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魁
花魁
夏初時節雨水多,多地發了大水。
許多難民湧入京城。
箴言寺在京城郊外開了粥攤救濟難民,缪穟和缪翎一同幫忙施粥。
兩人自那日撕破臉之後就沒再說過話,一同沉默的施粥了三天。
第四天,難民暴動。
兩人被難民圍住,小厮和侯府侍衛拼命抵抗卻不敵難民們的情緒暴漲。
缪翎将缪穟護在身後,這讓缪穟驚訝不已,她反應過來後準備拉開她,讓她在自己身後,結果就聽見遠處馬蹄聲陣陣。
是江珸。
少年将軍英姿飒爽,手持缰繩身騎駿馬而來,面上一派肅殺。
缪穟手指掐入手心卻不自知,眼神緊緊跟随江珸。
江珸遠遠就在人群中看見那雙柳葉眼,距離遠時只能感受到那道不可忽視的視線,近些後才發現那眼裏似是帶着些別樣的情緒。
……
那是……缪穟姑娘?
安寧侯府的那位嫡長女嗎?
江珸面上依舊冷然肅殺,指揮手下騎兵控制住暴動的難民。
缪穟收回視線,平靜的拽住缪翎,語氣生硬:“我不需要你來保護。”
缪翎看着她不說話,缪穟莫名感到有些尴尬。
江珸前來詢問她們的安危,缪穟躲在缪翎身後,由缪翎和江珸道謝。
江珸眼光落在缪穟身上,禮貌詢問:“缪穟姑娘有無大礙?”
缪翎奇怪的看眼缪穟,缪穟硬着頭皮回答:“無事,将軍來得很及時。”
江珸礙于缪翎探究的眼光,匆匆退下。
江珸派人護送兩人回箴言寺,一路上兩人沒話說。
半月後,皇帝惱怒,下令徹查洪水救振錢款的去處,果真查到了幾個知府貪官污吏。
聽茗錦說到這,缪穟便知道往後也查不出什麽,那些在京城裏的人,沒受絲毫影響,反而賺的盆滿缽滿。
而京城外早就開始人吃人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夏日。
缪穟坐在院落裏的躺椅上,以扇遮面,沉沉睡去。
她還沒徹底入睡,門口出現一些聲音。
缪穟拿開扇子起身,見到了被茗錦攔住的江珸。
江珸遠遠見她醒了,笑着喊她:“缪姑娘。”
缪穟皺眉,出聲讓茗錦退下。
江珸上前,笑着說:“聽聞箴言寺的白荷最好看了,不知可否邀姑娘同賞?”
缪穟面無表情的拿着扇子扇風,身邊的江珸自說自話。
缪穟心中煩躁,太陽已西斜,金色的陽光灑在江珸臉上,讓他的笑臉更加明媚。
缪穟不為所動,只顧着自兒個扇風。
“缪姑娘可知,林侍郎家的公子有意娶你為妻?”
扇風的手頓住,缪穟擡眼去看江珸,他此時收斂笑意,顯得頗為嚴肅。
“我一個病秧子,還會有人求娶?”缪穟不太信。
“姑娘的美貌,京中出了名的。”
缪穟以扇遮面,只露出眼睛看他,滿眼懷疑。
“聽說是有人上香時一見姑娘便傾心,特意畫了姑娘的畫像去街上詢問,這才讓姑娘聞名京中。”
缪穟拿開扇子,臉色難看。
“你來到底是為哪般?”
江珸聲音裏的笑意絲毫不減:“陛下想讓姑娘入宮陪駕。”
缪穟皺眉。
皇帝現已經近五十歲,比她父親缪凡清還要大上好幾歲。
“我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聽聞?”
“姑娘自然不知,因為陛下還沒拟旨。”
“你又如何知曉?”
“宮中人多,總是隔牆有耳的。”
缪穟上下打量他:“你究竟為何而來?”
“我欠安寧侯一個人情,授他之意來問姑娘,是想入宮還是想嫁人?若是想嫁人,又想嫁誰?”
兩人相視無言。
兩人身姿挺拔的站在荷花池邊,晚風吹拂,大片的荷花與荷葉頻頻晃動,綠與白在此時交融。
有風吹起裙邊和發絲,缪穟不太耐煩的轉身離去。
江珸跟在身後,缪穟惱怒:“夠了,滾。”
江珸也跟着頓住,笑意依舊不達眼底:“姑娘還沒說想嫁誰呢?”
兩人僵持不下,缪穟忽的打了江珸一巴掌,轉身離去。
這一巴掌缪穟早就想打了,此時打完後一整個神清氣爽,連飯後的西瓜都多吃了幾片。
夏季天黑的晚,晚膳後缪翎來看她,兩人點着燭火坐在院落裏。
“姐姐應該明白父親的意思。”
“我不明白。”
“……父親讓江珸來,便就是讓姐姐選江珸的。”
缪穟咽下嘴裏的葡萄,随意開口:“你不是喜歡他嗎?還能将他拱手相讓?”
缪翎皺眉,鄭重解釋:“我沒有喜歡江珸,是郡主喜歡他,姐姐還是莫要誤會的好。”
“哦。”語氣慵懶,顯然沒信。
“阿姐!此事不是兒戲!”缪翎突然激動。
這還是缪翎第一次喊她“阿姐”。
葡萄在手指間停留片刻,缪穟還是将它刨開皮放進嘴裏。
缪翎又說:“若姐姐不滿江珸,覺得他這個武将不好,那林侍郎家的公子也是首選。”
缪穟沒理她,自顧自吃葡萄。
缪翎一直在勸說,直至被缪穟下令趕走。
最後缪穟還是選了江珸。
江珸親自向陛下請的旨意,婚期定在明年初春。
夏末,缪穟和缪翎回了侯府。
之後的日子對缪穟來說,還是同樣的無趣生悶。
元慶十七年春。
秋過春回,婚期已至。
侯府與江珸的将軍府在這一日張燈結彩,往來賓客不斷。
缪穟沒有蓋紅蓋頭,拿着桌上的糕點往嘴巴裏塞。
江珸一身酒氣進來時,就看見缪穟在喝桌上的酒。
他關門進來,眼睛盯着缪穟看。
缪穟沒理他,喝酒吃糕點是一點也不誤,也一點都沒留。
江珸突然笑了:“夫人好胃口。”
缪穟瞥他,說:“你去書房睡吧。”
江珸挑眉,似是不敢相信他聽見的話:“夫人可是喝醉了?”
缪穟不顧他,起身來到床前坐下,面上照舊冷淡:“你頂着帝王猜忌娶我,也算是還了我父親的人情,我與你又并不是情投意合,何必做戲。”
江珸起身向她走來,坐在她身邊。眉目柔和,聲音绮绻:“夫人怎知我心中無你?春宵一刻……”
缪穟又打了他一巴掌,江珸臉頰微紅,頭歪斜到一旁,話語也被打斷。
氣氛有些尴尬。
江珸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
缪穟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
來年七月中旬,宮裏的梨嫔誕下八皇子,晉升為梨妃。
安寧侯夫人帶缪翎入宮慰見梨妃。
此時的缪穟已經在京中甚至其他州府都有了好大的名聲,人人提起江珸将軍的夫人都要誇贊上兩句。
也不枉缪穟這一年多以來四處奔波,建學堂、捐款、開設粥鋪等她一個沒落下。
想來,皇帝對江珸的容忍度也要到達頂峰了。
八月初,皇帝下令讓江珸前往邊疆鎮守。
臨行前一晚,江珸久違的踏入缪穟房裏,此時茗錦正在替缪穟梳發,她只穿了一層裏衣。
茗錦在缪穟示意下離開。
江珸眼睛不看她,落在地上某處,問:“你究竟在打算什麽?”
缪穟沒想瞞過江珸,淡淡道:“将軍神通廣大,應當猜得出來。”
江珸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單手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來,欺身将她抵在梳妝臺上。
兩人離得很近,江珸劍眉冷目:“你與我一同前往邊疆。”
缪穟對于他的靠近不喜,偏頭躲開,但江珸強硬的扭過她的臉,吻下。
缪穟沒有動靜,睜着雙漆黑的眼眸,平淡無波,江珸擡眼和她對視上,心裏火氣噌的升起。
他開始咬。
很快唇間彌漫血腥味。
缪穟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他,江珸往後退兩步。
“你當真是,鐵石心腸。”江珸冷冷丢下這句話離開。
缪穟卻是笑了,放聲大笑,眼裏的淚流不止。
秋來。
安寧侯府近日在給缪翎擇親,缪翎時常為了躲避此事來将軍府找缪穟。
但時常不見她蹤影。
那日來得巧,她剛來就見缪穟出府,心下好奇她這些日子在做什麽,就跟着過去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是來了花樓。
缪翎身邊的茗崒有些害怕,勸她回去,但缪翎哪肯,想着法子偷偷溜了進去。
花樓裏有男倌,所以有女子進出沒什麽稀奇。
缪翎第一次來,沒經驗,有人上前問她來找誰,她也說不上話,最後被随意安排到一個小倌房裏。
見眼前比自己還纖細柔若無骨的男子,缪翎紅了臉,是羞的也是惱的。
她付了銀錢,什麽也沒做,待了片刻就領着茗崒走了。
另一邊。
缪穟聽完茗錦的禀告後讓她先出去。
“邵潔公子,還要猶豫嗎?”
邵潔巧笑嫣然:“明琉姑娘的恩客比我多,要是我搶了她的花魁之位,怕是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小倌的客人也就只有那麽幾個好男風的,與恩客衆多的明琉姑娘相比,即使得了花魁也不是對手。
“這倒是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十日後,邵潔在花魁宴上一曲舞畢,贏得滿堂喝彩,竟是不輸明琉姑娘。
随後居然有人願意為邵潔豪擲千金,為其奪下花魁名號。
次日京城瘋傳,人人都不滿一個男子奪了花魁名號,人人都說這是丢了天下男子的臉面。
甚至有人拿這事來做文章,茶樓裏的說書先生,一個比一個說的離譜。
缪穟坐在樓上聽底下人的讨論,對面的邵潔帶着帷帽,看不清臉色。
缪穟心情很好,她說:“看,那些人都不滿你呢。”
帷帽裏傳出一聲輕笑:“夫人可真是……膽大。”
先前缪穟找上門來時,缪穟并不信她,直到……
“我無法讓公子如願成為榜上魁首,但如我所願成為小小花魁還是可以的。”
這話不可能打動邵潔,但這話讓他明白眼前的人知曉他的底細,也是在威脅他。
只要他不同意,他就會立刻死,而眼前的人手裏沾不上一點血腥。
邵潔是罪奴,其父卷入兩年前的洪水貪污案被抄家,未及冠的男子一律入賤籍,他因相貌端正被落魄主家賣入花樓。
他本可以入仕為官,可以娶妻生子,可以有大好無限風光。
但他現在只是人人可随意打罵的,帶有賤籍的小倌。
那時邵潔就在自嘲,他現在這般,果真是誰都可以掌握他的生死。
他這條賤命,居然還會有人拿來威脅他。
最後他展現了可利用的價值,如缪穟的願,成為史無前例的男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