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清風堂-三樓-

宋時毅一路不停,直至走到走廊盡頭。

面前是一扇極有份量的烏木門,門緊緊關上,寂靜之間,給人莊嚴肅穆地壓迫。

烏木門旁守着個小厮,擡眼見是他,緊忙彎下腰道:“三公子,大人已經在屋內等着了。”

宋時毅朝他點點頭,随即便拉開門。

雅間內,采光極好,日光透進,散落在圓桌上,分割出半明半暗的空間來。

宋時毅自顧自坐下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道:“大哥。”

宋知禮面色無波,眉眼間透着冷肅,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視線落在對面的人影上。

男聲平緩:“今日喚你過來,是要同你說說昨日的事情。”

這話路在耳邊,宋時毅當即便不樂意了,直接擱下手中的茶杯:“大哥,我知你平時嚴厲,但妹妹們偶爾犯一些小錯,你也容不得嗎?”

宋知禮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着他。

少年升騰而起的氣焰便在這冷淡的目光下,一點一點逝盡。

他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即是随軍三年,也未曾将急躁地性子磨平。只是每每對上大哥,心裏還是會有些緊張。

宋時毅微頓,忽而想起三年前,離家那日,大哥也來送他,雙眸裏未曾有一絲留戀,只是落下一句——

“你跟着三叔去軍營也好,你這個性子,朝廷之事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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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不服,非要問出個原因來,現在卻t隐隐明白了。

屬于上位者的肅穆不在言語之間,在于一個眼神,又或是都不屑看你一眼,可你卻能感受到濃重的壓迫感。

而他性子急躁,根本做不到這一眼,宋時毅清咳一聲,冷靜下來:“那大哥你說吧,我聽着呢。”

宋知禮看着他,冷淡地說:“你也不小了。”

“嗯。”

“今日叫你不是罰你。”男人語調平靜:

“沒幾年你也該接三叔的位置了,你性子卻太急,同一件事,你還沒有你胞妹看得明白,日後該如何是好?”

冷漠的聲音落在耳邊,他已經很久沒聽大哥說這麽長一段話了。他知大哥性子寡淡,大哥若是這般說,只能是他做錯了什麽。

當下琢磨着,宋時毅立刻起身:“大哥,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找我妹問個明白!”

宋知禮:“……”

難得有些心累,他嘆口氣,指尖搭在青瓷杯上,道:“去吧。”

宋時毅已走到門邊,嘀咕了聲:“明明就很省事啊,佳茵和那位表小姐都在樓下,問問不就行了。”

他說着,已經拉開門,卻未曾注意到身後男人有一瞬微怔。

茶香早已在屋內萦繞開來,淡淡的苦澀環繞着男人。

下一瞬,修長的骨指從青瓷上移開,宋知禮緩慢起身。

***

清風堂前的長街前停着幾輛馬車,宋時毅追下來時,宋佳茵也才剛到,正同好友寒暄着。

“佳瑩,時毅表哥來了。”李長淑忽而道,目光落在那前方的人影上。

宋時毅已經走近,只随意寒暄兩句後,便迫不及待地拉開宋佳茵,輕聲問:“昨日是你叫得大哥?”

宋佳茵倒也不怕他,既然他知道了,便幹脆地點點頭。

瞧她這副樣子,宋時毅呼出口氣:“你存心給我添堵呢?自己姐姐都不幫?”

“你才給我添堵呢,你這副做派就是混賬。”

說着,她理理碎發,端莊大方地走上馬車。

陳在溪已經在車內等着她,見她上車,想說些什麽。

只是沒想到,宋佳茵才剛坐穩,封閉空間裏,另一道身影又硬生生擠了上來。

車內本是寬敞,但在擠下一位男人後,還是變得局促起來。

宋佳茵擡眸,只見宋時毅自顧自坐下來,一幅悠閑輕松的樣子。

看着這副場景,陳在溪本想說得話只得止住,整個人也有些不自然地僵住。

宋佳茵呼出口氣,怕宋時毅再度為難表妹,瞪他一眼。

便生宋時毅一臉無辜的樣子:“佳茵,你這麽看着你哥幹什麽。”

宋佳茵:“……”

她沉默了下,随即碰碰陳在溪的手,輕聲同她說:“要是害怕就先下車,彩月在下面,你去找她,她會安排人送你回府。”

陳在溪本想搖頭,只是一擡眼,見前方的表哥皮膚黝黑,一臉輕狂,使她恍然想起昨日,他逼自己下跪時。

心尖都一顫,她點頭,小心翼翼地貼着車壁移動。

下一瞬,拉開車帷,室外開闊敞亮,不似封閉空間那樣壓抑,陳在溪呼出口氣,才擡步往下。

車帷被拉開的一瞬,熾熱地日光也一同落進車內,女人站在光的聚集之處,發絲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柔和寧靜的樣子。

宋時毅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忽而開口:“等等,我來和你道歉。”

三表哥的聲音不似方才一般自然,反而有些局促的樣子。

只是這聲音實在突然,陳在溪被他忽而道出的話驚到,鞋尖跟着一歪。

她還未踩到車凳,幾乎是瞬間,整個人便失去平衡,往地上石板上栽下。

騰空的一瞬,陳在溪心髒驟停,指尖用力往上仰,想要抓住車幔,可怎麽都觸碰不到。

分秒之間,卻像是過了很久,陳在溪聽見宋佳茵驚慌失措地叫着,三表哥似乎也說了一聲什麽。

其實她很想回應一句,可是她說不出話來,便抱起頭,緊閉上雙眼,等待随之落下的疼痛。

可是沒有。

她沒有狼狽地栽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卻嗅到一股柔和的木蘭香,陳在溪眼睫顫動,下一瞬,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撲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是李長懷接住了她。

只是很快,李長懷便松開了手。

半響,陳在溪重新踩在石板上,卻有些後怕,一張小臉在暖陽下,已然蒼白。

劫後餘生。

她低垂眸,哆嗦着說:“謝,謝謝長懷表哥。”

她還未出閣,李長懷在街上并未和她多說,只克制地道:“下回要當心些。”

陳在溪其實還懵懵的,顯然未從方才的恐懼中回神。

宋佳茵跟着就扒開簾子,探出半個身子來:“在溪,在溪?”

“表姐姐,我沒事。”她恢複了些精神,扯出個微笑。

“那便好,你要——”

話未完,陳在溪搖搖頭,細聲打斷她:“可是表姐姐,我還是想去找彩月。”

如果可以,她暫時不想同三表哥在一塊,也不想接受他的道歉。

宋佳茵只頓了一下,很快便回:“沒事,彩月就在你後面。”

上京自是富貴,長街兩旁,皆是商鋪。白日裏喧嚣,行商走街串巷,沿途叫賣。

若是平時,陳在溪會好奇地四顧張望,只是今日,她實在沒了心情,只乖乖跟在彩月身後,連路都不想看。

沒多久,彩月領着她來到一輛馬車前,聲音略微有些緊張:“表表小姐,上車吧,馬上就能回府了。”

“嗯。”陳在溪未擡頭看她,也未曾注意到她聲音之間的不自然。

只是剛擡步,又聽見從身後傳來一聲“等一等”。

陳在溪只得回頭——

一位小厮從長街的另一頭跑來,他腳步急促,手裏拿着根鮮豔欲滴的冰糖葫蘆。

見馬車前的女人停住,小厮又連忙上前,将手中的東西遞過去,只道:“我家公子說小姐你吓到了,讓我過去買根糖葫蘆送你。”

陳在溪沒說話,只是看着糖葫蘆,愣愣地樣子。

小厮以為她不懂,便又道:“小姐還記得我不,以前我也給你送過糖葫蘆。”

陳在溪點點頭,雖然這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但因着這根糖葫蘆,回憶得以清晰。

女聲篤定:“你是餘一。”

“是,以前也是我給你送糖葫蘆。”

陳在溪擡手,終于将糖葫蘆接過,眼眶卻有些微紅了。

同餘一道別後,她踩着車凳上馬車,女人一只手拿着糖葫蘆,另一只手掀開車幔。

彎下腰的瞬間,視線落在車內。

引入眼簾的先是白色地毯,毛皮泛着細膩的瑩潤,陳在溪微怔,感受到有人在看着她。

她跟着擡眸,便撞進一雙冷淡的眼眸。

封閉空間內,窗幔未拉開,光線不夠清晰。昏暗間,玄色男人隐匿在暗色中,神色看不真切。

坐在車廂內的人未開口說話,陳在溪有些害怕,試探着開口:“是表哥嗎?”

男人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熟悉的聲音落在耳畔,陳在溪便放心了,彎腰走近車內。

她往車廂的另一頭坐,有些不敢靠近男人,可想了想,陳在溪還是小心翼翼地貼近了他。

頃刻間,冷松和檀木的味道一齊鑽入鼻腔。陳在溪擡眼,見表哥雖然冷漠,但到底也沒有說她什麽,就放下心來。

她手裏還拿着那根糖葫蘆,指腹緊緊捏着木棍,垂眸,琥珀色糖衣輕薄,在暗色裏,閃爍着動人的光芒。

看起來就很甜的樣子。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但沒有先吃,只是輕聲問身旁人,語氣是一如既往地讨好:“表哥,你今日也在這食飯嗎?”

一旁的男人沉默,他什麽也沒說。

車內頓時彌漫開一股壓迫感,陳在溪有些怕他這副樣子,也害怕表哥計較昨夜的事情。

便悄悄往一旁移動,又想要離他遠一些。

就在這時,男人忽然開口,與此同時,一只大手落在半空中。

男聲冷漠:“拿來。”

陳在溪顯得有些迷茫,她眨眨眼,視線落在面前這只大手上。表哥的手掌朝着她,五指修長勻稱,手掌幹燥,掌紋幹淨。

她眨眨眼,歪頭問道:“表哥,什麽?”

“手裏的東西,拿來。”

落在耳邊的男聲更冷淡了,陳在溪這才發現,表哥原是在打自己糖葫蘆的注意。

頓了下,她小幅度搖頭:“表哥,這是我要吃的。”

昏暗不明的車內,男人沉吟片刻後,看着她的眼眸微眯起來。

他語調仍舊平緩,似是淳淳善誘:“你今日收了他的禮,若是被有心人看見,你可知是什麽後果?”

他?

長懷表哥嗎?

可是又能有什麽後果呢,難道還比嫁給張陽更壞嗎?

陳在溪便不說話,仍舊是緊捏着木棍,可頭一次這般對抗表哥,她心裏緊張,不安地抿起唇來。

稀薄的光芒落在她臉上,宋知禮的目光從紅山楂,移動到她鮮豔欲滴的紅唇上,極輕地扯了下嘴角。

她這幅護着糖葫蘆當寶的樣子,讓宋知禮想起昨夜,這位表妹猶豫着,說想要換一個未婚夫的時刻。

“陳在溪。”

他頭一次叫她全名,是極冷淡的t語調,下一瞬,他接着道:“李長懷是當朝太傅的嫡子,你這般出生,你要知道,即是我答應,他也不會娶你。”

表哥為何提起這件事?

陳在溪當然沒想過自己能高攀上李長懷,但聽着表哥不留餘地的聲音,還是有些難過,只低下頭:“你說的,我都知道……”

可她只是想吃根糖葫蘆罷了,表哥怎麽總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般想着,她又暗自将糖葫蘆捏得更緊了些。

她這幅戀戀不舍地樣子被宋知禮看在眼底。

他知道她出生不好,但到底沒想過,她竟這般沒有規矩。

她還未出閣,便提出想換未婚夫一言,可既是在宋家一天,便是半個宋家人,容不得她這樣放肆。

男人看着她,忽而又道,他語調冷淡,甚是不留餘地:“你該知,宋家已收留你,你自要自知廉恥,自知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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