈火在我胸腔中灼燒,直待将我焚毀,可我也不是那等羞澀的大姑娘,情愛裏的取舍都是趣致。

我擡起腿,圈住慶父的腰,企圖将他帶得離我更近些,慶父想是受了我的蠱惑,再不吊着我了,俯身便是猛得一撞,我扣住他的肩膀,撓出一條血印子。

我是迷惑了,才會喊出姬同的名字。

果然慶父全程黑着一張臉,撞得更猛了,我吃痛叫出來,他也全然不理會我,我尖叫一聲,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夷奴急急在殿外問我:“公主,可是出了什麽事?”

他一雙狐貍眼吊在我頂上,我煩悶道:“無事。”

她知道我說無事便是無事,便未再問。

我和慶父再次不歡而散。

“不歡而散”我斟酌良久,夷奴将一杯茶水遞到我眼前,要我潤一潤嗓子,我反過頭問她:“夷奴,你說我和慶父,是不是注定要不歡而散?”

是不是和我姜蔓爾在一起過的人,都注定會離開我。

有時候我想自己是不是一個天煞孤星。

我剛一出生,母親就去世了,後來沒多久,父親也去世了,還差一點丢了王位。

“難怪世人皆說我們齊姜得女兒是禍水。”

夷奴搖了搖頭:“莊姜夫人可也是齊國王室裏出去的人,可美名傳遍天下。”

我望着她,對她說:“你過來,蹲下。”仿佛戲耍小孩子似的,夷奴果遵從我說的做了,她不知什麽是對是錯,只知道我說什麽她便要做什麽。

“真軟。”我戳了戳她的臉頰,然後雙手捧着自己的下巴,癡癡地傻笑。

夷奴見了我這個樣子,無奈道:“公主怎麽沒吃酒也醉得不清。”

“衛莊公暴戾,莊姜孤燈長伴,寒冷深宮,無人相陪,我做不來的。”我又笑着道:“便是我私通大王親弟,光這一條叫臣民知曉,我便能扣上一個千古罵名了。”

身處高處,即使是一言一行都有史官在旁,每個動作都可能成為青史上的一筆。

可誰又稀罕呢。

黃昏時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慶父再沒來找過我,舜華殿沒了慶父,更加冷清了,偌大的宮室,從前不覺得,如此一荒涼下來,直覺得連嘆口氣都能聽着回聲。

子般大了,總歸是記得生母的,孟任出事的時候,他已經曉事了,可他的年紀又并不能令他洞悉所有的事情,是以他還算聽我的話,只是對于我不讓他去見生母孟任一事上頗有抵觸。

“公子下學回來了。今日特來拜見公主。”夷奴一向曉得我不喜歡姬同的任何一個孩子,是以這些晉見都是能推則推。可是子般是不同的,只有子般不同。

我的指甲新塗了紅色鳳仙花汁,豔豔如火。一手搭在夷奴腕上,半從鼻子裏擠出一個“嗯”。

便是去瞧瞧他的意思。

殿下站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子般,另一個,我卻不認識了,夷奴附在我耳邊道:“這是公子申。”姬同的子嗣總是讓我驚訝,前些時候跑出來一個子般,今日又出來一個申,我是不愛管這些了,左右,只有一個孟任才是威脅罷了。

對于姬同的這些姬妾子嗣我向來是不假辭色的,是以見了兩個孩子并沒有顯得十分溫柔可親。

子般還好些,不再如初見那般羞怯認生了,那個叫申的孩子幾乎是吓得快哭了。

還是夷奴心軟,給他倆上了些糕餅漿什麽的。

申怯怯地望着我,得了我的允許才撚起一塊酥烙,又瞧了瞧子般,才甜甜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我不由問他:“你娘呢?”

他皺了皺眉頭,才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說:“我娘去年病死了。”

我“哦”了一聲,一個沒名沒份的宮人,病死在宮裏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倒也沒再深究。

這麽小的孩子失了親娘也是可憐,我也不想為難他,便對他道:“你去與子般玩吧,大王将子般養在我名下,可他年紀大了有了自己的住所,倒也不是時常來,既今日來了,一定要好好盡歡,但凡什麽吃的要的,都與你們夷奴姑姑說。”

我不太喜歡小孩子,大抵是他們太純真。

孩子們吃過玩過一直到晚上才回了自己的住所,我抱着夷奴說:“如果我的兒子在,也該跑跑跳跳,整天裏一口一個母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吃螺蛳粉喝雪碧撐着了 = =啾咪,如果我沒更新,那大概就是因為我玩了一下午的王者榮耀吧,今天打了一天,還掉了一顆星,難受......為什麽我還在玩着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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