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修羅場
第十章:修羅場
琳琅樓閣雕梁畫棟,外表富麗堂皇,內裏布置曲折蜿蜒的人工水渠,怪石林立,翠竹繁茂,不像是豔俗之地,反倒淡雅怡人。
趙瑾瑜尋一處依着假山的涼亭,令人四周布下紅帳。
有懷抱各種樂器的伶人魚貫而入,最前面那位長袍逶迤,分有四名小侍服侍,墨玉般的青絲只用一根翠綠的玉簪绾起,面容清俊,眉心一顆紅痣,多了幾分勾人的遐想。
“瞧瞧,以前躲在柱子後哭鼻子的小子,如今也成了名動京城的魁首昭月了?”
趙瑾瑜沒點樂人,此人不請自來,只覺得他眼熟,一手撐着頭,皺着眉苦思冥想,這才想起從前在哪見過他。
正是前魁首身邊的小侍。
“王女還記得奴。”昭月微微一笑,“還沒謝過王女當日的恩情,若不是王女替奴賠償了打碎的琉璃盞,怕是賠了奴的賤命也無濟于事。”
趙瑾瑜不過是可惜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因為死物而失去顏色,順手救了一把,并不當功。
“聽說王女來此地,我特來祝曲一首。”昭月盈盈拜下。
趙瑾瑜饒有興趣地撐着下巴,随手指向屏風後的草編蒲團:“就坐那吧。”
昭月啞然,起身的姿勢略有些僵硬,幸好有身後的小侍扶着,才沒跌倒,損了魁首的風範。
他依言坐在了屏風後,輕攏慢挑,琴音如同潺潺流水,四溢開來。
亭子正中有壺清茶徐徐冒着輕煙,底下的火星忽明忽暗地閃爍,不時有侍人為二人添茶,一派清幽閑适的靜谧。
鄭玉澄幾日來精神緊繃,此刻也覺得放松了不少。
她抿了口清茶,道:“王女不是帶我來喝花酒,怎地如此養生?”
莫非真的在寧王的調教下改性了?
趙瑾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這不是要先将你安頓好,我知道玉澄你不喜歡那些莺莺燕燕,自然也不會污了你的眼睛。”
鄭玉澄鼻子出氣,發出輕哼:“我既然帶着弟弟同你相看,就要替他看好你,今個就坐這,哪兒也不要去了。”
趙瑾瑜知她手無縛雞之力,不以為然,只乖乖點頭。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浩浩蕩蕩一群人繞過門庭直往亭子的方向來了。
“我說是哪個,原來是小王女搶走了昭月。”
來人珠光寶氣,衣着色彩極豔,明晃晃的金黃墜子差點閃瞎趙瑾瑜的眼睛。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浮誇。
“铮!”屏風後的琴聲突然尖利刺耳,接着便沒了聲響。
趙瑾瑜用餘光瞥去,屏風後的身影似乎低垂着腦袋,抱着受傷的手,呼吸都強忍着輕了不少。
那人心急想要強闖,被趙瑾瑜喝止:“王寶珠,你一個白身,見了本王女為何不見禮?”
王寶珠乃戶部尚書之女,京城有名的纨绔,同趙瑾瑜一般,亦歡喜這煙柳之地。
可外界對二人的評價并不相同,趙瑾瑜是風流灑脫,而她則是無恥下流。
不過王寶珠總覺得二人應是知己好友,同趙瑾瑜很是自來熟。
現下她當着一衆人失了顏面,鐵青着臉,作揖不是,強闖又不敢。
“王娘子怎地将我的話當真了,來來來,快請坐。”
趙瑾瑜爽朗一笑,扯過一個蒲團扔給了王寶珠。
凝結的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衆纨绔紛紛笑嘻嘻落座。
王寶珠還真以為趙瑾瑜是在給她面子,臉色緩和了不少。
“寧王女,這昭月是我早早就定下的,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冒然尋來,還是您大人有大量。”
趙瑾瑜故作吃驚:“這可如何是好?那昭月傷了手,暫時彈不來琴了,這不是害的王娘子白費了銀錢?”
聽聞,王寶珠露出淫、邪的神色,舔唇道:“這小倌又不是只能彈琴,還有別的用處。”
“你啊,你啊。”趙瑾瑜微微搖頭,“這昭月好歹還是個清倌,你這強逼有什麽滋味,這就好比山豬吃細糠。”
王寶珠沒聽出趙瑾瑜在罵她蠢如豬,只以為這位情場高手在指點自己,抓耳撓腮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誰成想這人話說了一半,便閉口不言,身後的侍從适時斟茶,她又與身旁的鄭玉澄品鑒起了茶。
王寶珠咬嘴唇,罷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招來平日的跟班,低聲耳語。
不多時,一群莺莺燕燕便入了這亭子,每人都安排了一個,就連一旁黑着臉的鄭玉澄都沒落下。
“趙瑾瑜,你過分了。”鄭玉澄竭力避開小倌湊上來軟若無骨的身子,咬牙低聲警告。
趙瑾瑜無辜攤手:“這也不是我叫的人啊,你若是不喜歡,給我就是。”
說罷,那小倌幽怨地瞥了鄭玉澄一眼,便乖乖地跪在趙瑾瑜的腳下。
趙瑾瑜一邊享受着捏腿服務,一邊長嘴接過剝好皮的果子。
“寧王女,這下總能告訴我了吧?”王寶珠湊近讨好地問。
趙瑾瑜瞥向屏風,故作不明所以,道:“那昭月公子好像不在那處了。”
“什麽!”王寶珠像是炸了鍋的炮仗,“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趙瑾瑜扯她的袖子,安撫道:“稍安勿躁,你瞧瞧,吓着這小男子了,捏着我的腿都不爽利了。”
“左右不過是個小倌,這裏那麽多姐妹,你急着去找他做什麽,一個男人還能比姐妹更重要?”
“怎麽?花的錢多了,舍不得?”
王寶珠之類的纨绔,最講究義氣、豪氣,戳中了她的心事,她也只能漲着豬肝色的臉,硬是忍耐下。
鄭玉澄知曉好友的用意,替那公子作掩護,吸引王寶珠的注意,還能裝作視而不見。
可趙瑾瑜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在相看正夫的關頭,還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鄭玉澄心中憋悶,果真這女人喝上了花酒,禮義廉恥都抛在腦後。
她還想着這家夥在寧王的敲打下會收斂些,如今看來,任由玉霖放縱下去,只會适得其反。
“吱嘎——”枯枝的脆響逃不過在場護衛的耳朵。
“誰在那裏。”
“嗖——”又是一記石子的破空聲。
紅裘男子狼狽地從假山石上跌落下來,随後呼啦啦冒出幾名侍衛,紛紛上前攙扶。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點把偷襲的人逮住?”
還有人?趙瑾瑜聽到一記錯亂的呼吸,是那處,她目如鷹隼,手中的茶杯直射而去。
那人輕松攔下,趙瑾瑜還想出手,卻見蟬衣從樹後鑽出,手中握着那白瓷茶杯。
蟬衣不是負責護送相府公子去了?
趙瑾瑜瞳孔一縮,接着餘光瞥向鄭玉澄。
果然,她面色陰沉,目光如同狂風急雨般不停掃視那棵二人合抱的古樹。
趙瑾瑜吸了口氣,微微一笑:“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侍從在暗處護着我了。”
“那處分明還有人。”一道重重的冷哼響起。
趙瑾瑜不耐煩扭頭,是誰硬要拆她的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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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鳳翊星不惜以帝卿身份威逼管事洩露王女的所在地,再匆匆趕到時。
亭子裏已經坐滿了顯貴之女,他若冒然出現,敗壞名聲事小,傳到朝野事大,更何況某些有心人慣會推波助瀾。
鳳帝在病中,救治結果尚不能确定,現身青樓的他就成了不忠不義、寡廉鮮恥的代名詞。
為此,他只能隔着紅帳,眼睜睜看着負心人左擁右抱,解救美男略施小計,自此又是一顆芳心遺落。
他以為自己成了帝卿,就能掌握一切,就能向過去抛棄自己的人報複,可鳳帝說得對。
趙家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抗衡的。
現在的他只能像個陰溝裏的老鼠,躲在陰暗潮濕的角落。
恨的面目猙獰,卻只能咽下滿腹的苦澀。
鳳翊星自虐般地握斷保養細致的長甲,腥紅的血順着手掌的紋路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在他的心間燒出深不見底的血洞。
就當他以為自己已經疼到麻木的時候,更深的絕望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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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趙瑾瑜怔忪,眼前的男人灰頭土臉的,烏發上不知道從哪蹭上了枯黃的葉子,蓬松的狐裘也沾上了假山的露珠,混着地上的爛泥,一縷一縷結成了塊。
只神情還在強裝倨傲,他昂着下巴,分明眼眶紅了一圈,像是個時刻準備戰鬥的小公雞。
趙瑾瑜的視線下移,那人的手掌不停地滴着血珠。
“那,那不是帝卿嗎?小小男子不守夫道,也學起女人喝花酒,逛青樓了?”
“他豢養面首,人盡皆知,還有那等駭人的傳聞,如今有什麽名聲可言。”
“此等男子就算是求我娶他,我也怕髒了我家的門楣。”
诋毀聲不敢光明正大地說出來,聲量是小,可內容烏糟不堪入耳。
對耳聰目明的趙瑾瑜來說,聲聲入耳。
“夠了。”趙瑾瑜忍不住怒喝,慣常以笑容僞裝的雲淡風輕也露出了破綻。
鄭玉澄遙望古樹,微微眯起雙眼,玉霖,你當真要睜大眼看看,看看這女人真正在乎一個人的模樣。
她對你才是真的無心。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趙瑾瑜身上,她不禁扶額苦笑:“帝卿,那真的只有蟬衣一人,她不過是以為有歹人,才會無意傷到帝卿,還望帝卿高擡貴手。”
鳳翊星起初還以為她在維護自己,可她說出的話淨是在為樹後之人開脫,何人如此見不得人?
他攢緊了手,難不成是個男子?
是了,只有清白人家的男子才需要在這青樓遮遮掩掩。
“分明是那樹後的人踩斷了樹枝,才禍水東引,用石頭打下我,趙瑾瑜,你知道的吧?”他眸中含着最後的倔強,尖利地拔高聲音,寸步不讓,死也要分個黑白對錯。
趙瑾瑜狼狽地別過臉去,不答。
“你們是死了嗎?還不快給本殿下捉人?”鳳翊星得不到回應,便知了她的意思,妒火中燒,活活要把他燒死。
侍衛左右相看,躊躇上前。
“锃”,一柄玉扇擦着領頭侍衛的臉,釘入山石半寸,幾縷發絲飄然斷落。
“我看今天誰敢踏出一步!”
趙瑾瑜冷然橫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