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香案上燈燭的影子晃動,光影搖曳間,窗邊貼着的喜字惹眼。
拔步床邊坐着一位穿着嫁衣的女人,女人低垂眸,紅色綢緞遮住她視線,視線之間滿目的紅。
女人睫羽輕顫,手指規矩地搭在膝上,正靜等她的夫君來掀開蓋頭。
這一刻,陳在溪只覺得自己歡喜極了,是真真切切地歡喜,連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揚。
她馬上就要嫁人,不用在寄人籬下,而是擁有自己的家。
這怎麽能讓人不歡喜?
等待中,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新娘子也暢想着美好未來,夫君……她的夫君會是什麽樣子呢?
剛想到這裏,畫面一轉,具象被打碎,開始模糊起來。
只有那香燭的影子是清晰可見的。
畫面散開,再次睜眼時,是在紅木桌前,陳在溪撲閃着一雙眸子,一心一意望着對面黑影。
這就是她的新郎。
一個眉眼冷淡,毫無喜悅可言的影。
陳在溪渾然不覺,把一整顆心都交給了對面的影,頃刻間,一杯纏繞着紅線的酒被“影”送過來。
這是新婚這天要喝的合卺酒。
連卺以鎖,合卺之歡。紅線纏住的不僅是酒杯,更是寓意相愛的兩人永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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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在溪的眼睛亮了,此刻雙眼如玉般晶瑩,她擡手,一邊将酒杯往回送。
紅唇抵上杯沿,只覺酒香濃厚。
喝完合卺酒後,女人臉頰泛起薄紅,像三月初春的桃花,嫩嫩生生。
香暈缭繞間,少女懷春般美好。
直到下一瞬,一切一切都被打碎,香案落下,香燭熄滅,火光不在晃動,光影消失。
倒落在地的女人瞪大雙眼,手裏精致小巧的銀制酒杯也一同掉落。
随着“哐當”一聲一同來到的,是心口間撕裂般的疼。
痛徹心扉,絲絲入扣般鑽心剜骨。
心髒逐漸收緊。
疼。
像是把自己沁入寒冰一樣,連骨頭裏都鑽進了涼意,密不透風的寒将她淹沒,陳在溪感受到自己逐漸喘不過氣。
随即便是咳嗽,一聲接着一聲,像是把肺都嘔出來,絲絲縷縷的血染上嫁衣,這血紅簡直刺眼,壓過嫁衣的顏色。
新婚的喜悅逐漸消散。
寂靜空間裏,女人壓抑着的喘息,控制不住地咳嗽,呼吸不上來地悲絕,這每一聲,每一聲都十足清晰。
可盡管已經這般慘烈,那桌邊地男人也無動于衷,又或者說,他毫無波瀾。
男人眉眼冷淡,望向女人的眸子裏裹挾着幾分無趣。
新婚的喜悅徹底消散。
陳在溪猛地起身坐直,瞪着眼,無意識叫喚:
“救我——!!”
這一句“救我”脫口而出,叫完以後,陳在溪自己都愣住。
下一瞬,室外傳來細碎動靜,是綠羅聽見自家小姐的聲音,只緊忙放下手裏的瓷盆就往卧房趕。
室內,陳在溪迷茫地眨一下眼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擡眼,瞧見窗外天方剛亮,晨曦柔和。
腦海裏還浮現着方才的夢,陳在溪搭在綢被上的手指不自然蜷縮。
怎麽又,又做了這個夢。
她發着呆,丫鬟綠羅已經小跑過來,擡手推開門。
晨光透過縫隙灑落,一束光正巧落在烏木架子床上,綠羅擡腳,一邊進屋,随即愣住。
已是盛夏,架子床上的女人只穿着單薄寝衣,許是睡得不安生,醒來後寝衣亂了些許,正巧裸露出半個肩膀。
晨光落下,柔順的青絲滑落至肩側,藏在青絲底下的肌膚和白玉一般瑩潤。
女人低垂眸,蹙眉思索地樣子惹人疼惜,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蘊着秋水一般,靈動澄澈。
在綠羅眼底,她家小姐從來都是哪哪都好,只是下一瞬,那榻上女人忽而擡起素手捂着心口。
綠羅臉色一僵,趕緊跑過去。
“小姐,可是心口又疼了?”綠羅忍不住地皺起眉,擡起手輕撫自家小姐的肩安慰。
是熟悉的,心髒收緊的感覺,陳在溪張了張嘴,想讓綠羅別着急。可這一刻,疼痛難忍,她根本說不出來話。
見已經疼到這種地步,綠羅心揪起來,開口時聲音發顫:“小……小姐,我還是拿錢去找個大夫吧,你忽然心口疼,我心裏也怪着急的。”
說着,綠羅松開手,想跑去拿裝銀兩的小盒。
陳在溪見她動作,連忙擡起手來,五指籠住一層紗,勉強将綠羅給扯住。
綠羅頓住,只能回過身:“小姐?”
陳在溪看着她,輕咳一聲,面色蒼白地搖頭:“綠羅,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到如今,她萬不能再給宋家添麻煩。
綠羅嘆一口氣:“小姐,我知道你是怕給宋家添麻煩,你放心,我拿好銀兩是去外面找大夫,府上不會有人知道,你且安心等着。”
心間的疼消散了些,陳在溪恢複了些精神,看着綠蘿,嘴角輕扯,似是自嘲:“出了這院子,便是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你今兒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都自有人監視。”
綠羅聽着這話,一邊掏出手帕一邊開口:“監視就監視,您是病了,老夫人怎會怪罪?”
說話間,綠羅擡手,替陳在溪擦掉額上覆着的汗珠,這是方才熱出來的,似乎還散發着淺淺幽香。
這股香氣讓綠羅漸漸靜下心,她搖頭,又開口:“而且小姐,我們花自己的銀兩找大夫,這也沒給宋府添麻煩嘛。”
綠羅是看着自家小姐難受的,那喘不過氣的樣子着實可怕。
她家小姐身體不好,小病大病放她身上都是常事,那藥也都是家常便飯,但這麽些年過去,沒有一次生病是這樣。
竟然會捂着心口咳嗽。
綠羅一頓,腦海裏浮現出幾天前的畫面,那天晚上,她都怕小姐會這樣硬生生疼……過去。
算起來,這病竟也斷斷續續疼了三次,這一回,她說什麽也得找個大夫來看看。
陳在溪對上綠羅堅定的目光,側過臉看向窗外,表情逐漸落寞起來,輕喚:“綠羅。”
“小姐,我在呢。”
“綠羅,你要是偷跑去外面找了大夫,這傳出去以後,那外人會怎麽看宋家?宋家貴為國公府,難不成會壓迫一個表小姐,連個大夫都不給她請嗎?”陳在溪眨眨眼,語調很輕。
綠羅皺眉,很快回答:“老夫人雖讨厭小姐,但自然不會不給小姐請大夫,是小姐憂心,怕自己麻煩了宋家人。”
“可是小姐……像你說的,一個大夫對宋家來說不算什麽,你又何必擔憂?”
綠羅天真地關切回蕩在耳邊,陳在溪睫毛輕顫,神情悲哀:
“因為于宋府而言,我本身就是個麻煩。”
見綠羅迷茫,陳在溪搖搖頭,反而笑了:“因為你家小姐本身就是個麻煩,所以任何舉動都會給大家帶來困擾。”
“小姐……”綠羅心疼,忍不住揉了下眼睛:“你何必這樣說自己。”
“好啦,”陳在溪拍拍綠蘿的手安慰道:“更重要的是,我真沒事,等你家小姐自覺得不對勁了,我們綠羅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呀?”
不是哄綠羅,陳在溪這話到也不假,她隐約覺得,心口間的痛和其他無關,就是找大夫也沒用。
倒可能和那個夢……有關。
思緒到這,她問道:“綠羅,我上次讓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沒有?”
綠羅搖頭,面色為難:“小姐,我昨夜等到子時才出門,本想去找那守門的李生問個清楚,沒成想那李生和我說,最近府上整頓,他找不到時間出門,事情自然也就耽擱。”
“罷了,也不着急。”陳在溪晃了下袖子:“時候也不早了,綠羅替我換衣吧。”
綠羅從櫃子裏拿出一套香紗襦裙來,一邊抖開,忍不住驚嘆:“小姐,這香紗做出來的裙子,當真是特別。”
大晉昌盛,時下民風開放,在穿衣上的選擇比前朝更多,已是盛夏,烈陽高懸,京城閨秀們都喜歡穿材質輕薄的襦裙。
其中,一種名為香紗的料子最受大家歡喜。香紗是從西域傳來的料子,用它制成的襦裙輕薄飄逸,比上好的紗和羅還要輕,一批值百兩,深受女眷們的追捧。
而在陳在溪入府的第一天裏,老夫人派人賞賜了兩匹香紗料子給她。
香紗軟而輕,自帶一股涼氣,其實在來到宋府以前,陳在溪連香紗是什麽都不知道。
此刻看着鏡中自己,她竟能穿着百兩一匹的料子,也有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陳在溪卻只覺鏡中女人好陌生,這些都是宋府的賞賜,是賞賜,也是施舍。
她都明白。
陳在溪歡喜不起來,只輕扯嘴角:“那改明兒也給綠羅做一身穿。”
綠羅聽着這話,吓得當即搖頭:“不可不可,我怎麽能穿……”
“沒什麽不可以的。”陳在溪還想說什麽,但看綠羅這誠惶誠恐的樣子,當下也就沒繼續。
只好指着桌上的烏木梳篦笑:“我們梳發吧,時候不早了,還要去老夫人那裏問安呢。”
綠蘿點頭,拿起梳篦替陳在溪順發,她家小姐一頭長發極其順滑,綠羅擡手撫過,只感受到一片滑膩和柔軟。
一邊盤發,綠羅忽而想起一件事,“小姐,你就不好奇府上怎麽突然整頓起來了?”
宋國公府家大,大老爺死後,整個家便是由老夫人說了算,老夫人雖年長,但并不是昏庸一輩,這些年将府上打理地很體面。
說起整頓……國公府乃大晉第一世家,家規森嚴,又有老夫人管着,陳在溪一時間還真想不出有什麽可整頓的。
“好了綠羅,你既然這樣問,就定是知道原因的,”陳在溪語調軟下來:“你就和你家小姐說說嘛。”
綠羅手很麻利,頃刻間就替陳在溪盤好頭,她挑出根翠綠色發釵插進烏發中,随後才回答:
“聽說是國公府上的那位大公子回來了。”
“是嗎?”
陳在溪來府上一月有餘,對這位大公子卻實在陌生。
綠羅點頭:“小姐,按照輩分,你還得叫這位大公子一聲表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